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天，就是父亲离世七七四十九天了，也是我们当地风俗常称之为尽期的日子，为了弥补我们一家人对父亲突然离去的愧疚与不安，母亲和弟弟专门请了邻村的阴阳师，在老家父亲的灵堂前，为父亲诵经祷告整整两日，祈祷他在天堂里快乐多一点，过得舒坦些。今夜，我再一次陷入无限的悲伤，抚摸父亲的照片，依旧是慈颜善目，感觉他还没走远，就在我的身边，似乎要给我说点什么，他的笑容是亲切安详的，眼光分外的明亮入神，气息还是那么平静自然。 今夜，悼念也罢，思念也好，很想给父亲说说话，心里很是清楚，父亲是听不见了，只是在寄托儿子的哀思，也在表达我这压抑一个多月，愈来愈强的思念和愧疚，我一下子禁不住的流泪、心痛。 今夜，什么都不想再想了，就想知道您在那个世界还好吗？起风的时候有添加的衣服吗？饥饿的时候能有一口称心的热饭吗？夜黑的时候，有说话的伴吗？想念我们的时候，是否还能用那温暖的手轻轻地摩挲？ 今夜，我的心在抽搐！再让我轻轻地叫您一声爸。您离开整整我们一个多月了，可我依然觉得您还在我的身旁。踏进院子大门，一眼就瞧见您常开的三轮摩托车，还在窗沿下静静地守候；推开家门，您那双干净的黑布鞋似乎依然摆放在鞋柜的右侧，跟家里大大小小的鞋子从不混淆；走进屋内，仿佛看见您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似乎还在跟着吟唱电视里那如泣如诉情真意切的秦腔戏……听周围老人们常说，父母去世后，围绕在儿女身边的灵魂就会慢慢散去，慢慢散去，我是多么害怕，害怕连这最后您的气息也抓不住、这熟悉的味道也随您得离去，慢慢飘散…  静静地再怀念一遍父亲…… 父亲的童年是凄惨孤苦的。人常说，孩子要值钱，父母须双全。村里的老人和身边的长辈们常说，我的爷爷奶奶在父亲七八岁的时候都相继离世，那时的父亲，连自己出生的日子都不知道，都是隔壁九十岁高龄至今健在的老奶奶凭自己模糊的记忆说出的。父亲的童年，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那个艰苦岁月里度过的，吃饭饿肚子，穿衣露肌肤，常常靠在墙角处喘气呻吟，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点力气都没有，硬凭着我的大伯父和乡邻的照管，才勉强活了下来。父亲从未进过学堂，没念过一天书，从来没有感受过念书的滋味，早早地就跟着大人们干家务、学种地，到了十五六岁，身体还没有完全长硬朗，便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从此就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父亲的青年时期最是艰难困苦。母亲时常给我们念叨，父亲从十七岁开始，就被作为村里的主要劳动分子，安排在县上的段家峡水库工地当小工，从此一干就是整整十年。工地距离老家近五十里路，白天要干活，每次出行都在晚上，一步一步艰难跋涉。日常住在简陋的茅草棚，打着潮湿的地铺，真可谓是地当炕来月当灯，望着星星入梦中，酷暑难熬蚊虫叮咬，严冬最怕寒风咆哮。平日里的大锅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顿下顿吃的玉米面，吃坏了身子吃伤了胃，父亲那时候常吐酸水，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晚上睡觉有时候还尿湿了被褥。父亲被安排大坝填筑工程队，背扛架子车，拉土筑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工地的劳力换了一茬又一茬，可父亲依旧在默默的劳作。十年间，父亲共计使用坏了三辆架子车，一个个厚实的车厢最后都变成了烂木碎片，水库建成蓄水的那一天，父亲还是欣慰的笑了。父亲常说，段家峡是他的第二故乡，日子虽然苦，可他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饱含着深情厚谊，正是他对水有着特别的情感，我有幸跨进了陕西省水利学校的大门，才有了我十五岁那年朦胧依稀的中专生涯，更是有缘为我县的水利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事，上天让我了却了父亲上学的梦，青春的梦，奋斗的梦，弥补了他心里那份空白和苦涩，给了我们一个幸福的约定。每每想起父亲在段家峡水库的日子，我就心如刀绞，也激励我更加珍惜这份弥足珍贵与水为伴的工作。 中年的父亲饱受生活的辛劳与沧桑。小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又窄又黑不足三十平米的土坯房子里，经常要遭受蚊虫叮咬、屋顶漏雨、阴冷潮湿等生活的不便。父亲为了给我们盖一座像模像样的大房子，四处找人托关系，买到了盖房子用的柱子、檩条和椽，可铺泥座瓦的木料难以购置（我们当地人通常叫掺子），父亲就到我们村的老山庄一个叫潭沟的地方，整整待了半年时间，吃的是高粱土豆，喝的是沟渠水，自食其力，费尽千辛万苦，才备足了所剩的木料掺子。盖房子用的土砖（我们当地人通常叫胡基），都是父亲和母亲花了近两个月时间，一块一块流血流汗亲自做成的。新房子建成了，我们高兴地搬进了新家，父亲却因劳累过度病倒了……集体经济大锅饭年代，父亲和乡亲们驾驶着手扶拖拉机去安口窑运煤拉洋芋，常常都是跟着月光上路，望着星星夜归。父亲为了能多挣工分养活我们一家，在村里主动承担了捡拾牛马粪便的苦活，经常是凌晨三四点，背上干粮扛起架子车向牛马最多的大山里出发，趟过河，越过沟，爬过坡，翻过山，一口气走过三十多里的山路，回首望望远处的星星，天还是那么漆黑。生一团烈火，挡一挡风寒，烤一块热馍，暖一暖肚肠。父亲就这样走着，走过了桃园子、走进了旨留、走过了新庄、走出了大杜阳沟，父亲就这样走着，走过春夏秋冬，走过生命里一年又一年……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家里只分到了三亩多田地，父亲为了供我和弟弟念书，不怕劳累，在村子河道边的滩涂里，硬是筑坝造地，耕作了七八亩的河滩地，种植了油菜，玉米和辣椒，干旱年，河里不发洪水，庄稼就会颗粒归仓，洪涝年，一场大水过后，父亲一年的辛劳就化为泡影，洪水过后，又是重头再来。父亲就这样，在河边种地一种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我和弟弟都渐渐长大了，学业有成，可父亲却一天天的老了；这十几年，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可父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了；这十几年，我们的生活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乡亲们不住地连连赞叹和羡慕，可父亲却累弯了腰，苦驼了背……改革开放新时期，父亲又跟着时代的步伐，起早贪黑，不辞辛劳地投入到热烈似火的畜牧养殖上，家里养殖了两头奶牛，每天向县上乳品公司售卖鲜牛奶，父亲虽然不识字，但是也能积极学习喂养奶牛的技术和经验，饲料的拌合，料草的存放，病疫的防治都是父亲学习的主要方面。牛奶卖上了好价钱，牛粪肥沃了自家田，种地和养牛每年的收入都在两三万元以上，可父亲几乎是不花一分钱，他把所有的积蓄，都填补给了我和弟弟在城里买房子急用，十来年的养牛历程，就是父亲生命里忙碌而快乐的一段生涯，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我和弟弟相继都成家立业，父亲也高兴地当了爷爷…… 父亲的晚年生活是充实自在的。我和弟弟在县城都各自有力自己的新家，工作上也得心应手，父亲在我们的三番五次地开导下，终于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回到了县城和子孙们度过了他生命里最后十年的时光。可这十年，父亲依然没有舍弃他耕种的几亩田，节假日双休日，父亲还要抽出时间回老家种田耕地，虽然我们一大家三代人住在城里，可每日三餐吃的白面绿菜，都是父亲的点点辛劳。父亲虽然年纪上了六十岁，但还是不甘于清闲，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仍然闲不住，凭着他憨厚、忠诚、老实的性情，在城里如愿找到了一份自己心爱的工作，在离家不到二百米的购物超市当起了晚间值班保安。起初，我们都不同意父亲去超市上班挣钱，总认为劳累了一生的父亲更应该想想清福，可父亲不顾我们的反对，他对自己的新工作爱不释手，总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嘴上不停地念叨说：“不累不累，晚上上班有睡觉的时间，白天还能干家务”。父亲凭自己的执着和认真负责的精神感动着我们全家人，在超市上班的七年时间里，父亲从未迟到过，即使身患感冒，吃药打针期间，晚上仍然带病在岗。就在超市停业解散不到一个月的一天晚上，父亲突发脑出血，悲然离世……  父亲的一生是坚强的。父亲一生与土地为伴，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可再苦再累对父亲来说那都是微乎其微，他从未在儿女跟前说过一个苦字，只有埋头苦干，任劳任怨，默默耕耘。 父亲的一生是要强的。父亲把一生的心血都给了我们这个温暖的家，给了我和弟弟，父亲饱受了目不识丁的痛苦和酸涩，他狠下心供我和弟弟读书求学，出人头地。 父亲的一生是节俭的。父亲对自己的活要求不高，只要吃饱穿暖就足矣，过惯了穷日子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常常是衣衫褴褛，到了后半生，家里经济富裕了，可他依旧是艰苦朴素，经常是为了穿一件新衣服和儿女们要争个面红耳赤。当年我考取省上中专学校，父亲为了给我攒足生活费，一个人扛着架子车驮着三百多斤重的猪，步行去十五里路远的县城去售卖，猪长的膘肥体壮，卖了个一等品，足足卖了四百多块钱，口渴难耐的父亲，连两角钱的一碗醪糟汤都没有舍得买上喝一口，每当想起这番往事，我心里难过极了。 父亲的爱是博大而深沉的。父亲把一生的情怀给了这个家，虽然他少言寡语，性情内敛，他对我们的爱又是非常细腻而深刻。在我当年谈婚论嫁的时候，父亲为我找不到称心的对象而常常夜不能寐；在我身患重疾住进医院的时候，父亲一个人躲在墙角暗自流泪；在得知我的婚姻出现裂变的消息后，父亲几乎是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可父亲就这样突然地走了，走地那么急促，那么爽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都依然为我们着想，没有拖累我和弟弟一丝一缕，没有让母亲遭受半点折痛…… 父亲的一生是慈善的。父亲的脾气倔强又固执，心底善良又醇厚，性情耿直又老实。父亲常常与人为善，和颜悦色，受到乡邻四舍的尊重和爱戴，就在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开后，全村人都在悄然叹息和流泪…… 父亲这一生是幸福且短暂的！父亲的一生，就像一杯浓烈的酒，前半杯有点苦涩，后半杯越喝越香醇，越品越甘甜，可这甘醇的味道叫人还没有尝够，总是经久回味，依依不舍…… 父亲的灵魂深处一定是祥和而又静谧的…… 可是，父亲就这样走了。院子里再也看不见父亲熟悉的身影，广场边再也望不到父亲看大戏、打扑克牌的开心笑容，故乡的田地里再也找寻不见父亲忙碌的影子……父亲，您最爱吃的羊肉拌面，儿子还没有给你盛够；父亲，您最爱听的秦腔戏，儿子还要继续给你下载；父亲，你没有让儿子完成陪二老去北京看看、去首都转转的心愿，孩儿将悔恨终生，愧疚一世啊…… 可是，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对我无限地牵挂和不舍，轻轻地走了，让我一生都堂堂正正、大步向前！ 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对我工作默默的支持，悄悄地走了，儿女们在水一方，与水结缘，让他一生都深感满足，引以为荣！ 父亲就这样走了，带着对子孙们深深地关爱和怜惜，孤独地走了，让我们在这个世界深深思念、久久怀恋！ 今夜，我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屋子里，把父亲再次想念，父亲的一生太累了。父亲，儿子能给你说的，现在只有是一句话：您安心歇息吧！我们都很好，也一定会向您一样，认认真真、正正直直、坦坦荡荡、努力的向前生活。我每一天都会在心里默默希望您在天堂能过的好一些，好一些，再好一些！ 今夜，我伏案抒怀，情不自已，今夜，我泣不成声，感念您的恩德，一次次地呼唤和祈盼，一阵阵地自责与愧疚，都难以弥补自己内心的苦楚。我殷殷赋诗，把您深深怀念：“一句念想寸断肠，落笔烛前泪两行。感恩父爱谌难报，生生世世做儿郎”。 今夜，我再一次把父亲的照片仔细端详，父亲的眼中似乎有泪，轻轻擦拭镜框。我想，生命里有些东西像泪水一样，在点滴中能看见沧海、也能折射出太阳的光华…… 我亲爱的父亲，您安息吧。 作者简介：马永刚，男，汉族，陕西陇县人，陇县水利系统一名普通干部。个人爱好唱歌、写作。网名：一轮关山月、忘情水、马踏飞燕。  @原创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公众号转载需授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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