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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洁 编辑/王成海 父亲离开我已经30多年了，我不知道别人的父亲是什么形象，我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很少说话，老烟袋不离身，还有就是他那头健壮的黄牛拉着的勒勒车。 每到暑假农忙时节，我都要坐了父亲的勒勒车帮家里下地干活，脑海中经常回忆的画面就是，夕阳西下，父亲赶着勒勒车缓慢地行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其实，每天晚上下地归来，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放任黄牛自己走的，他不驱赶也不吆喝，表情淡然地坐在车前，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总是那种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黄牛循规蹈矩地慢慢行走在一车宽的小路上，它从来都没有践踏或碾压过路旁的庄稼，我躺在车上，看蓝的天、白的云，然后再看一眼父亲沉默的背影，这是我记忆中和父亲最亲密的接触了。如今，年过半百的我也走过很多路，乘坐过很多交通工具，可在我心里，有父亲陪伴的乡间小路才是这世上最美的路，我觉得如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种交通工具比父亲的勒勒车更舒适更安稳了。 父亲长得高大瘦削，白皙而文弱，一头天生的卷发，再加上那副忧郁的神情，参照现在的审美标准，那绝对是毫无疑问的帅哥，可是当时那个年代又是在农村，人们崇尚的是粗手大脚的健壮体魄才能更好的伺弄庄稼和牲口，大家都看不起父亲这样稍懂文墨又农活不好的人，再加上父亲在多次政治运动中一直挨批斗,原本老实木讷的性格变得更软弱或者说窝囊了。 在那个年代，父亲是自卑的，不过父亲每年也有几天扬眉吐气的日子，那就是大队分红核算的日子，因为父亲打得一手好算盘，每年必去帮队长和会计的忙，也就那几天，父亲一扫脸上卑微的表情，眼神也明亮起来。
从母亲那里，我听说了父亲的青少年时期的不幸经历，父亲生于1922年正月，当父亲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时，家里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这件事直接改变了父亲的命运，父亲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在一个寒冬的早晨无缘无故被日本兵枪杀，大伯才刚满20岁，新婚几个月呀，悲愤的爷爷直接去县城学堂接了父亲送在了当地的国民党部队，爷爷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在这个战争年代保家卫国、报仇雪恨，可是，从小懦弱而善良的父亲连只鸡都不敢杀，又如何面对当年战争中的杀掳场景，父亲终于受不了那种心灵严酷的考验，参军不到一年就偷偷从部队跑了回来，对于父亲的窝囊和软弱，爷爷是又气又恨又无奈，大儿子已经被日本兵杀害，总不能再把二儿子送军事法庭处置吧？爷爷于是连夜把父亲送县城一个朋友的加工月饼和糕点的店铺当伙计暂避风头，后来父亲学了几年手艺，等逃兵的事情渐渐平息以后就结婚成家随母亲去了外地谋生，不过，曾经当过逃兵的历史，成了父亲这个老实人一生的污点，解放初期，父亲被定为国民党潜伏特务，以后的历次政治运动，批斗的对象都少不了父亲，直至文革结束后才彻底平反，父亲也不用再时时讲诉他那屈辱的历史，可以把自己心灵的创伤深深埋进心底，多年经历的残酷折磨，令父亲的身心受到严重伤害，64岁便早早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沉默而古板的，从来不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也从来都没有和我们讲起他的过去，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我都是从母亲的讲述中得知，只记得唯一的一次，家里只有我和父亲，他和我讲起了他年轻时打仗去过的地方，讲起部队秘密行动每夜都要负重行军几十里山路、白天隐蔽宿营，那时，他的眼神不再迷离而是明亮又自信，也许，每一个男人都有一种英雄情结吧，可是，父亲，您为什么就当了逃兵呢？以至于自己一辈子活在屈辱之中。 也许是经历太曲折、受伤太多，更导致了父亲的软弱与隐忍，他很少明朗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即使我们主动征求，父亲也是客观分析利弊，从来没有给我们一个坚定的指导信念。人说父爱如山，而父亲在我的生命中却犹如故乡的老屋，相守时安稳踏实默契无言，离别后又心痛到无言！父亲在世的日子，我还太小，不懂事，总认为父亲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让我脸上无光，常年病弱的父亲也不曾给我坚定的依靠，直到父亲去世以后，我才明白，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父亲走了，看似平淡无奇的相守却成了一种奢侈……想起那时我常年住校，每周六下午放学才回家，总是父亲在家里等我，冬春天农闲时说：“饭在锅里，你妈去串门了。”夏秋农忙时节说：“饭在锅里，你妈地里呢。”多少年就是这几句话，平淡的表情与口吻，如今，再没有人跟我分享这份淡然与安宁。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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