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 1024 期 〓 文●郭守旺 编辑●王成海
本平台“老事旧人”为原创文学平台,所发作品均为原创作品,欢迎大家转发、分享,谢绝任何媒体在不经过本平台同意的情况下转载和盗用本平台文章,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饿,对于饥饿年代的人来说不陌生,因为他们都经历过,只不过程度不同,所以留在记忆中的印象也不一样,有的印象浅,浅得没有记忆,有你印象深,深得留下深深的烙印。 对我来说,饿是留有一定烙印的,但不是最深的,因为人们常说过去有的地方没吃的,将山药蔓、荞麦杆磨成面吃,吃完后拉不下去,因缺营养都浮肿了,想像那该饿到什么程度,这样的饿应该是饿中之最吧,在饿的领域中留下的烙印也应该是最深的了,但我没经历过如此程度的饿。 我生于一九六二年,人们都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是最饿的年代,全国上下勒紧裤带还外债,我肯定经历了,但没有记忆,一是因为年纪小不记事,再是小孩子多少也能吃点小锅饭,没有大人饿得厉害,所以印象浅一些。 
我最饿的时期当属在煤窑中学念初中住校期间,那是一九七七年到一九七九年,那时住校十分艰苦,十几个人住一个宿舍,一盘不过火的实土炕,每个人不到八寸宽的地方,睡觉时必须同时往里挤,稍迟就很难挤进去,我们常常调侃说挤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啦。夏天,同学们没热水也没有洗脚洗袜子的习惯,袜子上的脚汗发了粘,晚上人们脱下来放在行李上往干晾,十几双烂臭袜子的脚汗味加上十几双臭鞋味与盛夏的热浪有机地融合起来,那个热臭味道比猪圈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冬天,门缝最少半寸宽,关不严,还有一些细门缝窗缝不计其数,学校给宿舍火炉分配的几桶煤在一个大礼拜的时间里再仔细也不够烧,况且生活老师下晚自习都要查寢,凡火炉没熄的必须熄灭,防止煤烟中毒,晚上同学们入睡时都要把厚厚的棉衣裤盖在被子上面,头上再戴上棉皮帽子,靠门的学生第二天早晨棉帽上总有呵出气冻成的冰霜。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学习生活,但住宿的挤、冷、热、臭如果与当时的饿比起来,我认为还是小巫见大巫,最低叫师傅了,那时人们最难捱的还是饿。 煤窖中学住校生每天吃两顿饭,即中午十二点一顿午饭,下午六点一顿晚饭,没有早点。那时打饭都是以宿舍为单位,每个宿舍都是两人轮流制,一个端主食盆子,一个提菜桶,打回去由值日的两人平均分配。那时打回的菜,与其说是菜,倒不如说成猪泔水更确切,每顿饭全宿舍打回半桶稀灰汤汤,其中山药不削皮,上面净是黑粪点,间或有几片兰萝卜块,肉、豆腐、粉条等是绝对没有的,也没有几点油,倒是经常有几个死苍蝇漂在上面充当荤腥,有一次居然从菜里舀出一个死巴牛,同学们打趣:"怎也比猪泔水强,猪泔水能给你放把盐?因为菜好味道香,死巴牛才过来细品尝,快吃吧,不吃连这都没啦,比喝西北风强多啦!哈哈。"人们用长铁勺把这灰汤汤菜平均分开,再分上两勺半生不熟糊味十足的小米稠粥,囫囵吞枣吸溜个尽光。 饭菜中最好的饭是馒头,馒头一般两三天吃一顿。每到吃馒头时,每个宿舍都会倾巢出动,等端盆子人把十多个馒头从窗口端出来的时候,人们"哄"地一下围上去,十多只手伸进盆子里开始挑大馒头,拿起这个捏一捏,放下那个再再掂一掂这个,比一比那个大那个瓷实,十多个馒头个个都要捏个遍掂个遍,等最后那个人拿起最后一个馒头时,这个瘦小的馒头早已被捏成个死耗子了,上面布满了黑黑的深深指头印记。馒头好吃,但吃起来一个馒头不知道怎吃的,刹时就吃没了,不知是从哪里咽下去的,好神奇,到头来连个馒头味还没有品出来就给吃完了,太他妈不够意思!自己心里自骂,肚子好像刚垫了一个底,还欠大半截。到后来想了个好办法,再吃馒头时,再饿也要压住性子,先掰一半慢慢地就上一半灰汤汤菜品足馒头味,吃完这一半时,将另一半馒头掰成小块,放在还有另一半灰汤汤菜的饭盒里,搅拌起来,再将热水倒满饭盒,馒头吸饱水,比以前胀大两三倍,这时候热乎乎地三下五除二连喝带吃倒进肚子里,肚子立马撑起来了,不饿啦,馒头味也品够啦,好爽! 饥肠鹿鹿是那时天天经历的,早上吃不上早点,每到上午第二节课九点左右,肚子里便跑开了马拉松,叽哩咕噜响个不停,刚入学时怕同桌及前后邻桌听见笑话,尽量收紧肚皮让声音小点,不料同桌的肚子叫得更响,前后临桌都听到啦,人们对视而笑,心领神悟,人人都一样,谁也不用笑话谁,同学们该看书的看书,该练习的练习,任它叫得震天响,任它涛声依旧。 那时我的家境在同学们中比起来属中常,每个大礼拜交三元五角钱十多斤粮票订个全份饭,即每顿饭自己能分一份,有时一份饭吃不饱,再少吃点莜面炒面或其他干粮作补充,下了晚自习拌一小碗炒面把肚子添个半饱就蛮不错了,这样每个大礼拜拿的干粮仔仔细细也最多能补充个七八天。有些家境差的同学只订半份饭,即两个人合订一份,各自分半份饭,他们拿的干粮也少,最多能补充四五天,不用说,他们饿得要比我厉害得多。当时人们都说,饿不饿一看饿像便知八二分,我不知道我当时的饿像是个什么样子,倒是后来我们宿舍饿出的一首打油诗就是当时人们饿像的真实写照:脑袋耷拉腿软颤,饿得唉声把气叹,实在可怜又可笑,眼睛灰蓝像鸟蛋。但饿归饿,再饿,也没有一个同学因饿而退学的,反而他们忍着饿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天天下晚自习熄灯后,仍有不少同学再点上煤油灯继续夜战。功夫不负有心人,七九年,我们初三两个毕业班中考考出了全旗第一的好成绩。

天天饿是饿,因为饿,有时甚至把理想定格在吃饱上,每当闻到食堂飘出的馒头味儿时,心底里隐隐地给自己规划未来,以后当个蒸馒头的大师傳,顿顿甚不甚饱饱地吃顿馒头。有一次学校组织劳动,有个同学打闹了一个去食堂帮工的美差,一天工帮下来,美美地吃了十一个半斤面的馒头。 人们说庄户人田地里做营生费饭,其实念书人念书更费饭,念书人个个都是吃塌老子的半大小子,正长身体,再加上念书动脑子,即使刚吃饱饭,连做两道难一点的大题,肚子就空了。每个大礼拜前六七天光景还算好点,因为有从家里拿来的干粮炒面做补给,饿的时候吃点三药饼子玉米花及拌上碗炒面都能解解饥,到七八天时,干粮都吃完啦,饿起来没有一点干粮补给,死饿!有时饿得眼前冒起金花,这时就开始了回家倒计时,想家想的比小时候盼大年强十倍,那时候总感觉时间专门跟饿作对,你越饿它越长,你饿的总想快快地过了这几天回家饱饱地吃几顿,它却慢腾腾地停在那不走,真是气煞人也! 终于等到大礼拜放假了,放假这天上午还上两节课,第一节课同学们能勉强听进去,第二节课实际上等于摆设了,看上去人们在听课,其实满脑子都是家里那顿热乎乎的饭,老师讲课也不严厉了,明知同学们听课走思,但再看看那一张张干瘪瘪的嘴唇不由地怜悯起来,睁半眼闭半眼,只要下课铃一响,即使没讲完也从不压课,等到下周来抽时间再补讲。 下课了,等老师刚出教室门没几步,同学们便挤出教室,跑回宿舍,背上书包干粮袋,三五一伙急匆匆奔出校门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的家在大土城,在学校的西北方向,离学校二十多里,沿小路经过李家村、旱海日、大东沟,大东沟过后有一个叫四州洼的空地,长约七、八里,四州洼过后就是二州村,二州离我们村二里地。 走出校门口,肚子其实很饿,早晨没吃饭又听了半天课,但此时回家的高兴劲早把饿甩到了脑后,我们七八个人相跟着说说笑笑没感觉就走出四、五里地,过了李家村到了旱海日,马上就要到大东沟了,这时人们的肚子开始"咕咕"大叫,小腿肚也软的步子慢了下来,过了大东沟村再往西走都是上坡路,足有三、四里,人们在村西口找了几块大石头坐下开始歇息,歇了十五六分钟,起来本想快速走过这段上坡路,但都是痴想,起来的人更软,更没劲更饿,大冬天人们穿的厚,上坡路四五级的顶头西北风,正面迎风走上十几步,再转过来背部迎风倒走上十几步,三四里的上坡路最少也得走四五十分钟,当时七八人一伙现在分成好几伙啦,我一个人走在中间自成一伙,坐在一块快到四州洼的石头上再歇一歇,这时肚子不叫了,好像也不饿了,人们说饿也能饿过去,饿过去就不饿了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情形吧,不管它饿不饿,我满脑子还是想母亲给做的啥饭,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姑姑,因为姑姑做的油炸饼最好吃,姑姑做油炸饼时把白面和的软软的,软的快跟面板沾到一块了,炸油饼时油锅里就下一个油饼,很快炸熟后捞出来再下下一个,这样炸出的油饼又大又红又酥又好吃。姑姑半年多了也没来我们家,说不定今天真的来了,如果今天来了,我妈肯定会叫姑姑给炸油饼,即使家里白面不够,也一定会跟别人家借一些来炸油饼,一则姑姑是戚人,又半年没来,再则正好我过礼拜回家,想着想着笑出了声,估计猜准啦,去年就猜准一次,我心里不停地想着这又红又酥的油炸饼,也不知是啥时候起来走开的,回过头来已走出了很远,我嘿嘿地发笑,曹操能望梅止渴,我今天也画饼充饥了! 终于走到二州村了,一眼就看到了家,二里地,等于到家了,可事与愿违,希望越近越达不到,这时候肚子不跟干了,大概意识到刚才应许的油炸饼是个骗局,它发开了怒,急速地收缩着,好像前面拉着胸脯,后面拽着后背,真有把前胸拉的贴上后背的阵势,肚子这一扎腾,腿也酥的直打颤,软的真想坐下来不走啦,可心想不能呀,这时候要是坐下来恐怕真的就走不了啦,不能坐!蹒跚着往前挪也得挪,绝不能坐下,后来这二里地不知挪了多长时间才挪到家的。 到了家没见到姑姑,这次没猜对,管他猜对没猜对,那都不重要了,吃不上油炸饼也没什么,凡正还有别的吃的,这会儿就是拿出玉米窝头也好,只要填饱肚就行。 母亲端上了饭,我看傻了眼,虽然姑姑没来没吃上油炸饼,可眼前荆品上热起来的饭是五个大油炸糕,两个白面大馍馍,还有一大片莜面窝窝,两碗山药块粉片片用胡麻酱面面烩好的菜。母亲见我愣怔,解释道:"这糕和馍馍是你大前天给五队的一家办事宴,办完后人家给送的,共送了七个糕五个馍馍,你大说留给你今天回来吃,还剩两个糕三个馍馍等你走时再拿去当干粮,你慢慢的吃哇。"母亲不停地唠叨着,我也不知道她还说了些什么,三个糕一碗菜已经进肚啦。 "看看,饿的狼掏了肚日啦,你慢点吃,看撑坏肚皮的。"母亲这次的声音很大,终于叫的我抬起了头,我看了看她,笑了笑又端起第二碗菜,同时抓起一个馍馍往嘴里塞。 
五个糕两个馍馍两碗菜轻松吃进了肚子里,莜面窝窝倒是没动,此时的我舒坦极了,舒坦的比皇帝强八倍。同时也深深地感觉到:家真好!父母更好!有家有父母,最好! 二年的初中生活在饿的煎熬里和紧张的学习中不快也不慢地过去了。七九年初中毕业,我考了中专,考进了乌盟农牧学校。在中专的三年中,仍然受点饿,但这时的饿与中学相比,就不算什么啦。中专时期,菜里经常有肉有粉条有油炸豆腐油炸土豆等,每天有早点,时不时改善伙食能吃上油炸饼肉包子,每年元旦同学们从食堂打回饺子皮饺子馅自己包饺子,中学时那个以后当蒸馒头大师傅的理想也在此时早早破灭了。 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以上各项内容与我无关,只是在饿的方面我以为我这点小饿还远远不够成数。现在,女儿倒是“降大任于我也”:哄外孙。我欣然接受,我觉得在我哄他们陪他们长大的日子里,一定要把我们那个时代的饿,那个时代方方面面的艰辛讲述给他们,甚至要人为地给他们营造一些饿的艰辛方面的环境,让他们体验,我想这样做对他们肯定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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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郭守旺,察右前旗人,现退休,帮助女儿带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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