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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百川:好好过把瘾|短篇小说

 文学天空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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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百川:好好过把瘾|短篇小说


初次见到宋时机的时候,他便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个子不高,因为发福得厉害,硕大的肚子配上两条小腿,整个感觉极像一颗鸡蛋安了两根筷子。他的头颅浑圆宽厚,与粗而急促的脖子浑然一体,从正面看,脸形如同汉字中的“甩”,从背面看,有点秃顶的头颅是直接丢在厚实的肩膀上的。

他总爱穿一身四个兜的中山服,再热的天也得让每颗纽扣坚守岗位。上边的两个兜,左右各插一支钢笔,那钢笔露在兜外的银白色挂钩,即便在阴天也能放出亮闪闪的寒光,让人不得不注意它们的存在。由于秃顶的缘故,曾遭到过人们的取笑,留下三则极为经典的笑话:A,看到秃顶便想到农村包围城市;B,看到秃顶便想起地方支援中央;C,看到秃顶便想看最近的日出。宋时机不得不用一顶鸭舌帽否定那些笑话,还刻意在大梁上架起一幅金丝眼镜,镜片离细小的眼睛约有一寸的距离,不过总能稳稳地卡住鼻梁。

他爱用挥手的方式向人打招呼,并且语气充足的说声“同志们好”。

他是个官,确切地说,他只有个官衔。他的一生被借调好几次,不过都是副职,有两次险些摆正位置,一次是被借调到畜牧局任副局长不久,正局长因出车祸位置空缺的那段令他难熬的时间;一次是险些被借调到妇联当一把手,可那只是个笑话,报表的材料出了人为问题,把性别弄成了女的。除了这两次仕途的惊险之外,他的仕途之旅可谓闲庭信步、死水微澜。

官瘾很大的宋时机很沮丧,也深挖过原因,得出的结论是关系不到位票子不到位这两种,他总固执地认为,自己才是一把手的上等材料,论四书五经、学富五车,他至少比身边的人强数倍,他看不惯那些人家中连报纸都没几张居然还可平步青云。沮丧一段时日之后,他总会重振精神,他相信自己总有拿印把子的那天。他总爱闭目养神,幻想着自己当一把手后签字的漂亮字体,用行草甚至是狂草好,这样便于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模仿,一字值千金,掷地有声,他的名字会很响亮,如黄钟大吕。简短的幻想之后他把如豆的小眼睛最终眯成了一条略带弧形的细线,将一些人影压得扁扁的、瘪瘪的,尤其是从眼前闪过的那些形体犹如美妙书法的异性,他都会用眯眼的方式将人家压成相片,有时甚至会发出嘟咙之声,哼,奶奶的,等我坐正第一把蛟椅时,看你们还离我远不远,不就是身上长个不一样的东西嘛,说穿了,那叫器官,我又不是没有,只是型号不同罢了。清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很曲才,于是又眯起眼睛做过很多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梦。

我是去钓鱼时无意碰到绕着河床边沿踱着正楷方步的宋时机的。没等我先问候,他便用挥手的方式向我打招呼了,并且中气十足地说,同志们好。我感觉有点搞笑,自己并不怎么憝他,也只是照过几次面而已,他这种问候方式未免太没现代味了吧。

宋时机背着双手向我踱了过来,有河里白鹭水鸟的优雅。他来到我跟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瘦弱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能虚度光阴的,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好想吐,出于尊重,我停顿了脚步。宋时机来了精神,他理了理衣领,正了正衣冠,还用手将鸭舌帽的方向感校正到脸形正中,说,年轻人,不,同志们,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我无奈,只得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

宋时机眯了眯如豆的眼睛,压扁的目光仿佛刮土豆所专用的刮刀一般从头到脚将我刮了一番,然后他展了展背、直了直腰,甩字型的脸上荡漾起某种愉快的神秘感,把我拉到一处石头旁边,说,年轻人,你可知道你今天的身份可不一般哟,今天你可是在与一位大官在握手、在说话。

宋时机这如凉水般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他没等我反应过来,接着说,今天算你走运,算你祖宗有德,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可是个厅级以上的大官,一把手的那种,你现在被震住了吧,别急。说罢他还用双手理了理我的衣领。

我感觉自己感到了一位神经病,想起身离开,不料宋时机把我拿住,说,年轻同志,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铳壳子,是不是觉得这样大的厅级干部身边为什么没有警卫,其实,同志你不必怀疑,在阳间,我的确没当过像样的官,可我在阴间,目前我已官升六级,是省长了。说罢,他还摆出了一只手,摊开呈扇形的五指后,还用另一支手补充了一个无名指,以满足六这个数字的要求。

我这下全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发福厉害的老人得了官瘾症,我想,我倒想听听他的细谈。于是,我故作惊讶,还以献殷勤的流行方式热情地把顽固的石头让给他坐,并用手轻轻拈了一只正爬往他肩膀上的毛毛虫。这些举止让宋时机心满意足,他毫不客气起来,并提出要我在第一时间内帮他买瓶矿泉水的要求来,并告诫我一定要仔细摇摇瓶子,用肉眼看清楚水中是否带有杂质。我满口应允,故作狂奔状,风一样地在他指定的九分钟零五十上九秒内火速买来了口碑极好的农夫山泉。

夕阳开始西沉,一缕温柔的红光打在了宋时机这位老人的脸上。他看到我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有点不屑地说,同志,跟领导办事要注意自身的形象,你看,你满头大汗还敞开衣服,太,太,太不像话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快,把瓶子给领导打开。

出于研究人性的需要,我照他的要求做了。我把瓶子递给了他,可他没有接,甩字型的脸上开了一道张开的大口。原来,他是在示意我给他喂呢。这让我想起生动的权力来,假如能将宋时机的权力升级,放大十倍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的时候,那不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混世魔王了吗,说不定他今天给我一个翻白的眼珠子,那预示的内容说不定是想让我给他寻找得天下最美的女色,而不是一瓶矿泉水那么粗糙简单的物质要求了。

满足了他的基本要求后,宋时机用大手连拍了我三下头,说,同志,有前途,只要你跟对了人,站队了队,你就大大的有前途了。

我接话,宋老师,你应该退休了吧,我今天再跟对你还会起作用吗。

当然会啦,这个还用问吗,我先得纠正你的称谓,不能叫我宋老师,得叫我宋主席,其实叫我宋书记也不是不可以的,但不太返古,再说书记这种不分高矮没大没小的称谓总会让人误认为是村支书,别看我如今退休了,但我正在官运亨通,我手下就有几十号重点人物归老宋我管,他们得听我的指挥,得看我的眼色,我一个眼神那便叫指示,我一个响屁,那便叫法律,就拿沙河县的头头来说吧,我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宋时机真的有点气愤,想必沙河县的头头一定做了天大的人间坏事了。

我装出投入的样子,问,宋老师,不不不,宋主席,能否说说沙河县那个头头的事。宋时机先是咽了一下口水,也许实在是太热了,宋时机从上至下解开了中山服上四颗纽扣,不,应该是三颗扣子,我把他的肚脐眼当作扣子了。宋时机发现我像在欣赏一件古青花瓷器,有点不高兴,他摘下离眼睛一寸左右距离的金丝眼镜,用手抹了一下嘴,讲开了:

沙河县那个头头,不,那个虾子,我说他是狗眼不识泰山,老宋我曾经被当恶作剧地侮辱过,他故意报错材料把我的性别弄成女的,让我去当妇联主任,当初我还真以为自己被组织重用,尽管我想一个男人当妇联干部有点不合适宜,但,我想这是组织的意图,组织肯定发现我是个难得的人才,妇女们的那些渣渣事情多,就得让我这种人物去处理,害得老宋空欢喜一场,我如今都无法去面对我那小姨子,我答应过她只要正式红头子文件一下来,就把她破格一次,直接从乡下提升到我身边当秘书的,唉。

看得出来,宋时机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一咕脑儿还讲了许多许多,可我早就没认真听了。只听宋时机最后几句扩大了嗓门音量的话:官场如战场呀,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场险恶呀,伴君如伴虎,尽管沙河县那个小丑,不,那个虾子,不,那个连虾子都算不上的小黑猫(小蚊子)因在我县呆得太久,矛盾积累得太多而被他活动调到了沙河县,但我老宋凭我阴间的地位与实力,只一个屁就能让他烟消云散。

我看他激动不已的样子,害怕被急出心脏病来,忙把剩下的矿泉水再次递给他,他仍然是仰起头,把口张成过渡自然的椭圆。

喝罢水后,宋时机说出他与沙河县那个头头的过节,原来,为了争夺反贪局局长之位,宋时机在一家夜总会抓到了他与小姐走败走麦城的丑事,那人被记了大过。本来,反贪局局长这位置顺理成章应落在他的头上,可后来,还是被单位一个不爱发言的不爱表态说话有点结巴的人捡去了,就这样,那人也就成了宋时机的死对头。

越来越好奇的我忙问,宋主席,阴间的官能管住阳间吗,这都阴阳相隔呀,如果阴间能管住阳间,那不成了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太完了吧,当官的哪有那份闲心去激化那么多的矛盾呀,阳间的改革已到了深水区,这都快成烂摊子了,它阴间管得过来吗。

这些问话还真把宋时机给难住了,他正了正鸭舌帽的方向,从中山服上边的口袋里拔出一支钢笔,似乎他想写点什么,但考虑到找不到干净的纸,于是又插入到原地方。最后,他把金丝眼镜安放在大鼻子上,用手指向上推了推,如豆的小眼睛向上翻出了两处小白色,终于说,那就在阴间弄死他。

我笑了,说,宋主席,只有阳间的人死了后才能到阴间呀,阴间再弄死人后那些死人又会到哪里去呢,难道还有阴间的阴间。

宋时机一听,急了,他从顽石上弹了起来,一把将我推开,说,同志,你太没前途了。我想,我把他问怒了,也好,我也落得个清闲,好趁天黑之前钓些鱼儿,于是,我跟他道了别。

几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向这边跑来了,后边的一个直追前边的三个,还不时捡起河边的小石子砸他们。宋时机与我忙过去拦住并制止他们,宋时机向小朋友们招了招手,说,同志们好,吓得后边的那个小朋友哭了起来。宋时机踱了过去,简单地询问情况并抽出中山服口袋中的钢笔,由于没纸张,他只好摊开左手掌心做了简短笔录。他亲切地抚摸着那个哭着的小朋友的头,然后发出一段爽朗笑声,哈哈哈,同志之间有矛盾是正常的嘛,要团结大多数,人们才会支持你、拥护你。其他的几个孩子趁宋时机没注意,便一溜烟似地笑着跑开了。

宋时机很失落,他向我挥了挥手,无助地走了,留下破旧的背影。我隐隐听到他唱起的歌声:鸠山社员和我交朋友……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自打那次跟宋时机长谈之后,我就再也很少见到他了,春节前,我买了电视广告中吹得很欢的补药脑白金去看望他,可仍没见到他本人,只是见到门联那幅据说是由他亲手划下的对联,上联是:谈笑有鸿儒,下联是;往来无白丁,横联很旧,淡红中夹杂着圆点不规则的浅白,似乎被多年的风雨吹打过,

显然是借用过去的,上面依旧写着:

“同志们好”。

孙百川:好好过把瘾|短篇小说

插图摄影:孙百川

作家简介:

孙百川:好好过把瘾|短篇小说

作家孙百川近照

孙百川,四川平昌人,平昌中学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过早的雨季》、《疼痛的韵母与你拼成歌声》,长篇小说《飞来艳福》、《晚风》、《文人阿强》,散文、散文诗集《黑板上只剩下我和你》。散文《二姐》获《国防时报》乡音副刊优稿大赛一等奖。

孙百川:好好过把瘾|短篇小说

本文审稿:@一剪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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