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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神

 老魏的新视界 2021-02-08

苏义秀  文

读陈美霞老师《爹的神》,勾起了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不清的往事豁然展现在眼前。从我记事起,爹长年累月在下河里放羊种地,晚上回来了我们都睡着了,第二天我们还没有醒来,他又走了。爹是半路出家的“风水”,尕爷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潜移默化,爹,七爹到我辈的二哥,他们都会了些,但都赶不上尕爷的道行名气。爹虽说是风水先生,但与神关系不大,基本上没有见过爹祭拜神仙的时候。爹更多的以实际行动践行着做人的准则,影响约束着我们兄妹的日常行为,他不怒自威,我们都怕爹。

逢年过节祭神拜祖的事情都是妈妈领着我们做,她祭拜的经验源自于外爷家,妈是老大, 从小看着外爷拜神祭祖,那些讲究的传统程序慢慢再传给我们。

腊八节一过,伴随着满大街猪凄凄惨惨的叫声,在孩子们追逐嘻闹中,那些保佑百姓的神灵跟随着年紧锣密鼓的向我们走来。

第一个迎来祭拜的就是灶王爷和灶娘娘,祭灶用的祭品有灶干粮(十二或者十三个小白面饼),香烛,纸钱,一盏油灯,一匹印在纸上飞腾的马。纸上的马是附近的庙官送的,一起送来两匹,还有一匹是平平稳稳走着的,妈说要留在三十晚上接灶的时候烧。有庙官送马的时候我大概就4、5岁,后来破除迷信庙官全撤离了。小年晚上,哥哥在妈妈的指导下,在灶台灶王爷的神像下,摆好灶干粮,点上香,嘟噜上几句话,大概就是祈祷灶娘娘上天言好事,保佑全家人平安吉祥之类的话。我的心早已经飞在香喷喷热乎乎的灶干粮上了,跪在灶台前,赶紧烧纸钱纸马,磕三个头。剩下的就是耐心等着香燃尽,熄了小油灯,分灶干粮吃。那时候白面稀缺,妈妈做的灶干粮很薄,烙熟了正好迎合那个“干”字。一人一个软糯香甜的小饼,三下五除二,放到嘴里感觉还没有好好犒赏味蕾嚼出香味,就没有了。现在回想起来,比我大近十岁的哥哥们,就更可怜了。习惯成自然,兄妹们都懂事理,没有人嫌少,没有人争抢,开开心心吃完饼睡觉了,睡在被窝里还在回想着灶干粮的香味。长大离家后的小年,自己烙出来的灶干粮老是胖乎乎厚墩墩的,感觉没有妈妈的韵味,也吃不出那个悠长的香味了。

二十四擀长面,二十五蒸馍馍。早起,头天晚上放在被窝里的面发满了盆钵,满屋飘着浓烈的酒香味。妈妈施灰(放碱面)、烧灰蛋,看着灰合适就可以蒸馍了。第一笼总是翻包成的卷卷(金银卷),妈说头锅蒸笼不热,蒸出来馍馍不起范(不蓬松),第二锅再蒸就好了。长大了才想通了还是白面稀缺,过年也要杂粮垫补,妈的理由冠冕堂皇,涉世不深的我们深信不疑。蒸白面馍馍了,首先是给祖先蒸一副大馒头十个,接着是神仙爷的,天爷、土地爷、灶王爷各十三个,神仙爷的馒头比祖先的小,上面塞四分之一枣像牛鼻子一样的枣馒头。剩下的面才能蒸尕馍馍和小花卷,过年招待亲戚和我们食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什么都要节省,给神仙蒸馒头,面要省,枣也要省。即使这样妈妈在过年时从没有放弃这四副馒头,在破四旧除迷信的日月里,即便不给神仙爷上贡敬献,她还是执着的要蒸出来,因为神就在她心中,她期盼着心中的神灵保佑她的亲人们平平安安。

……

年三十是最忙碌的时节,早起,妈妈在大锅里煮肉,满满一大锅肉骨头大火烧开,心、肝、肺都煮在里面,一根肺气管拽出来,搭在灶台上的一个大碗里(或者小盆),锅烧开后气管里咕嘟嘟不停地流出血水沫沫,使锅里的肉汤清亮干净,香味四溢。猪肝熟的早先捞出来,切成小薄片,撒上些咸盐面,手抓一块放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锅里的肉骨头文火煮到脱骨,香气浓郁、肉朵颤巍巍的大骨头捞到盆子里,我们齐聚一堂手抓骨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乎乎的。这就是年三十的中午一顿美餐,香喷喷的肉管够吃饱,一年的馋气瞬间消失。

下午母亲用大锅的肉汤做烩菜,烩菜就是白菜萝卜加些粉条,做好的烩菜装在耳盆里,盆(半截缸)里过年吃。还要做好一盆红烧肉,加上以前做的丸子,酥肉等,过年招待客人。那时候招待客人不吃炒菜,妈妈说炒菜放几个肉片片,显得小气,不像一大碗烩菜上面铺满红烧肉碗面子,实惠耐吃。

三十下午,哥哥们贴春联、挂灯笼,摆放神的牌位,土地爷要摆放在大门里的屏风墙上。以前的大门是依照院子里房子的多少和大小来确定的,四合院,三面房子有堂屋,没有堂屋大门依次减小。我们家就一面土装修的小房子,门自然小,进门也就没有屏风墙了,只好委屈土地爷挂在进门的侧墙上,下面支块木板摆放贡品;天爷挂在主房外墙上,台子上放一张小桌子摆放贡品;最安稳的是灶王爷,有锅台墙可以一年四季安身,看着顿顿锅里的饭菜飘香,什么时候都不受冷落。这些神仙牌位的两侧都贴有小对联,横批,俨然一个家门的样子,各位神仙爷就这样被请到了各家的院子里。姐姐和我的任务是扫院子,收拾屋子,恭请神仙要干净整洁的庭院,这是对神仙的尊重。接下来我们就去黄河边抬水洒院子,哥哥挑一担,我和姐姐抬一桶。三十晚上家家水缸要满,还要有水泼洒院子。妈妈说院子里洒的水要潮洇洇能结出薄冰,才显示这家人勤快、生活盈余富足,和谐美满。鲜艳靓丽的窗花、飘着墨香味的殷红对联、高高悬挂的彩色灯笼,跑出跑进欢呼雀跃的孩子们,随着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乡村的年就这样在大人们的忙碌中,在孩子们的嘻闹声中降临了。

三十晚上在祖先牌位前献上馒头,摆上贡品,讲究的人家要献八大碗(酥肉丸子、红冻白冻、鸡鸭鱼肉等),撺灯(点小油灯),上香,泼散贡品,烧上纸钱,磕头。忙乎完后哥哥们相约去到老院子里给大爷、尕爷和叔伯爹们拜年 。走街串巷,在街道上,大门前放些鞭炮。回来后我们就开始熬夜,传说熬的时间越长寿命就越长。一整晚上各个房间灯火通明,全家人集聚一起玩钱牌,讲故事、说笑话;磕瓜籽,吃大豆,软儿梨、冬果梨。等玩到约五更天,哥哥们去接灶,给各位神仙爷献馒头、摆贡品,点灯、烧香、泼散、磕头。接灶时要给灶王爷烧第二匹马,灶娘娘骑着马才能回家。万家灯火,鞭炮齐鸣,一元初始,新的一年到来了。

初一早上吃长面(臊子面),妈会嘱咐第一碗给三个神仙爷泼散了,给祖先献上一碗,泼散。我们才开始上桌子吃。初一晚上照样给神仙们上香,接下来的初二初三,三天早上都吃长面,继续给神仙祖先泼散,烧香祭拜。

那时候乡下人一般不请财神爷,请求神灵保佑发财,有点急功近利,不切实际。在淳朴善良的乡下人看来,生活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干,伺候好了土地爷,能广种粮食,老天爷风调雨顺,日子就能过得盈余。仓里有粮,锅里有米,碗里有饭,院子里娃娃们活蹦乱跳,大人们忙忙碌碌就是最和谐美满的生活。

初五是打五群鬼的日子,这一日早起鞭炮齐鸣,赶走捣乱的大大小小的群魔乱鬼。早饭一定要吃搅团(不下米馓出来的馓饭),掺上臊子汤,再来点小咸菜之类的小菜,夹一口搅团滑溜溜入口,想起来忍不住咽口水。妈说做搅团一搅就把那些妖魔鬼怪都搅糊涂了,它们就不会再来祸害人了。细细体味,这些都是民间消灾免祸,祈求平安吉祥的举措,和祭拜神仙异曲同工。

初七是人的日子,这天期盼天气要晴朗,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气预示着这一年人运兴旺,无病无灾。早上的饭要吃长寿面,一样的面寓意不一样,人的日子吃了这个面人就能长寿。离开家的这些年,初七我一定会做长面吃,至于能不能保佑长寿并不重要,这是一份情意缠绵的乡愁,是对家乡的眷念和对母亲深切的思念和缅怀。

正月十五,各路神仙再恭恭敬敬祭拜一番,小年大十五,过了十五年就过完了。正月十六是回神的日子,烧香磕头送各路神仙高高兴兴归天。受过祭拜的神仙不会忘记民心民意,保佑人间太平,消病免灾,风调雨顺,大地庄稼丰收,梨园硕果累累。这是他们的责任,也是农民的期盼。

妈还有两个一定要祭拜的神仙,一个是醋娘娘。那时候农家人都是自己做醋,做醋的过程很麻烦,第一步做醋头:把小麦或者莜麦煮熟晾凉,放上甜酒曲发酵成甜胚子,我们趁机能一人吃上一小碗。甜胚子放到大缸里加上醋曲和水,天天搅拌数次,充分发酵,有酸味了就成醋头。第二步拌醋:醋头拌上麦麸皮,放在大缸里每日搅拌一次,搅热闻到醋香味,倒缸,再搅热香味越来越浓郁醇厚,慢慢搅凉,油油的醋糙压到缸里就好了。这前后得搅两个星期左右,过程很辛苦,费力胳膊皮肤还要受醋的腐蚀。拌醋的日子里,妈是不让我们进醋坊门,怕打搅了醋娘娘。明明是经过自己的辛苦劳动,醋拌好了,但她还是要蒸一副馒头,献到醋坊里,非常虔诚的感谢醋娘娘。

第二个是丰收了的新麦子面馒头。每年夏天新麦子打下来,磨成的面粉这要蒸一副馒头,摆放到祖先的牌位前,感谢祖先,感谢天爷,土地爷,感谢新麦子神……。

七月十五,妈还要给先祖们蒸一副盘(馒头),毕恭毕敬的献在祖先的牌位前 ,即使后来牌位全部埋在坟地了,她还是要在放过牌位的桌子上虔诚的献上十个馒头,让先祖保佑全家平安。

后面这些馒头都是她自己献,我们很少插手。慢慢长大了的我们,脑海里信奉的那些神仙在逐渐淡化,她也指使不动我们了。

妈妈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她的信仰大概就是她心里这些神,盼望着神仙能保佑我们全家人无疾少灾,丰衣足食。平安健康的过日子。

回首往事,妈忙忙碌碌带着我们敬神拜神,爹很少参与,归根到底,神都在他们的心里,一生规规矩矩做事,本本份份做人,为儿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学习践行父母的精神,我们仍需努力。

过年了,怀念父母,随遇而安,豁达大度,坦然面对人生,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全家人平平安安过好日子,就是对父母亲最大的孝顺。

又是一年新春到,敬娘的“神”,也敬心中的那个不变的信念。

20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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