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苏记】超然台：老夫聊发少年狂（下）

东坡去到密州后，经过一年的治理，密州在各方面都有了好转，此时东坡发现密州城北有一旧台，于是他将该台重新修建了起来。东坡给苏辙写了封信，他请弟弟给该台起个名字，为此苏辙写了篇《超然台赋》，苏辙在序中先讲到了哥哥自请来密州的原因，同时也谈到了当地闹灾荒的情形：

子瞻既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既得请高密，其地介于淮海之间，风俗朴陋，四方宾客不至。受命之岁，承大旱之余孽，驱除螟蝗，逐捕盗贼，廪恤饥馑，日不遑给，几年而后少安。顾居处隐陋，无以自放，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

新建起的超然台

接下来苏辙又谈到了哥哥请他给台起名之事：

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以告辙曰：“此将何以名之？”辙曰：“今夫山居者知山，林居者知林，耕者知原，渔者知泽，安于其所而已。其乐不相及也，而台则尽之。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而达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邪！《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因为之赋以告曰。

密州简介

苏轼很喜欢弟弟所起之名，于是他就将此台称为超然台。东坡评价苏辙的《超然台赋》说：“子由之文，词理精确，有不及吾，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虽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资所短，终莫能脱。至于此文，则精确、高妙，殆两得之，尤为可贵也。”（《书子由超然台赋后》）

以绘画形式来表达东坡人生场景

东坡也作了首《超然台记》，他在《记》中写道：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全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

长长的展线

东坡在此记中依然谈到了他食杞菊之事，他认为很多人看到他写的《后杞菊赋》，肯定认为他过得很不如意，然他却称吃杞菊一年，身体胖了起来，更为奇特的是，他的白发也变黑了。想来这是他达观的心态使然，而超然台之名正说明了东坡“不累于物”的积极人生态度。

东坡所写的《超然台记》引来了不少著名文人与之唱和，比如张耒写过《超然台赋》，司马光写过《超然台寄子瞻学士》。自此之后，很多人以登此台为荣。

东坡在此台上仅快乐了一年多，而后就离开密州前往他地任职。元丰八年，东坡又前往登州赴任时路过密州，当时的密州太守霍翔在超然台上设宴招待苏轼，他在此看到了十年前他所作诗文被当地人刊在石头上立在台中，见此让东坡颇为感动。为此，他写了首《再过超然台赠太守霍翔》，诗中写道：“重来父老喜我在，夫挈老幼相遮攀。”密州百姓听说老太守东坡再到密州，他们纷纷上街迎接，可见当年东坡在密州时的惠民政策很得人心。

展厅另一侧

超然台位于山东省诸城市内，2019年4月27日，在齐鲁书社刘玉林先生的带领下，我们一同来到了诸城。跟随导航，未费任何周折就找到了超然台，此台已经建成了一个面积不小的景区。台前的广场巨大，广场全部作了硬化，广场的后端看上去像是个城门楼，门楼正中有“超然台”三个字。

密州旧城图

此前我看过超然台的老照片，与眼前所见外观完全不相同。刘玉林说，这是近些年修复的，后来我查到了王增强、娄红所写《宋代齐鲁文化高地——密州超然台的变迁》一文，该文中提到超然台在元代就作过两次整修，明代五次、清代七次、民国年间两次。但是在民国年间，超然台却受到了较大的破坏：

1928年，杨虎城将军为追赶北洋军阀顾震，率兵进驻诸城。当时诸城城里掀起一股砸庙毁神之风，杨将军下令保护超然台，使其得以保全。三十年代中期诸城县驻军及过境军队时常分驻其上，超然台屡遭破坏。1935年，诸城第一区区长丘景炎占领超然台，将其当作区公所，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不准人们参观，直到日寇进城前，才逃离。抗战时期，超然台为汉奸所占，他们把超然台三个大字涂掉，改为“进德会”，直到日寇投降时为止。

两层展厅空无一人

关于超然台后来的情况，王增强、娄红在文中又写道：“1947年9月，国民党军队侵占诸城，10月诸城二次解放。为了防止国民党军队再据诸城，第二年由政府下令，调集全县民工拆除诸城古城墙，超然台也毁于这次拆城。台上屋宇被拆除，刻石被埋在城壕之内，部分石刻为群众取走作建房用。超然台仅剩一土堆，后来又被清洁工人挖尽。就这样，超然台名胜毁于一旦。”

下一层展厅的主调

读到这段话，令我感慨不已，这座近千年的古台，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好在当地还有些有识之士从八十年代初期就呼吁要恢复此台，经过多年论证，直到2009年，超然台才得以易地复建。虽然眼前见到的这座高台既非原物也非旧址，但毕竟它又屹立在诸城之内，成为了人们纪念东坡的重要之所。

新刻石

刘玉林带着我在台下转了一圈却未曾找到入口，无意间看到旁边有登楼的台阶，于是二人拾阶而上。台顶上有几座仿古建筑，两侧各有一段几百米长的城墙，站在城墙上后望，墙外是大片的空地，上面覆盖着一些绿网，看来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高楼林立。超然台前方的左右两侧各建成一个花园，可见当地政府为了打造超然台景区，确实下了不小的功夫。

绘画刻石

然而超然台上的几个仿古建筑都关着门，并且均未挂匾额，我二人不知道哪一间是超然台。正踌躇间，看到一位穿制服的人，刘玉林马上过去向他请教，然对方却让我二人从旁边的角楼进去，顺着梯子向下走。

这个设计令我二人觉得诧异：要从地面登台，然后从台顶再走下去。这种设计方式应该是想让游客体味当年建台的不容易。于是我们走入阁楼中，阁楼内立着一块刻石，阁内没有灯光，于是我趴在石面上细看，原来是苏辙所写的《超然台赋》，但这块刻石显然是新近复制的。

东坡足迹

接着向下走，原来整个城墙的墙体是空的，里面设计成了巨大的展厅，首先看到的是苏轼生平展，其中有一幅《苏轼足迹路线图》，从上面能形象地看到他去过哪些地方。展览布置得颇为用心，沿着展线一路看下去，基本上将东坡一生的主要行迹全列明于上。另一侧的展墙是以绘画的形式来展现东坡在每个时段的重要故事，其中最详细的部分乃是“密州岁月”。在这个展线上，再次看到了超然台民国时的老照片，那个旧台虽然不如眼前新修的看着壮观，但我还是觉得旧台有着特殊的雅味在。

《江城子·密州出猎》

参观完展览本打算转身返回台上，然后再下去。然这里的一位工作人员却告诉我们说，下面还有一层，于是继续向下走。这一层的展厅总体格调变成了红色，这里展览着许多新的刻石，还有一些当代名家书法作品，内容均与东坡或超然台有关者。

密州出猎壁画

在展厅的一个转角处，有一幅弧形的巨大壁画，壁画的旁边挂着的书法作品乃是《江城子·密州出猎》。旁边还有此图的简介，细观此图，场景颇为壮观，东坡带着大队人马，并且旌旗蔽日。如此张扬的举措，会不会把动物都吓跑了，不清楚那次打猎的战果如何，然而我从这幅画中一点看不出这是饥年后的场景。

超然台前的花园

超然台建造手法

参观完下一层的展厅后，本欲原路登楼，而刘玉林发现旁边有个侧门，从那里穿出后直接就是广场前的花园。可见展览的布局作过精心的策划，遗憾的是，在整个参观过程中，除我二人外没有看到一位游客。尽管这里是免费参观，还是不能召唤来人们对这位老领导的怀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