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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礼军:最后选择(5、6)|小说连载

 文学天空 2020-07-01

原创声明:作者授权原创首发文学天空,侵权必究。

作者简介:

张礼军,四川省万源市人,现居广东省东莞市。广东省青工作协会员、东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红豆》、《芳草潮》、《江门文艺》、《黄金时代》、《东莞文艺》等。

张礼军:最后选择(5、6)|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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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礼军:最后选择(5、6)|小说连载

图片选自网络


成婚那晚,天伦傻呵呵说:“咱们都30来岁的人了,成老夫妻了!”大珍问:“你恨我爹吗?”天伦摇摇头。 “因为他死了?”“虽然我对你爹没有好感,但我却从没有恨过他。自从我没了爹娘后,是他给了我吃的、住的,还养大了我。现在,他的女儿还跟了我,我更应该感谢他。”

天伦喜欢吟唱儿时母亲教的歌儿:

太阳出来啰耳,

喜洋洋啰,郎喔,

挑起扁担噹噹扯,哐扯,

喜洋洋啰,啰耳,

太阳出来啰耳,

……

他总是在快乐中碾过日子。有了儿子后,他吟唱的时候更多了。大珍说,她听不懂歌词意思,但她和儿子们却被歌声感染了。

四个儿子的名儿都是大珍取的:富、贵、福、禄,加上天伦家的“人”字辈,这喜庆、吉祥的名儿,乐得天伦白天黑夜吟唱了个够。

地主杨鼠目的家先被官兵抢掠过,不久被人抄了家,后来被人民瓜分了土地。昔日的富有早已不复存在。偶然的机会,大珍在废墟下捡到了一瓦罐黄豆,有心的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黄豆悄悄地藏在了地窖里。三年困难时期,四川饿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天伦一家勉强撑了过来。一家人得以活命,起初得益于那罐黄豆。

1960年初夏时节,为了果腹,大珍拖着孩子上山挖野菜。山上的野菜早被人挖光了,方圆几十里地几乎没有能吃的东西。天快黑时,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由于担心洪水暴发,大珍带着孩子急忙往回赶。母子五人早已饿得天眩地转,跌跌撞撞奔到河边时,河水已开始上涨。面对咆哮的洪水,两个大点的孩子富人、贵人由于自小喜欢在河里玩水,倒不显得害怕。11岁的富人勇敢地说:“娘,我前你后,弟弟们走中间,我们手拉手赶快过河呀,不然洪水更大了!”母子五人就这样结成人链小心翼翼地淌进洪水里。快要靠岸时,一个浪涛过来,最小的禄人吓得直哆嗦,脚下一滑,被浪头压迫进了水里。福人一个踉跄,不由自主松开了弟弟的手,吓得惊叫起来:“娘!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让大珍魂飞魄散。她死死拽紧了禄人的手,哭喊:“我的儿啊!”富人没有慌,一个转身将贵人的手交到母亲的另一只手上:“老二抓紧娘的手,抓紧啊!娘,别怕,有我呢!”富人一个猛子扎进洪水里,顶起了禄人,然后泅渡到了岸边。幼小的禄人吐出了呛进肚子里的水后,依然吓得哇哇直哭。上了岸的母子五人抱作一团,又哭又笑。

大珍从前几乎没有做过家务活,自从有了丈夫、孩子后,她不得不学起了做鞋、做衣、缝补、做饭等等。这些活计虽然难不倒聪慧的她,但面对一群孩子、一个家,沉重的担子似乎越来越重,压得大珍的腰渐渐弯曲了。有一回,天伦瞅见熬夜后眼睛血红的妻子和她手上的鞋子,他故作生气地说:“我以后干活时赤脚了!穿鞋子下地时,鞋子里老进沙子烙得脚生疼!”

收工时,天伦伸着一片大脚丫乐呵呵地说,赤脚利索多了,干活还不累呢!大珍心知丈夫心疼自己和孩子们——做天伦那一双船似的大鞋子,累且不说,那材料差不多可以顶上做几个孩子的鞋子了。

任凭大珍如何劝说,丈夫依然赤脚下地,就是不愿穿鞋子。眼见丈夫每天喜形于色的模样且身体还算强壮,大珍只得依了他。一家人的日子里每天洒落了灿烂的阳光。

这灿烂的阳光有一天突然被上帝没收了。

一个炎热的午后,富人带弟弟贵人去河里摸鱼。贪玩的贵人溜到深潭里游泳时,不小心卷入旋涡,富人救弟心切不慎也卷进深潭里,兄弟俩双双送了性命。自小在河岸边成长的两个孩子,最终将稚嫩的生命葬送于河里。勇敢、好水性的富人曾在滔滔洪水中救过母子五人的性命却救不回弟弟贵人的一命,还搭上了自己!

大珍哭得死去活来,一夜间哭白了头发,哭瞎了眼。天伦忍着悲痛劝妻子:“别难过了,好在咱们还有两个孩子啊!”

大珍悲怆地哭:“你天生一个乐胚子,啥事儿都看得开!我跟你不一样啊!我的儿啊!儿啊……”哭着哭着又昏倒过去。

失去了阳光的家填满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经历了摧残的家支撑着岌岌可危的残垣。

身体虚弱的大珍还没回过神来,迎接她的另一个灾难劈头盖脸地罩向了她。

由于私藏黄豆的事儿被年仅七岁的福人说漏了出去。一伙人从她家里搜出了装黄豆的瓦罐。地主的闺女成了批斗对象。天伦有心保护妻子,无奈被几个人架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珍挨批斗。大珍被人抓住胳膊、按住头,两臂向后上方,屁股撅朝天。一些妇女跟着男人喊口号,叫大珍交待过去帮她爹压榨穷人的罪行,大珍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只是哭泣却不说话。后来,有个红卫兵火了,拿鞭子抽她,大珍心如死灰,就是不吐一字。

一连折腾了几天,批斗的人累得疲惫不堪,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放过了她。

大珍从此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年后,病入膏肓的她拽着天伦的手交待说:“我走了后,你别难过,两个孩子还得靠你养大。你辛苦些,儿将来会孝敬你。”

大珍葬在富人和贵人坟茔旁。天伦不想让大珍在那边孤苦伶仃。

张礼军:最后选择(5、6)|小说连载

石磨村是风景秀丽的山区,村子对面的馒头山茶场漫山遍野铺满了葱绿的颜色。如果说石磨村是一幅美丽如画的织锦,那么馒头山茶场便是点缀在织锦上的风景。这茶场大约有三四十亩,在承包给牛中国之前,它是村里的“闹市田园”。每到采荼季节,村里的男女老少戴草帽、挎背蒌全上山,花花绿绿,嘻嘻哈哈,点缀其间,形成一道绚丽景象。

1982年,石磨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田地分到各家各户。年近50的牛中国承包了馒头山茶场。牛中国是村里的单身汉,过去参过军,转业后在县里的化肥厂一干就是十几年,后来因为有病便离厂回了老家。牛中国的妻子早年也是化肥厂职工,后来因病而逝。两口子虽是双职工,但长年累月的医药费居高不下,终于拖跨了这个家。从此,他再没有娶妻。回家半年后又听说按他的情况属于职业病可以再坚持几年办个提前退休,每月能领到一笔退休金。他后悔过一阵子,但内心却不想再回厂。那是个白天黑夜都呛得人难受的炼狱之地,比起石磨村的环境,真可谓天壤之别。好在厂办主任是他的战友,怜悯之下为他补了手续,争得了一笔几万块钱的补偿费。几万块钱,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家庭算是极富有的了。

牛中国回到石磨村后,起初跟弟弟牛中华一家搭伙住了一段日子。因为他是有钱人,不但村里人拿他当人看,一些干部更是不敢怠慢他。牛中华两口子都是好吃懒做的角色,家里穷得叮咚响,有了哥哥做垫背后更是整日悠哉乐哉,走西家窜东家。由于游手好闲,他家的责任田全长满了比别人的庄稼还高的野草,那迎风飘扬的野花撒着欢,仿佛就像牛中华夫妻慵懒的笑脸。牛中国毕竟当过兵又在城里住过很长时间,他有些看不惯弟弟两口子的懒惰和那邋遢的家。不久,他就收拾了祖业留给自己的那个家,过起了单身汉生活。

他除了种一块菜地外,基本上不做其他庄稼活。出门时,常常头戴一顶帽沿带按扣的工人帽、提着一部银灰色的收录机。那工人帽和录音机很招人眼球。特别是那唱出好听歌儿的录音机令全村人特别眼红。孩子们在路上要追赶着他跑一段路。他们更喜欢牛中国到自己家来摆龙门阵,那录音机放在吃饭用的小桌子上,围了一圈人。有胆子大或好奇心重的孩子会央求他:“牛伯伯,能让我开开这机器吗?”牛中国含笑地伸手往机子上一摁,一个银灰色的舱门咔嚓一声弹开来。然后,他熟练地取出一盒磁带。一个孩子接过那磁带仔细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喊起来:“呀,这带子好像放电影那胶卷!咦?就是比胶卷小了好多!”“瓜娃子!这好听的歌儿就是录在这磁带里的,跟电影胶卷差不多呢。”牛中国边微笑边将磁带又放进了录音机里,再摁了一下按键,录音机马上唱起来。得意间,他斜睨了一下旁边那仍带些好奇心的孩子,忍不住再次将磁带取了出来。他再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摸出另一张磁带,递给那孩子,示意他按自己刚才的动作放磁带进去、开机。孩子大胆地试了一下,果然放出了声音,高兴得他手舞足蹈起来:“好安逸!好安逸!”出于好奇心,另一个孩子凑上去也要试试。

这时,一个妇女挤进来扯了一把这孩子:“瓜娃子!这玩意儿可贵了,莫给表爷爷挠坏了呢!快帮我去牵牛下地!你们几爷子就晓得耍净的累我一个!”

牛中国抬头望了妇女一眼,开口说:“禄人媳妇你这是做啥!孩子玩一下录音机多大个事儿?禄人身体不好,你干活吃亏些,也不能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呀!”那孩子被母亲拽得极不情愿,直犟嘴:“建人叔能玩,为啥我不能玩!”

“大勇,先跟二嫂回家,明儿上学我跟你详细讲开录音机!”先前开录音机的孩子洋洋得意地说。他叫建人,年纪虽小却是大勇的堂叔。

大勇恋恋不舍地回头瞟了一眼牛中国和他的录音机。她娘软了话哄他:“改天请表爷爷到咱们家里来放歌儿听。”牛中国微笑着附和:“好啊,表爷爷教你开录音机,保证让你挠过够!”

大勇露出了笑脸。他娘扭了个大屁股,牵着他走了。

建人爹天茂是村里的队长,他跟大勇爷爷天伦老汉是同宗的堂兄弟。村子里的人就算不是同姓氏,但左邻右舍一起住得长久了,不是亲人也是亲人了。天茂跟大侄儿福人(虽然福人是天伦老汉的三儿子,但因富人、贵人死得早因此大家习惯把福人、禄人称作老大、老二)年纪差不多,小时候还同时上学,就像如今建人和大勇一样。也因此,建人虽跟大勇一般大,却称呼大勇娘“二嫂”。大勇还有两个弟弟也在上学,又因他爹禄人这两年得了病,家里变得困难起来。她娘常常一个人下地,很苦。

禄人患的是肺结核。因为禄人的这个病,村子里的小孩后来不知从哪儿学到了一个顺口溜:

“肝炎肺结核,吃得做不得。

肝炎肺结核,一天到晚咳咳咳。

肝炎肺结核,谁摊上了谁造孽。”

意思是说,这肺结核病人只能吃饭但不能干活儿。谁得了此病,只有遭罪的份儿。

禄人自从患了病后,很少犁过田扛过锄了。因为没钱,常常是缺医少药。后来,病情越发严重,他就再没有下过地了。他整日里咳嗽不止。因为睡不着觉,他常常一个人很早蜷缩在村口的老石磨旁或坐或蹲。一阵急似一阵的咳嗽声从一个斜披衣、歪戴帽的身体里发出后伴随着冷嗖嗖的风飘散在村子里。那痛苦而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一日复一日、极不协调地刺激村子里的的早晨。

三十多岁的禄人被病魔折磨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儿。天伦老汉的草药熬了不少,就是根治不了禄人的病。过去,身材魁梧的禄人壮得像头牛,从山上背一次柴禾回来,常常要捱一顿骂。因为那小山一样的柴禾,妻子杨花差不多要花半天工夫才能从院子里运到屋子。有人说,禄人的病是早年劳累过度遗下的祸根。

禄人的病越发严重,下不得体力,稍一活动,他就累得喘不过气。他的背咳驼了,腰咳曲了,眼睛咳陷了。他变成了一只干瘪、抽搐、挣扎的虾米。有时在屋子里闷得难受,他就出门走走。他不愿去别人家串门,他不想看到人家异样的眼神。其实,他心里明白是别人不愿他去串门,怕他的病传染。老婆杨花将他的日常用品严格跟她和孩子们分了开来。其实他患的并不是传染病,这是当队长的幺叔天茂告诉他的。天茂上过高小,在村子里是个有文化的人。村子里也只有天茂家不嫌弃他,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幺叔家摆龙门阵。禄人的话题离不开他的孩子。

有一回在天茂家,看到小小年纪的建人正在自己动手烧火炒饭时,禄人感慨地说:“建人好勤快!又听话,又懂事,真乖!诶,我家大勇有他一半就好了,整天贪玩不说,饿了就伸手抓冷饭吃。我不敢管他,他妈护短,杨花迟早把孩子害了!哪天我死了,不晓得三个儿将来活成个啥样子……”

看到禄人伤感得眼睛红红的,建人娘安慰起来:“他二哥,你也别操心了,孩子将来长大些就懂事了。杨花干活累些,你要体谅她,别跟她吵架。”

天茂说:“上次我去公社开会时打听过,听说你这个病好像政府有些照顾和补贴费。回头我帮你写个申请看能不能办下来。”

禄人眼睛一亮,望着天茂,哆嗦说:“有这好、好事儿,那……那太感谢幺叔了!”

牛中国承包了茶场后,赶上剪枝、锄草、上肥、摘荼等活儿时,他就雇人。由于工钱出得高,干活的人多,活儿很快就干完了。余下时间,他就陪着他的录音机、他的歌儿悠哉游哉地在村子里闲荡。有人羡慕说:“看牛中国!52岁的人活得跟25岁的人一样,真是没白活!”也有人不屑一顾:“嘁,白天倒是过得安逸!晚上连个煨脚的都没有,快活过卵!”

那次,大勇没玩成录音机而不愿回家,她娘杨花顺口说了请牛中国来家放歌儿听的话。后来,牛中国真的去了禄人家。他不但放了好听的歌儿,还给大勇三兄弟揣了一口袋糖,给禄人带了一瓶麦乳精。

牛中国跟天伦老汉同辈,禄人要称他表叔。他辈份既高人又大方,禄人两口子对他尊重的同时还多了一份感恩的心。

不知是出于对禄人的同情还是为了满足几个孩子对录音机的喜爱之情,牛中国去禄人家的次数多了起来,隔三差五地硬塞给禄人一些补品,给孩子们带些吃的。他的慷慨,让禄人和杨花感激涕零,渐渐地,几个孩子也喜欢上他了。

有一回,牛中国给大勇拿了几张毛币零用钱时,被禄人看到,当场斥骂了大勇。杨花剜了禄人一眼,极不情愿地从大勇手中抓过钱,然后亲自揣进了牛中国的衣服口袋。牛中国每次离开禄人家时,杨花都要送他出门。这一次,杨花送他的时间长了些,路程远了些。

(未完,待续)

中篇小说《最后选择》(共18章节)连载中:

张礼军:最后选择(1、2)|小说连载

张礼军:最后选择(3、4)|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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