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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和平 | 老胡其人

 聚力阅读 2020-06-28

老胡其人

文:鹿鸣

老胡,大名胡之谦,时年42岁,中等身材,圆脸,小眼睛,头发微秃。傍晚,老胡去鸭棚里给鸭子送食,他上身穿一件肥大的夹克,蓝不蓝,灰不灰,已看不出本色,下面是一条米黄色的棉布裤子,皱巴巴的,象他的脸一样没精神。他手里端着一只旧收音机的外壳,这就是盛鸭食的工具,里面装着稻子 、鱼肠子、小鱼小虾,有时候是麦粒、蚯蚓、蚌肉等。

城建局宿舍区有一大块空地,为方便职工生活,局里安装了公用水龙头,整整两排,还建了自行车棚,所以这里每天都很热闹。后来有人带头搭了个鸡笼养鸡,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效仿,老胡不养鸡,他喜欢鸭,就养了两只鸭。两只鸭子吃不了多少,乡下的亲戚送两袋稻子或麦子,主食就有了。鸭子爱吃腥,水池边常有鱼肠、鸡屁股之类。老胡勤快,挖蚯蚓、摸螺蛳、捞河蚌,买菜时顺带一点小鱼小虾,所以两只鸭子一直没断过荤腥,营养很好。鸭子们也很争气,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下蛋,每天两只,老胡特别开心,清早第一件事就是去鸭棚捡鸭蛋,遇见早锻炼的人就炫耀。鸭蛋真大,老胡一手几乎抓不下两只,“你瞧瞧,这蛋快赶上鹅蛋了,”老胡努力睁大一双小眼睛,龇着一嘴黄褐色的牙齿说道:“这才是真的,它能给我提供营养,其他都是假的!”

老胡经常吃鸭蛋,炒鸭蛋、蒸鸭蛋、鸭蛋汤,他说鸭蛋清火,实在吃不了就腌起来。阳台上有一个石臼,那是老胡贩卖古董时从农村淘来的,青石凿成,四周刻有纹饰,还有石匠的字号,最重要的还刻有“大明永乐年制”的字样,因此老胡认定它是一件古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它物尽其用。老胡去白苎山挖了一袋红土,放在石臼里,和上盐水,将鸭蛋揣进去,一次正好腌50只。不知是红土的原因,还是石臼含有某种微量元素,咸鸭蛋特别好吃,蛋白细腻弹牙,蛋黄沙而多油,老胡如获至宝。偶尔,有人赶上饭点,老胡会切1/8给他品尝,嘴里不停地念叨:“好东西哦,一般人我才不给呢!”

老胡养鸭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能记得的人恐怕只有我了,谁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老胡生在芜湖,文革期间下放到当涂,种过田,也当过工人,1978年考取合肥工业大学建筑分校“工民建专业”,1982年毕业分配至当涂县城建局工作。我1990年毕业分配来城建局设计室,才认识老胡。从人们的言谈中对老胡有了一些了解:会挣钱,小气,思维独特,讲话口无遮拦。老胡在单位留下一些笑柄,比如他夫人生产时,岳母来探望,问生了个啥,老胡随口答道:“和你一样!”岳母气得架不住,知道姑爷不着调,只好把肚子揉揉。再比如,单位同事结婚,向他借钱,他说:“这年头,能借老婆不借钱!”呵呵,可笑不?

但是老胡给我的印象不坏,我来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就遇见老胡,见我带了不少行李,他主动帮我送到我的单身宿舍,并且简单介绍了局里的情况。后来他邀请我去他家玩过几次,彼此渐渐混熟了。老胡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同事家里有了天灾人祸,都会关心一下;他心直口快,实话实说,跟他打交道,你不必玩心眼、打哑谜;他为人还算正直,对领导和群众一样,对富人和穷人一样,绝不会做那种媚上欺下之事,所以和他相处有一种安全感。他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允许别人占他的便宜,与人相处经济上分得清清楚楚。有人据此说他小气、抠门,我不赞成,因为每个人的钱都来之不易,精打细算无可厚非。

上午7:30,老胡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去局里上班,自行车用了近20年,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许多地方掉漆,钢圈锈迹斑斑,坐垫上包着塑料袋和旧毛巾,购物篮用皮线扎着,龙头上的铃铛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也没再配。车身在老胡笨重身体的碾压下咔咔作响,仿佛老牛沉重的喘息。老胡到了城建局大院门口,下车,因为支架的弹簧坏了,无法固定,只好将车靠墙放好。门卫老张眼尖,看见老胡来了,叫道:“胡工,有你的杂志。”老胡业余时间喜欢舞文弄墨,所以订了几种文学期刊,每次收到新刊成了生活中一大乐趣。“哦,谢谢张师傅!”张师傅在这儿看门多年了,与老胡很熟,喜欢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指着老胡的自行车说:“胡工啊,你每月挣那么多钱,怎么骑这等破车呢?人家都开四个轮了,你怎么说也要买辆电瓶车吧!”老胡憨憨一笑:“没钱呐!再说这车就像我的老婆,怎么能轻易换呢?”说完推车走进院内。

设计室共有16个员工,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一个会计,一个资料员,两个主任都是高级工程师,其余为助理工程师或工程师。论资历,老胡早该评“高工”,但是卡在“外语”上了。为此,夫人没少骂他,骂他猪脑子,骂他不争气。老胡也不生气,满55周岁就可以免试外语,机会是有的,怕什么?设计室有两个大办公室,隔成一个个方格,每人一格。老胡坐北边中间的一格,桌面上有一台电脑,还有几本书、文件架、绘图仪、茶叶筒、笔筒、茶壶等,稍显凌乱。老胡泡了茶,坐下来翻阅杂志。老胡不用茶杯,而是一只紫砂壶,壶盖用一根细绳拴在把手上,防止打碎。壶身因经常摩挲而油光发亮,壶嘴结着厚厚的茶垢,叫人恶心。我曾劝他每天洗洗,他说壶要茶养,不能洗,洗过味道就不醇厚了。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设计室上班比较自由,早迟无所谓,甚至不坐班也没关系,只要按时完成自己的任务即可。原先吃大锅饭,拿固定工资和奖金,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改革以后,个人收入同业绩挂钩,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大家千方百计抢业务。老胡不喜欢接近领导,也缺少人脉,所以业绩一般。老胡的爱人杨秀琴是小学教师,业余辅导学生,每月挣钱不少,所以老胡不着急,有项目就做,没就写他的小说,乐得清闲。老胡文笔不错,在大大小小刊物上陆陆续续发了数十篇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目前正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老胡不写诗,无论古体诗还是现代诗,他一向认为现代诗多属无病呻吟,要么如大白话失之简陋,要么如精神病人的妄语逻辑混乱,令读者不知所云。古体诗呢?今人文言功底浅薄,写格律诗不过是七拼八凑、胡乱堆砌,而且今人急功近利,缺乏古人的闲适、恬淡,故写不出古人的气魄和意境。

下午,局里开会布置年度考评工作,年度考评事关年终奖金和职称评聘,是大事。局长首先宣读文件,强调坚持原则,以每个人的德、能、勤、绩为依据,杜绝拉票。其次将评优指标分解到各科室,然后由各科室自己推选。设计室共有16人,按百分之十的比例再四舍五入,分得2个指标。象大多数单位一样,城建局的评优一直采取“无记名投票”的办法,不问表现,不谈业绩,只看人缘。大大小小带“长”字的,得票自然多些,夫妻双职工的具有先天的优势,普通员工就靠拉关系。临时抱佛脚不行,平常就要经营,吃吃喝喝,打球下棋,钓鱼唱歌,所以凡是那些会来事的往往占便宜。看看历年评优评先的结果,总是那些人,除非他们自己不想要了,其他人才有机会。这种考核办法一直饱受诟病。领导为转嫁矛盾,干脆将指标下达各部门,让员工“狗咬狗”,自己乐得清静。科室小范围人数少,大家建议轮流坐庄,每个人都有机会,看起来似乎更公平,也就这样实行了。

首先轮到的是两位主任,然后张、王、李、赵……轮到老胡时,往往出现新的情况,比如某某即将退休要照顾,某某小青年要评工程师要照顾,某某女同志要照顾,该照顾的都照顾了,主任又换人了,又得重新排队,老胡气得在会上骂娘,但是毕竟势单力薄等于放屁。老胡心里默算,除自己以外其余15人都评过“优”了,有的还不止一次,连最年青的资料员小郑都评过了,今年怎么也轮到自己了,但是放心不下。还好,主任第一个推选老胡,其他人一致举手通过,接着就嚷嚷着要老胡请客。老胡说,你们评优谁请客了?为什么轮到我就要请客?你老胡有钱啊!你这一次是全票通过,实至名归啊!该请,该请!大家一致附和。老胡好说话,再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了个“优”,大有扬眉吐气之势,大手一挥:“好,请客,今晚姑孰酒店!”当晚老胡花了五百多,大家酒足饭饱而散。

回到家,杨老师正在客厅看电视,担心影响女儿学习,音量调到很低。老胡评了优,加之喝了几杯酒,显得很兴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杨老师指指女儿的房间,暗示他小点声,可是老胡哪里刹得住车?杨老师没办法,啪的一声关了电视,钻进卧室,老胡紧随其后也进去了。不就是一个“优”嘛,值得你这么开心吗?这不仅仅是“优”的问题,它事关我的尊严和在设计室的地位!人家轮了几次了,不想要了,才想起你,你还当宝贝似的!那有什么办法?会哭的孩子先吃到奶,拉帮结派我搞不过这班人。让你请客,那是宰你咧,他们评优、晋职怎么不请客?老实人总得吃点亏,算了算了,这点钱我花得起。就你有钱?人家一个设计师一年挣几十万,听说你单位的王工和张工都住别墅、开宝马了,你有什么?一下子戳中痛处,老胡不再做声,去卫生间洗漱。本来老胡想趁着酒兴和老婆亲热一番的,突然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兴味索然,各自睡觉不提。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去老胡家串门,杨老师和女儿都不在,就咱俩。老胡首先带我参观他的藏书,整整两个书柜,还有四个大纸箱装的也是书;其次展示他的藏品,有字画、陶瓷、古钱币、邮票等;最后展示他的酒柜,老胡爱酒,到哪里都喜欢买两瓶当地的酒,天长日久收集了不少。酒是粮食的精华,各方水土都含有独特的微量元素,因此也体现在酒里,李白一路走一路喝,所以得天地日月之精华、聚四面八方之灵气,所以才有“李白一斗诗百篇”。藏酒中不乏泸州老窖、郎酒、董酒、洋河、汾酒、西凤等全国名酒,也有“双沟”“四特”“明光”“青稞酒”“伊力特曲”等地方名酒。还有几瓶洋酒,说是在外事处工作的弟弟送他的。老胡请我品尝他的“张裕金奖白兰地”,用搪瓷缸倒了一点递给我,我一饮而尽。老胡赶紧夺下缸子,眼睛瞪得老大,大得眼珠子差一点迸出来,你怎么这样喝?算了,不给你喝了,这点酒不够你喝的!喝酒要慢慢品,才能品出滋味!我第一次喝白兰地,说实话味道不咋地。

然后我们聊起单位里的事,比如人事安排、奖金分配和人际关系。小周,老家哪里啊?巢湖。哦,我老家芜湖,我俩都是外来户。小周是党员吗?不是,正在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年轻人求上进是好事,但是在这个单位你想出人头地不容易!为什么呢?你看,局长、书记、各股室负责人大多数是本县人,个别外地人也是有来头的。像你我这样的外来户,没有任何背景,根本进不了领导的视线,不要说提拔,就是入党也很难!我若有所思,老胡继续说道:“我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不喜欢接近领导,不会吃喝玩乐,说话直来直去,不知道吹牛拍马、见风使舵,是不是这样?”“是的,我只想干好自己的事!不喜欢的人不愿和他打交道!”“这怎么行?要学会拉帮结派、逢场作戏、口是心非。这些人都是拉帮结派的好手,他们结成一个圈子,外面人很难挤进去。他们一荣俱荣,利益均沾,你永远只能在圈子外面欣赏他们的表演。”“有这么黑吗?老胡你是不是危言耸听了?”老胡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慢慢地你就知道的!我老胡也曾年轻过,也追求进步,结果怎么样呢?听我的,搞好自己的专业多挣钱最重要,权和名都是虚的!”

说话间杨老师从街上回来了,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老胡也不接一下,只顾嗑瓜子、聊天。杨老师也不生气,和我打过招呼,就一头钻进厨房。接着,她女儿从辅导班回来了,看看她爸和我,也不打招呼,把书包往地上一丢,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视机,又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她的《还珠格格》。女儿用遥控器把音量一再调大,老胡批评她,她反唇相讥:“谁让你们讲话来着,是你们干扰了我好不好!”老胡,你的家庭气氛挺民主的。什么民主?被她妈惯坏了,没大没小,老爷不听老爷叫。“说什么呢?怎么是我惯坏了?”杨老师正好从厨房出来,抓住话头,驳斥老胡:“养不教,父之过,你懂吗?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整天不修边幅,事业上一无建树,你给孩子树立了什么榜样?”“就是!”女儿一边帮腔。老胡腹背受敌,招架不住,举双手投降。我趁机告辞,退出“是非之地”。

我刚工作的时候,收入低,每月四百多,刨去吃饭、穿衣、必要的应酬所剩无几,所以工作两年也没余下钱。向老胡请教,老胡说了四个字“开源节流”,一要学会挣钱,二要学会余钱。他介绍自己的生财之道:我年轻时利用晚上和周末为爱人的学校刻蜡纸,三毛钱一张,每个月能挣几十块钱,每年挣个三五百块钱,抵得上两个月工资了。后来单位改革,鼓励个人在外面接洽业务,我也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良好的口碑在外面接些私人设计业务,标的不大,但是干完活就拿钱,不需要求人,一年下来也很可观。钱多了花不了,怎么办?放贷呀!那时银行贷款很难办,而且利息也不低,年利率18%,所以民间借贷非常活跃,一般月息三分,年利率就是36%,钱生钱,你懂吗?几年以后我读了一本关于投资理财的书,才知道老胡的观念十分先进,那就是让钞票为自己打工。接着老胡又大谈节约之道,比如买菜不买上市菜,因为太贵,上市一周后价格会便宜许多;节水、节电、节煤都有讲究;摩托车浪费,骑自行车最好;人情往来要严格控制,除了领导家和至亲好友,一般的同事、朋友能免就免,为什么?你来我往,跑着热闹,其实便宜了饭店,所以我家红白喜事不收人情、不办酒席,这样每年能省下不少。但是小周你记住领导家的礼要随,不能省!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调,并用力点点头。可惜我没有听进去,以至于屡次被穿小鞋,这是后话。

老胡爱读书,除专业书籍外,政治、经济、军事、哲学、历史、文学、艺术、宗教、鬼谷子、麻衣神相、黑厚学无所不读,所以他的思想极其庞杂,嘴里时常冒出一些奇谈怪论:什么灵堂不开灯不能进啦,走夜路不要随便答应陌生人的喊话啦,异地杂交有利于优生啦,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缺乏独立性啦,中国人的就餐方法导致国人重感情而轻原则、凡事喜欢调和折中的民族性格啦……或许知道的东西太多,又不善条理化,这些东西经常在他头脑里打架,因此老胡的语言表达总不够清晰,往往充满矛盾,前言不合后语。比如一次单位政治学习,领导让大家就收入分配改革发表意见,轮到老胡发言,他先是大谈改革的好处,最后七绕八绕竟得出了“还是不要改革”的结论,搞得局长哭笑不得。老胡的思维具有跳跃性,从养鸡、种田一下子能跳到计划生育,从孔子一下子跳到克林顿,从《三国演义》一下子跳到扫黄打非,其间没有过渡和铺垫,搞得别人目瞪口呆,说了半天不过是一场无主题对话。听的人很累,他自己也很苦恼。不过老胡并不糊涂,他的一些口头禅简直是金科玉律,比如“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一个好汉三人帮,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孙子。”老胡的大脑就像一颗“怪味豆”,思维独特,观点怪异,然而其中不乏真知灼见,这也是我一直和他保持交往的原因。

跟老胡交往久了,你会发现这人有点神神道道。有这么一件事,某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天气特别闷热,大街上行人稀少,连猫和狗都没了踪影,可是知了和青蛙却叫得欢。老胡骑着他的破“永久”,吱吱嘎嘎驶进城建局大院,他总感觉今天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进了设计室,呦嗬,都在呢!“反常,太反常,肯定要出大事!”“老胡,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天机不可泄露!”下午三时许,两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窗户玻璃震得哗哗响,办公室的人全部走到阳台上,四处察看,议论纷纷:不是炮竹声,也不象枪声,一定是哪里发生了爆炸。几分钟后,消息传来,化工厂发生爆炸,多人伤亡。老胡神了,他早就预料会出大事,果不其然,大家的目光都去寻找老胡,老胡笑而不答,微秃的头顶上似乎真有几道神秘的光环。

老胡还讲过另一件事,某年月日,局里组织赴浙江旅游,返程时大巴车行至城东五里牌处,他突然觉得胸闷气短,此时车内一片死寂,车窗外似乎有凄厉的哭声,再看两边的山上有几处绿莹莹的火苗。老胡突然想起,这是殡仪馆和东山公墓所在地,心想不好,发一声喊:“同志们醒醒哦,马上到家了!”“老胡,你又发什么神经呢?”“神经病,搅了老子的美梦!”“闭嘴!”老胡充耳不闻,扯起公鸭嗓子唱起了现代京剧“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骂归骂,毕竟到县城了,大家各自清点行李准备下车。“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势多危急,车外鬼哭狼嚎,车内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老胡心有余悸地说:“我一声喊破了它的局,把一车人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他们哪里知道?”老胡的话无法求证,从心理学的角度或许有一定道理,车开了半天,大家伙都累了,司机也累了,越是接近终点越容易麻痹大意,事故就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这时弄出一些声音刺激,有利于维持驾驶员的注意力!

老胡的思维有时候很幼稚,甚至好赖不分。城建局还有两个胡,这里姑且称他们为胡大、胡二,三个胡表面上关系很近乎,本家长兄弟短的。其实胡大、胡二根本没把老胡放在眼里,甚至带头欺负他,这不,又来了。阅览室里,大家在读书看报,胡大坏笑地说:“老胡啊,听说嫂子与她们校长有一腿,是真的吗?”胡二接过话茬:“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胡你要看紧点,别给我们老胡家丢脸哦!”大家哄笑,锥子一样的目光射向老胡。老胡笑嘻嘻的毫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这是她的人身自由嘛!”有人坏笑,有人摇头,我看不过,骂道:“没血性的东西,人家明摆着是欺负你,你还笑?你算男人吗?”不料老胡回了一句:“玩笑而已,小周你不要挑拨我们兄弟关系!”我无语!“玩笑”继续升级,胡二用一张绿纸折成帽子,扣在老胡头上,大家伙哄堂大笑,我愤然离开。

老胡有时候一根筋。一次,一个新来的同事陈彬问老胡来自哪个乡镇,老胡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狗眼看人低呀!你看我穿得不好,以为我是农村人对吧?告诉你姓陈的,我是芜湖人,生在城市长在城市!”陈彬连声道歉,方才罢休。熟悉的人都知道老胡很在意自己的出身,说他是大城市来的,是干部子弟(据说他父亲是南下干部),他就快活。另一次,我拖地时不小心打坏了他的紫砂壶,他伤心欲绝。我答应赔他,壶或钱都行,他愣是说这壶伴随他15年了,须夷不离手的,又说紫砂壶要养,养一把壶至少三年,有钱也买不来的,如此等等。我差点儿崩溃,掏出三百块钱甩在他桌上,不再理他。谁知第二天老胡把钱退给我,并向我道歉:小周别生气!不就是一只壶嘛,碎了就碎了,家里还有一把,我带来了。果然,他的桌上坐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壶,茶壶风波告一段落。

老胡口无遮拦,为此他吃过大亏。某天上午,老胡刚来上班,经过二楼会计室门口,见刘会计在搞卫生,于是停下来搭讪:“小刘呀,你这件连衣裙真漂亮,哪里买的?多少钱啊?”刘会计了解老胡,冷冷地应道:“你问这干嘛?你又不买裙子!”当会计经常和领导在一起,是应该打扮打扮,不过王猛(刘会计的丈夫,城建稽查大队队长)会不会吃醋哦!你管呢,吃醋也轮不到你!此时刘会计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可是老胡视而不见,继续说:小刘,我这段时间看电视剧《水浒传》,总觉得剧中的潘金莲很眼熟,今天才发现特别像你哎,真的!“啪”,一巴掌扇在老胡的左脸上,老胡眼睛一花,脸上、脖子上又添了几道不深不浅的血印子。刘会计余怒未消,哭喊着抡起拖把,老胡好汉不吃眼前亏,仓皇逃向三楼。打闹声惊动了楼上楼下,人们纷纷走出办公室,一探究竟。众人见老胡红着半边脸,脸上、脖子上流着血,样子十分狼狈,又听得刘会计在楼下边哭边骂,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老胡,一定又是胡说八道了吧?嘴上没个把门的,活该!老胡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不过开、开句玩笑……这女人……太、太凶,我……我好男不跟女斗……我要找……王猛评、评理。老王,你出来,你家老婆打人,你怎么教育她的?此时王猛已向夫人问清原由,正准备兴师问罪,听到老胡找自己,立马奔上楼来,有人怕事态扩大赶忙拉住他。老胡指着自己受伤的脸和脖子,说:“你瞧瞧,这就是你老婆的杰作!”“你倒霉!打轻了!再废话,老子废了你!”王猛挥舞着拳头吼道,但苦于被两人紧紧抱住无法脱身。老胡看着身强力壮的王猛,一下子泄了气,灰溜溜地钻进办公室,再也不敢出来。

老胡不抽烟,但爱吃瓜子,特别喜欢葵花籽,他说葵花籽能降血脂。于是在家吃在办公室吃出差也吃,来客吃看电视吃睡觉前也吃,吃了也不刷牙,以至于五十岁不到牙就掉了1/3,剩下的牙齿多数残缺不全。为此夫人没少骂他,他总是呲着满嘴的豁牙嘿嘿一笑,夫人拿他没辙。老胡好酒而且很有酒量,七八两轻松,撑一点喝一斤。但是在陌生场合,老胡喜欢作秀,开始紧紧捂住杯子,勉强倒半杯,等到后半场,别人酒足饭饱,瓶里没酒了,他急了。于是把两边人杯里的残酒折进自己杯子,又把空瓶拿过来沥干,嘴里念叨酒不能浪费,主人很尴尬,一道去的朋友也难堪!我提醒过几次,他不听,只好作罢。老胡的吃相颇不雅观,黄瓜蘸酱、“杂粮三蒸”(玉米、红薯、芋头)端上来,老胡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后来连卤鸡爪、烤鸭头、炸肉丸、椒盐排骨也用手抓着吃,搞得人人侧目。饭菜堵不住他的嘴,边吃边说,呜哩哇啦不知说什么,食物的残渣不断迸出,口水混合着酒水、汤汁流满胸前,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年痴呆。

随着收入的增加,老胡也想开了,同事家里婚丧嫁娶随个份子。一次,人事股张卉的儿子升学宴,我先来,他后到,看到我象见了亲人一样跑过来坐在我旁边。说实话我真不愿意和他一桌,屁话多,吃相难看。果然,他象打了鸡血似的,东张西望,一会张局长来了没有,一会李书记来了没有,一刻不得消停。等到主人家上烟酒时,他自作主张,我们这一桌只有两个男宾,不抽烟,香烟带回。我不开心了,你不抽烟不代表本别人不抽烟,多嘴!女客们知道我抽烟,说:喜烟嘛,放一包吧!菜上来了,我准备开酒,“海之蓝”当时还不错,正好搞两杯。老胡伸手制止,就咱俩,开一瓶喝不完浪费了,要不我从别的桌子倒点过来得了。我的忍耐几乎到了临界点,我来赴宴不是来讨饭的!女客们纷纷附和,张卉老公有钱,该喝喝。我们花钱来的,送到我们桌上的就是我们的,为什么替主人省钱?你该做大爷非要当孙子,难怪别人瞧不起你!你干脆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影响我们心情!正好张局长走过来,我推了一下老胡,你关心的人来了,滚吧!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否则不知要玩出什么门道来。

其实老胡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别人有好处于他,他一定记在心里并设法回报。我来了朋友,几次请他作陪,他非常开心,说:现在吃饭,有谁还记得我老胡呢?只有你老弟啊!后来他也回请我几次,就在他家里,他亲自下厨,红烧肉、鱼头豆腐、炒花生米、配两道时蔬,当然还有他的咸鸭蛋,牵荤搭素,还算像样。一次外面的饭局,我叫上老胡,席间东道主给每人发包香烟。许多地方都有这个风俗,称为“最后一道菜”,好像不发烟就少了什么。回来的路上,老胡掏出香烟塞给我,我不知所以然,婉拒之,老胡说:“我不抽烟,留着没用。再说如果不是你看得起我,哪有机会?”嘿嘿,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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