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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儿坝

 良见 2020-06-30

        在我的老家农村,一个个院子星罗棋布,在夏秋夜里,从山上的公路向山下的冲里及远处的丘陵看去,一个个院子,一座座房屋灯火璀璨,让人领略到乡村万家灯火无穷的韵味。


        乡村的韵味,还体现在名字上。每个院子,每个单独住的人家,每块田,一些无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各自的名字。我老家在一条大冲里,上上下下有好几个院子,大多叫什么”房子",什么”坝",什么"弯",大房子、瓦房子、新房子,土地坝、磨儿坝,青高粱弯,等等。


         这些地名有的也并不大好理解,但去了之后,也就理解了。比如"堰坎上",原来它面前、旁边都是水、水田,一个院子就像建在堰坎上面,故而院子就叫"堰坎上",生动、贴切。


        但有的却看似简单、明了,实则让人搞不”醒豁"。老家院子门口小河对面的磨儿坝,就是这样。老家农村这样的儿化韵的名字有两个,另一个就是地名"枣儿坝",不难理解。但这磨儿坝的"磨",实际上是指什么呢?是农村里的"磨子",还是指姓莫的人,”莫儿"呢?那就姑且叫它"磨儿坝"吧?


          不仅如此,“房子“、“坝"、"弯"等看似简单明了,但它里面也是满满的韵味。好些个名字,是以出产取的名,但今天看来,却有些名不副实,有的与取名之时的情景已相去甚远,大相径庭。竹林坝几无竹林,而土地坝四周却是一大片竹林,比真正的竹林坝叫竹林坝更合适。农村的院子,里面有着丰富的历史、乡土等多方面的知识。


         韵味有多种多样,夜色、风貌、地形地理、建筑、人文历史,等等。磨儿坝的韵味,胜在其人之形象个性鲜活突出。磨儿坝背后是一个长长的山坡,前面是一片水田,恰似一个人坐在一把舒适的靠背椅上。院子不大,只有几户人家,其韵味则如怪味胡豆一般,不是单一纯正,多种多样。有好的吧,也有不怎么好的,显示出一种内在的张力和生机。一个良好的生态系统,生物多样性是其基本特征。磨儿坝的一个个人物,形象鲜明生动,富有个性。虽说都是些平凡普通的小人物,但也足够精彩,让人印象深刻,回味无穷。或让人敬佩,或让人嘘唏不已。几十年过去了,它依然魅力不减。


         磨儿坝出了个”企业家"王中林。说他是"企业家",是因为他是真正的企业家,具有企业家的素质和眼光,而不是他的企业规模有多大、产值有多少。


        那是在改革开放以前,村里交通极为不便。村里要办一个砖瓦厂,烧出砖瓦来盖村里学校。村里大胆地将砖瓦厂承包给私人,在其他人都不敢接手的情况下,王中林接手了。他戴着一顶地主的”帽子",自筹资金,完全是自主经营,实际上就是遇到困难、出了问题、亏了,别去找村里。村里也不干涉砖瓦厂的事,落实资金,请做瓦师傅、烧窑师傅、踩瓦泥师傅,买煤炭,联系车辆运煤,从山上挑煤下来以及砖瓦的销售,等等,全由承包人负责。


         王中林只请了两个重要的师傅:做瓦师傅跟烧窑师傅,踩瓦泥则由他大儿子做。煤炭运到山上红岩坝公路边,卸下来,因为山上到山下砖瓦厂不通公路,他于是发动群众,将煤炭一挑一挑、一背一背地运到山下砖瓦厂里,那情形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钱远不如今天好挣。一听说砖瓦厂的煤炭来了,卸在红岩坝公路边,大家去挑或背下山到砖瓦厂里,就能挣到钱,都很兴奋,争先恐后,希望多挑点、多背点,多挣点钱。去挑去背时先过秤,记下每个人每次运煤的重量,到砖瓦厂时再称一次,全部煤炭挑完后再结账,拿到现钱,刚刚一次次地飞跑着上山下山,大家也不觉得累了。从山上公路边到砖瓦厂,羊肠小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络绎不绝,壮观的运煤场景带给人们喜悦和希望,也带给王中林希望和信心。一个个困难,就这样被他所克服。


         王中林受人称道,我以为他虽是一个普通农民,但他应该进入村里几十年来"有重大影响力的代表人物"榜。而他进榜理由,不仅是他的胆识,他的经营才能,而更在于他的眼光。当别人见他赚钱眼红时,在第一轮承包期满后,就毅然退出,让别人来承包,而他则将资金入股镇里新建的一个规模更大、更先进、更有前途的机砖厂,显示了他作为一个企业家的眼光。


        在磨儿坝的西头,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后来也渐渐出了名,一提到户主张文,远远近近,十里八村的,都知道这个人。张文酷爱打牌,虽半路出家,但爱的程度无人能比。人们把酷爱喝酒的人叫作"酒仙儿",而张文则算是一个有名的"牌客"了。


        盗亦有道,打牌则有牌风。有的人牌风不好,人们不愿与他打牌。而张文则在牌风上没什么毛病。虽然他不富裕,但他绝不会为了打牌去偷鸡摸狗,在牌桌上他也不急不恼,不作弊。然而,好的牌风却并不能带给他好运,也不能为他”改运”。


        张文为了打牌,也是拼了。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养的猪卖的钱、粮食拿去卖的钱,通通都变成了赌资,他渴望获得翻身的机会,可往往是事与愿违,输多赢少。虽然张文并没一次输几万、几十万,但他输掉的是最宝贵的时间,输掉了兴家业的大好机会。两个儿子长大了,房子也没有新修。不仅没新修,维修也没有维修。后来漏雨,他干脆到大儿子打工的地方去,家里的房子最后年久失修倒塌了。


        张文也醒悟过,可惜迟了!这迟来的醒悟,已于事无补!大错已铸就!张文后来也去外面打工,到建筑工地上去干。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只好干点零工。最后,实在干不动了,只能呆在大儿子那里,给大儿子造成巨大经济压力,最后大儿子离婚了。


         张文前年死了!他得了重病,大儿子送他回老家,在医院没呆几天,就被送回了老家。在邻居闲置的屋子里,张文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张文是一个悲剧人物!而他的悲剧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的悲剧不全在于他打牌赌博,更在于它彰显了时间的魔力,将一点点的小失小错累积成大失大错。更在于他后来醒悟了,却迟了,无法挽回,无法改变!


        后来有高人看了他的屋基地形,发现了端倪:"屋基四四方方的,不正是一张标准的牌桌?难怪他如此爱打牌了!"


         而在磨儿坝,也有一家人,毫不起眼,户主在几弟兄中排行老幺,但他踏实,儿女也很争气,有的当了教师,有的考上了公务员。人们一提到磨儿坝,就想到张文和这家人,感到特别有意思。张文的急,这家人"不急"。张文发不了财,因而想赌一把,上了牌桌,运气好,一天赢的钱比种庄稼一个月还多。可是最后的结果呢?而”不急"的这家,后来的日子却越过越好。


         磨儿坝的韵味,不仅仅是这几个人的故事,还有那民间艺人一般滔滔不绝的故事讲述者,以及当年那声若洪钟的村长的形象,仿佛永远也让人品之不尽!我准备回老家时,再去问问那些老人,是"磨儿坝"呢?还是"莫儿坝"呢?


       王良炬   2020年6月30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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