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近三百年的历史,大家所津津乐道的要么是唐太宗的贞观之治,要么是武曌的日月凌空,要么是唐玄宗的开元盛世。而在安史之乱后的一半历史则缺乏关注,很容易的简单目之为繁华落尽后的敷衍延续。 唐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五月,代宗病逝于长安宫中,三十八岁的李适即位是为唐德宗。 德宗皇帝出生时,正值玄宗的盛世大唐时期,因此他自小有幸目睹大唐“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安史之乱爆发的那年他十四岁,“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骨成丘山”,“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的战乱和家国之痛更是历历在目。 作为见证了“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位唐代帝王,回首大唐帝国自安史之乱以来的政治乱象,每每让李适心潮难平,尤其是肃、代两朝对河北诸镇的妥协和纵容更让他愤懑难当。可以说李适是带着澄清宇内的雄心壮志和梦想登上皇帝宝座的。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他从梦想中惊醒过来。 四镇叛乱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正月,河北成德节度使李宝成病死,他的儿子李惟岳自立为留后(预备节度使)并上表要求朝廷封他为节度使。李适早就想革除河朔三镇藩镇父子相传、不听朝命的弊端。为了结束河北藩镇割据的局面,让帝国重新走回中央集权的轨道,德宗坚决拒绝了这一要求。 河北诸镇已经习惯了父死子替的“世袭”方式,此前朝廷也一直默认这种方式。李惟岳在惊愕于朝廷不同意他的表奏后逐渐缓过神来,他联合了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山南节度使梁崇义发动叛乱以武力抗拒朝廷。 叛乱发生后,德宗急令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河东节度使马燧、神策军兵马使李晟、幽州节度使朱滔等人出兵平叛。平叛战事一开始很顺利,李惟岳被手下将领王武俊刺杀,李希烈平山南东道,朝廷军队大破魏博和淄青的军队,田悦被困魏州,李纳(李正己病死后他儿子当了家)被困濮州。 就在朝廷稳操胜券的时候,王武俊和朱滔对德宗分割给他们的地盘不满,朱滔掉头联合魏博和淄青叛唐。更令德宗崩溃的是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淮西李希烈因为想占据襄阳被拒绝后,在叛军的劝说下竟然也扯起了反旗,自称为天下都元帅,建兴王。 有恢复大唐中央威严的雄心壮志而立志削藩的唐德宗遭遇到了自上位以来的重大打击,这场志在所得的削藩战争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现在反而催生了一大批封疆裂土的草头王。大唐帝国一下从“中兴”统一的曙光中跌入到战国时代。 泾原兵变建中四年,河南,河北混战的局面依然持续。八月,李希烈开始围攻襄城,东都洛阳岌岌可危,此时中原已无兵可调,对此陆贽作为鸽派代表提出了止损方案并提醒德宗:我们现在已经到极限了,首都的禁军、京畿周围的朔方河东军都派出去了,万一又冒出一个朱滔、李希烈那样的叛贼,陛下拿什么抵挡呢?
如同一个赌疯的赌徒一样的德宗并没有听陆贽的劝告,他选择了继续加码下注。他征调关中的泾原诸道军队紧急增援襄城。随后发生的事情让陆贽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十月初,奉调出关的泾原兵五千长途跋涉经过京师长安,有兵士抱怨在京师没有受到合理的接待和犒赏而引发骚乱,随后骚乱变成兵变,节度使姚令言止不住乱兵反被哗变的士兵簇拥着冲入宫城中开始劫掠。危急时刻神策军兵马使白志贞竟然召集不到一个禁兵前来报到,此时德宗身边只有百多个没老二的宦官相随护驾。堂堂唐天子,一行人满打满算只有数百人,狼狈逃出皇城。与德宗偕行的只有太子、诸王、两个妃子以及一个公主,百分之八九十的皇亲国戚都未及逃出。 德宗的这次出逃是继玄宗和代宗后第三次大唐天子丢掉帝京。这也是继朱滔和李希烈叛变后德宗再次遭受到的一次重大打击。在狼狈逃奔于流亡的第一站咸阳的路上,可以想象这位曾经立志匡扶大唐于危乱的天子那中兴之梦破灭后心中彻骨的沮丧。 奉天之难十月初四,德宗从咸阳出奔奉天(今陕西乾县)。长安城内已经开始了一场大暴乱,造反的兵士将皇宫内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在姚令言的策动下,泾原士兵拥立之前被软禁在京的前幽州节度使朱泚为主。初八,朱泚在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在投靠了伪朝的朝臣们的鼓动下,朱泚杀了唐宗室郡王、王子、王孙共计七十七人,十月十三,朱泚亲率大军进攻奉天。 在京畿、渭北节度使浑瑊和邠宁节度留后韩游环率众奋力御敌下,朱泚围攻奉天一个月而不得破。但是奉天城内陷入极度缺粮的困境,连供给皇帝的糙米都只剩下两斛。为了解决“御膳”,城内守军冒死沿绳索吊下城外采集芜菁根梗,一起煮好后供德宗和左右亲近食用--这是当时唐营最上佳的食物了。在如此危局下,德宗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他把所有公卿将帅都召集过来,说他自己落到如今境地是咎由自取,各位都有家室,可以早点出降保命。
一席话,激使群臣'皆顿首流涕',誓死相保。 在河北前线的李怀光听闻奉天危急,自蒲城往泾阳方向急行军星夜兼程从前线回援勤王,十一月二十日,李怀光朔方军在澧泉大败朱泚,朱泚败军逃回长安。倘若李怀光晚来三天,奉天肯定沦陷。(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奉天城不守矣) 奉天之围虽然解除了,然而千里赴难,血战解围的李怀光遭到宰相卢杞的排挤,“而咫尺不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 ”。在朱泚的拢络下,对国家和个人前途感到绝望的李怀光决意叛唐。 罪己诏唐德宗兴元元年(公元784年)正月元旦,在梁州驻跸的德宗大赦天下,改元兴元,向天下下达“罪己诏”,诏书宣称小子(德宗自称),自己揽下了罪责,在他这封类似《罪已诏》中的制书中,德宗先是非常诚恳地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最后行文关键处,表示:'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镇,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旧。'同时,诏书还认定'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只对称帝的朱泚一人,诏书才委婉地显示不得不'下狠手':'朱泚反易无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最后,诏书还明白表示要停罢'两税法'以外的苛绢杂税。
和朝廷的战争持续了好几年,各个藩镇也是早就不堪负荷。'赦下,四方人心大悦'。王武俊、田悦、李纳见到加印有御玺的赦令,都马上自去王号,上表谢罪。只有在汴州刚刚打了个小胜仗的李希烈不识好歹,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要过皇帝瘾,自称楚帝,改元武成。 五月,李晟攻克长安,朱泚和姚令言败逃途中为部下杀死。 次年正月,德宗改元贞元,“贞”为坚定之意,“元”是开局之意。可见德宗虽在经受各种磨难挫折回到长安后还是希望帝国有个崭新的开端。 贞元二年(785年)四月李希烈被部下陈仙奇毒死,随即陈仙奇率众降唐。势穷力孤的朱滔也上表请罪,五月朱滔在惶惶不安中病死。至此长达五年的诸藩之乱都被平息了。 最后一个赌局藩镇之乱平息后,摆在德宗面前的是李怀光的平叛。与削藩之战类似的处境又出现了。
平藩已经打的连裤衩都快没有了,讨伐李怀光更是无钱无粮,弄的德宗是焦头烂额。面对朝内赦免李怀光的各种劝说,李晟上书表示了要坚决继续下注,他的理由是: 第一,赦免李怀光不代表他会心悦诚服,派兵多了他不信你的赦免,少了就有他继续反叛的风险。 第二,赦免李怀光后,晋、绛、慈、隰4个州得还给他吧?这样一来,浑瑊、康日知怎么办呢?浑瑊刚当上河中、绛州节度使,康日知刚接手晋、慈、隰节度使。这俩为了您的削藩大业浴血奋战,结果刚得到点奖赏就被剥夺。为了安抚李怀光这样的叛将,却寒了浑瑊、康日知这俩忠臣的心,您觉得划算吗? 第三, 西边的吐蕃、北边的回纥、南边的淮西,都在睁大眼睛看着陛下呢!如果陛下怂了,他们肯定会更嚣张,更不把我大唐放在眼里了。 第四,我们钱不多,要赦免李怀光,就得一起赏赐跟着他一起造反的将士,那么讨伐军就没赏钱了,这不是 鼓励人造反吗? 最后他总结说李怀光的处境比我们好不到哪去,迟早会发生内乱。 李晟的预测和当年陆贽的预测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德宗第一次选择了继续下注输的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而这次他仍然选择了与第一次一样的方式——继续赌局,最后赢得了胜利。 贞元元年八月,带领朔方军,火速驰援,顿解奉天之围,使皇帝和从臣、守将、兵民皆逃于朱泚叛兵的杀戮,称得上有'不世之功'的李怀光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自杀。 总结:以某派军阀去讨伐另一派军阀,其实无异于抱薪救火。唐代宗时期,汴宋李灵曜造反,代宗派淄青李正己、淮西李忠臣平定,结果”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李正己借机占据曹、濮、徐、兖、郓5个州,让淄青镇成为了坐拥15州的最大藩镇。朱滔要深州,李希烈要襄阳,德宗削藩的目的是要回归中央集权,按照这样玩法削藩就是一句空话。所以德宗自然不会同意,这两人的背叛就是德宗削藩战失利的主因。 综上,对待削藩上德宗是个坚定的鹰派,因此在整个削藩和平叛过程中每每面对关键选择时他总是选择不退缩。其实他也接近了他的梦想,不可否认在用人识人上李适出现了问题,但是战争往往是有很多偶然性,我们不能以简单的胜负论来评述一个历史人物。也许德宗可以选择韬光之术,积蓄力量,隐忍而后发,也许这样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但这只是个也许,没有人可以在选择后再重来一次。 消灭几个军阀头子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河北藩镇割据依然继续。李适起初那中兴帝国的梦想只能放在心里。后世多抨击他对藩镇的姑息,可是长达六年的战乱平息后,国库空虚,民生凋敝。面对满目疮痍的国家即使他心中那团中兴的火未灭,可现实已经无法再支撑让他将梦想诉诸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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