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董 问:您认为散曲有什么特殊艺术优势?我们今天是否有责任挽救“曲”创作的颓势,重新提升“曲”作的文化品位,通过不断的艺术实践,重新开创“诗、词、曲”三花竞秀、齐头并进、协调发展的文艺生态新局面?
杨 答:诗词曲语言风格各有特色。但有些语言风格与技巧,往往是“词能为者,诗不能为;曲能为者,词不能为”。所以,诗、词、曲三者相比,曲的语言风格更丰富多彩,用四言六句可以概括为:
浅里含深、俗中带雅、亦庄亦谐、每多妙语、琅琅上口、讽颂咸宜。
因而,散曲一向为人们所喜爱。记得儿时,常听到大人们将《西厢记》里的曲词当口语用;还有不少《西厢记》名句被用作灯谜,可见其影响之大。当代鲜见散曲作品,并非人们不愿写,而是如上面列举的,散曲自身存在的四大弊端,使得人们难见曲谱之本来面目,市面上又买不到较翔实、严谨点儿的《曲谱》之类的工具书,即使找到一些零星曲谱,也往往错讹百出,所以很难创作出合格的散曲作品。
为拯救、振兴散曲,我早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即为之大声疾呼,并撰写论文,先后发表于1988年《当代诗词》及1989年广州《诗词》报。指出散曲必须改革方能振兴;呼吁开发散曲,为时代服务。此举在海内外吟坛引起很大的反响,此后不断收到各地同仁来信,要我编一本制曲工具书。更有诗友热情鼓励:“编制曲谱非君莫属,君如不为,散曲格律必将失传……”云云。其时我正忙于编写《中华词谱大全》和《千家酬唱集》,同时还要忙于为人作嫁,讲课、应付、诗债、文债、信债;见大家如此迫切需要曲谱,又不得不挤出时间来编散曲工具书。由于劳累太过,曾两次病倒住院。尽管如此,我对曲谱不敢有半点马虎,有时为剔除一个“衬字”,不得不翻阅大量同牌作品,悉心对照,千淘万洗,一丝不苟——唯其如此,方能编出对历史和创作者负责任的合格、可靠的制曲工具书。所以这本《散曲小令格律》,等于应广大诗友的期冀,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出版发行后,经常收到读者来信赞扬和鼓励。同时,我看到各地诗词报刊上散曲作品也日见增多;有的诗人为此还一改思路,将创作诗词的劲头转向散曲;有的诗友竟曲性大发,将这本书中所有曲牌写尽,有的曲牌反复作十多首。有些外地老年大学还集体邮购此书作教材。在我执教的上海老年大学里,特别喜爱散曲的学员也为数不少。看到如此盛况,我甚感欣慰,散曲振兴有望,我的心血没有白费。据此,我个人认为,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大力推广,鼓励散曲创作,各地报刊为散曲多开方便之门,阁下所期望的——“诗、词、曲三花竞秀,齐头并进”,非但完全可能,甚至将来散曲作品数量超过诗词作品,也大有可望。
(4)
董 问:我们看到《中华诗词》和全国其它诗刊也不时发表一些散曲作品。您能就今天散曲的创作现状(例如:优、缺点),谈谈自己的阅读感受吗?
杨 答:而今散曲作品渐多,既生动又合律的作品也不在少数,这是可喜的。但也有的作品不完全合谱、甚至完全不合谱,仅仅是标用曲牌而已;有的衬字太多、正衬不分;有的将套曲曲牌当小令用;有的还随便搭配“带过曲”等等。这些失范硬伤,可能是受了一些不合格的《曲谱》误导所致。每本不合格的曲谱,都等于《词典》中的白字、别字,影响了散曲曲牌的纯正流传,对散曲的繁荣和发展,会起到负面扰乱作用。这些现象一时还难以纠正过来,需要各报刊编辑们重视和严格把关,最好要求作者注明“以何工具书为谱”,以便于纠正。《散曲小令格律》一书问世后,广大同仁一致认为是一本值得信赖的制曲工具书;同时也有一些读者提了一些疑问,有的还要求我介绍一些写曲的经验和要领。因实在太忙,不能一一答复,故已于2003年发表了《谈当代散曲误区答读者问》一文,作了统一解答,这里不再赘述。
工具书是容不得半点儿差错的。谱中每字每句、每一平仄符号,因牵系绳尺,都必须要向读者负责。这本曲谱虽不敢自诩为什么权威性,然还颇为自信。谁知本人虽然如履薄冰、满怀敬畏心,却偏偏应了“无错不成书”这句俗话。书发行不久,就发现[南吕·干荷叶]第四句“倒枝柯”前竟漏掉了一句同样韵律的“贴秋波”三字(见《散曲小令格律》第43页),系当初电脑漏排而校对未曾发现;及至发现时已售出许多。虽寄勘误补救,然已有读者发表此曲时,竟也少写此句。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可见编辑此类工具书责任之重大。足值同样工作的同仁们鉴。
(5)
董 问:先生在《散曲杂谈》宏文中,曾对制曲中附加“衬字”问题,发表了独到见解。认为“衬字在这里非但不能给散曲爱好者帮什么忙,反而对曲谱、曲律起了‘扰乱’作用。”对此,本人深表赞同。我们认为散曲创作的主流,还是应该遵循“本体净化”的原则。这样才能淡化散曲创作中的“不稳定”因素,促进曲谱、曲律的尽快普及、掌握和深入人心,让初学者不感到“无所适从”。您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同意不才的意见吗?
杨 答:散曲中的衬字是拦路虎,它破坏了曲律的完整,消解了曲韵回环往复的音乐美。我们在读曲作时常常感到,某些衬字过繁的散曲,读起来还不如骈俪体的赋文朗朗上口。有许多古今散曲佳作,往往因衬字干扰,而只能作为艺术品欣赏,而难以当做范本如法去创作,只能望曲兴叹了。窃以为,曲同诗、词同样,都应该是形格势禁的韵文学精萃。诗有诗律,词有词谱,吾辈只得乖乖地“按律作诗、照谱填词”,不准加衬字照样忍受;为什么曲不加衬字就忍受不了呢?时下,有人写曲衬字满天飞,离开衬字就出不了佳作,这可能是中衬字流毒太深,对衬字过于依赖,抑或受了并未精准厘定正、衬字成份,不负责任的曲谱的误导,根本就分不清正、衬。如此蒙在云中雾里,打乱仗,又怎么能探索散曲中的艺术审美真谛呢?总之,衬字会大大降低曲作的档次,很难成为精品。有鉴于此,我非常赞成你这个“本体净化”的提法。多年来,我本人一贯认为衬字不宜提倡。
(6)
董 问:当然,“本体净化”也不能绝对化。有些散曲出于表现内容的需要,适度加点儿“衬字”也无妨。但“衬字”的数量是否应该有所节制?如有的散曲“衬字”超过本体,甚至多倍于本体,这还属正常吗?另外,“衬字”是否需要做变体(或下加曲线)等书写技术处理,以防读者“眉毛胡子一把抓”,产生制曲“随意性”的误导?
杨 答:阁下所提的建议也正是我一贯主张的。衬字混在曲文中“正、衬不分”,肯定会阻碍散曲的流传和创作。但衬字作为古来有之的散曲特产,也不会一无是处。它可以弥补曲文的不足和限制,使曲文语言更加连贯流畅、活泼生动,丰富了表现力。我们的看法相同:不宜提倡,也不必禁绝。只要将衬字与正字(本体)区别开,不影响曲谱的完整即可。通常办法是:①将衬字用较小一号字体;②将衬字加上括号;③亦可在衬字下加曲线或小黑点。这样就与正字(本体)区别开来,使读者一目了然,既不影响阅读,尤其不干扰创作。至于你提到的衬字数量问题,我认为必须横下心来,最大限度地压缩:衬字能不用则不用;能少用则不多用。下力克服制曲过程中的“衬字依赖症”。这应该在曲界形成一个共识,各类媒体都应积极引导。衬字的字数,目前尚无法硬行规定,只能靠制曲者的创作悟性自行节制。南曲中有“衬不过三”之说,此法或许值得借鉴。当然,我还是前面那个意见:能不加衬字,最好不过。马致远的[越调·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这支小令几乎人人会背,流传极广,就因为“不着一衬字,反而更风华”,成了曲中的精品。今人何不趋从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