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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所大学旧址,后来拆成了什么模样?

 泰荣林黑皮 2020-07-03

1898年7月3日,光绪帝正式批准设立京师大学堂
图为京师大学堂中外教员合影

原载:《历史学家茶座》总第1辑
作者:王宏志


1961年大学毕业,我分到人民教育出版社。这个出版社在北京景山东街55号,即今沙滩后街55号。报到的那天,我才知道这就是当年北京大学理学院所在地。我上大学时正赶上1958年教育大革命,提倡学生编书,我们年级一些同学分担编写《北京大学学生运动史》,我是其中一个,所以,对北大的历史有所了解。到人教社工作后,对这个单位的所在地有了进一步了解。以往人们一提起历史上的北大,就想到沙滩红楼,那里固然重要;但从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看,这里似乎更重要一些,因为这里是中国近代国家创办的第一所最高学府京师大学堂所在地,也是北京大学最初的校址。
京师大学堂是戊戌变法的产物。1898年6月11日,清朝光绪皇帝亲临天安门,观看宣诏官宣读他颁布变法的《明定国是诏书》。诏书中用1/3篇幅谈及创办京师大学堂一事,说:“京师大学堂为各行省之倡,尤应首先举办”。这是戊戌变法的重要举措,也是中国近代教育改革迈出的重要一步。6月26日,光绪帝再次下谕,敦促京师大学堂的开办工作,令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会同议奏,“即着迅速复奏,毋再延迟”。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忙请人起草大学堂的章程。梁启超承担此事,他参考西方和日本大学学制,制定了京师大学堂章程,经康有为审定送光绪帝。在这个章程里,第一次以国家的名义确定在中国建立一所新式大学堂。康有为还建议:预筹巨款、拨给房舍、精选教习、选刻教材和设总揽大权的总教习一职。光绪帝对章程很满意,派他的老师、吏部尚书孙家鼐为管学大臣,主持京师大学堂的开办工作,又委派庆亲王奕劻、礼部尚书许应骙会同管理大学堂的建设工程事务。那时新建校舍来不及,奕劻和许应骙就选择了马神庙的和嘉公主府,作为校址,由内务府负责修葺后使用。光绪皇帝批准选址方案。
京师大学堂的校址和嘉公主府,是乾隆帝四女儿和嘉公主的府第。乾隆二十五年,16岁的和嘉公主下嫁满洲镶黄旗忠勇公的二公子福隆安。乾隆帝授予福隆安和硕额驸。公主府位于皇城以内,靠近紫禁城,在其东北角。这个府大约就在和嘉公主下嫁时修建的。从府第的位置,可看出乾隆对和嘉公主的宠爱。巨砖砌的高围墙,院中的许多厅堂、屋室,还有后院一排两层楼,人们习惯称公主楼,这些都是当年的建筑,到光绪时已经空闲。

1898年11月,在和嘉公主府第基础上略加修葺扩建的大学堂校舍完工,内务府将它正式移交孙家鼐。那时的校舍南北六十丈,东西四十丈,共计修复房屋三百四十余间,新建一百三十余间。孙家鼐即令办事人员移住大学堂内,并开始招生,报名的有一千多人。他向慈禧太后上奏折,汇报有关京师大学堂开办的事,其中说及当时的校舍只能容纳二百多人,所以“当先择人品纯正文理优长者,录取人堂”。那时戊戌变法已经失败,各项新政都被一笔勾销,惟独京师大学堂保存下来,原因是“以萌芽早,得不废”。也就是说,创建京师大学堂的事,起于戊戌变法之前。还在1896年,光绪帝有意维新图强,刑部侍郎李端棻,就请梁启超代为起草《请推广学校折》,首次提出在京师创办大学堂的建议,引起光绪帝的关注,后令孙家鼐筹划。变法失败后,慈禧太后对举办京师大学堂予以肯定,说:“大学堂为培植人才之地”,所以被保留下来。

1898年12月,京师大学堂正式开学,“学生不足百人”,“讲舍不足百间”。到次年春,学生才增至一百六十多人,学生大多为官员、举人,人称“老爷学生”。那时教师和学生同桌吃饭,学生居上位;上体操时,老师得恭恭敬敬地叫:“大人向左转!”“老爷开步走!”。那时的教学内容偏于传统理学,但毕竟增加了科学、外语等课程,注重仪器设备,成为不同于古代国子学、太学的近代中国最高学府。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期间,俄、德军队先后占领京师大学堂作兵营,校内房屋遭到严重毁坏,书籍、仪器、家具等,也被联军官兵抢劫、破坏一空,整个校园残破不堪。

《辛丑条约》签订的前后,清朝的一些大臣认识到要强国,需“育才兴学”,联名上书,建议废科举,兴学校。慈禧太后派刑部尚书张百熙为管学大臣,负责京师大学堂的恢复事宜。张百熙经调查,提出京师大学堂恢复工作的设想。在校舍方面,他认为现在面积太小,不能满足招生的需要,建议在现有的校园基础上,向东、西、南三面扩展。慈禧太后基本同意他的意见。1902年12月17日,京师大学堂举行入学典礼,再次正式开学。这个日子后来成为北大的校庆日,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入学新生有一百八十多人,课程中近代科学占的比重很大。张百熙礼贤下士,聘请一些有学问的老师。经过他的惨淡经营,京师大学堂初具规模,而且向近代化迈进了一大步。此后,大学堂逐步得到发展。1903年,大学堂派出首批学生赴日本留学。至1910年,大学堂已设有七科,学生有三百八十多人;并开始接收外国留学生。京师大学堂学生还积极参加反帝爱国运动。1903年,在反对沙俄侵占我国东北的拒俄运动中,大学堂学生就“鸣钟上堂”,召开全校大会,声讨沙俄侵略罪行,还上书朝廷,通电各省学堂,建议联合斗争。这是中国近代大学历史上的首次学生爱国运动。

辛亥革命后,近代著名思想家严复,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民国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就任后,1912年5月3日,由教育部下令改京师大学堂为北京大学,任命原大学堂总监督严复,为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5月15日,蔡元培出席北京大学开学典礼,发表演说中特别指出:“大学为研究高尚学问之地”。他的话是有针对性的,在京师大学堂时期,很多学生是为升官发财来上学的,蔡元培希望北大学生入学,不要为做官。严复任校长时,“校中一切规模,颇有更张”,但因时局动荡,经费缺乏,困难重重。这年7月,教育部因办学经费困难,竟下令停办北京大学,遭到全校师生的强烈反对,严复上文申述不能停办的理由,并积极筹措到经费,北京大学得以保存下来。但严复被迫辞职。北洋政府时期,北大换了几任校长,大都为学校发展做了努力;不过,为时代局限,没有较大的改革。

直到1917年初,蔡元培任校长,北京大学才有了崭新的面貌。他用西方的教育思想和制度,来取代学校原有的一些封建东西。蔡元培的改革,先从文科入手,请宣传新思想新文化的陈独秀,任文科学长。陈独秀又引荐刚从海外回国不久的胡适,到北大任教;还相继聘请具有革新思想的李大钊、钱玄同、刘半农、鲁迅等知名学者为教师。他们开设的课程,质量高,又具有新思想。蔡元培将那些学问不高、混日子的外国教员辞退。他提倡思想自由,培养学术空气,聘用不同学派教师,允许自由讲学,举办各种讲座,组织各类学术、政治社团,出版传播新思想的杂志。他还针对一些学生的恶习,发起组织进德会,以不嫖、不赌、不纳妾为基本戒条,对学生道德的提高很有影响。蔡元培敢于首开女禁,实行男女同学,正式招收女生,成为中国教育史上的创举。

民国初期的北大校址仍在马神庙,那时地名改为景山东街(“文革”时改为沙滩后街)。学生人数越来越多,1916年,已达到一千五百多人。学校在附近汉花园(后改名沙滩)的学校操场上,建了一座四层红砖楼,即沙滩红楼,1918年8月落成。那时的北大分为三院:一院在沙滩红楼,是文科所在地;二院在景山东街,即原来的京师大学堂,是理科所在地:三院在北河沿,是原来清末的译学馆,为法科所在地。

一院沙滩红楼,因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而闻名,但它毕竟是后建的。作为中国近代最高学府的开端是在马神庙的校址,而且实际上新文化运动前期,主要也还是在那里开展,那时红楼还没建成;新文化运动后期和五四运动期间,许多活动也在二院进行。不难看出,景山东街二院的文物保护价值,并不次于一院红楼。这里还曾是许多近代名人活动的场所。

北京大学二院的校门,也是当年京师大学堂的校门,为一字排开五间三开大红门,由两根大红柱支撑,上面挂着带花边框子的“大学堂”竖匾额(直至北大搬迁到燕园之前),显得堂皇肃穆。门前是学校张榜的地方,每到招生放榜的时候,众多考生赶来看榜。进校门后,守在穿堂门外有两只石狮子,静默地蹲在那里。进门的第一个院落,两边高高的台阶上都是平房,中间一条通道,靠左边还有个简陋的篮球场,这是我到人民教育出版社看到的,当年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这座古色古香的大门、石狮子连同平房、球场,都已不复存在,换成了现代的铁栅栏门和洋灰柱子大楼。

穿过前院,进入一个更大的院落,先跳入眼帘的是几棵丁香树。春天到来,一进这院子,就香气扑鼻。一条长长的通道将这个院落分成两部分:道左边靠后是大讲堂,又称大礼堂,大约是当年和嘉公主府的厅堂。大讲堂外,圆圆的红柱显示了宏伟的气魄大讲堂内,四根红色明柱耸立,顶上有雕花的藻井、房梁,其容量相当于三四个教室,一些讲座和听众多的课,常常选择这里;一些集会,也常在这儿举行。知名学者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郭沫若、梁漱溟、钱穆等,经常在此演讲、上课;俄罗斯文学家爱罗先珂等外国学者,也常在此演讲。西侧的耳房,是名教授、学者讲课前休息的地方。“文革”以前,这儿仍是人教社的集会场所。“文革”中,红卫兵除“四旧",大讲堂的雕梁画栋,遭到破坏,悬挂在墙上方的“京师大学堂”牌子也被摘走,扔到院子里。上个世纪70年代末建起的大楼有会议室,大讲堂就改成食堂,做饭的伙房紧靠讲堂后面,烟熏火燎,昔日的学术殿堂面临新的灾难。后来有关方面想起这是文物古迹,忙下令停止在此办食堂,而今大讲堂总算保留下来。不过,大讲堂前的庭院、花园没有了,变成简易的汽车房和水泥地停车场。原来大讲堂前的庭院,异常平洁,绿地当中一个小荷花池,池中心有日晷。左右对立着两棵罗汉松。围绕荷池铺着石砌小路,四周还有几张长座椅。这小花园是上个世纪20年代修建的,供师生课余小息;夕阳西下,这里也是青年学生并肩私语的好去处。

道右边是两座楼,前面楼门朝东的一座口字形,是数学楼,如今还保留着,仔细看去,墙柱上有砖雕的各种吉祥花,朴素中蕴涵着雅致。据说是因为鲁迅先生曾在门前照过像,不能拆毁,オ幸存下来。后面门朝南的一座工字形楼,是生物馆。我到出版社,就一直在里面编书,历史编辑室在一楼北边很大的一间房子里,用高大的书柜隔成几间办公室,我们坐在书丛中编书,查起资料很方便。当时的社长叶圣陶的办公室在一楼的西边,他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十年,对新中国的教材编写做出了重要贡献。如今这座楼已改建得没了原来的模样,据说陈独秀在门前照过像,所以改建没关系。两座楼之间还有座高高的木架,上面挂着一口黑黝黝的大铁钟,作为上下课的时间表,钟声暸亮,一直传到景山上。“文革”前,我在出版社的岁月,上下班仍是以这个钟声为准。不知今天它到那里去报时了。

沿着通道向前走,往东在工字楼后还有不少一般的房子,人教社时是职工宿舍,这些大约是办学后扩建的;进西边的小门,又是个宽大的四合院。这个院子的北房高大考究,一排七间,中间的正房曾是北大的宴会厅,师生常坐在这里喝茶,抬头可以看见东边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油画,上面画着和蔼可亲、微笑着的蔡元培,我想这画定是蔡离校以后挂上去的。东西厢房各有正房三间,两端均有耳房。南边是大讲堂的后门。这个院落很安静,时常悄不见人影,院内种植了海棠、玉兰、丁香、刺梅和松树等,招来成群的蜂蝶,寂静中点缀了些热闹。“文革”前,人教社领导等都在此办公;“文革”时斗“黑帮”也曾在这个院;“文革”后建大楼,吞没了这个院落。

沿着通道再向前走,西边有个月亮门,进门北边一排就是二院最后面的公主楼,原是京师大学堂的藏书楼和北京大学的图书馆,后来还设有阅览室。李大钊初任图书馆主任,就在这里办公;后来红楼建成,图书馆才搬过去。这儿就改为物理实验室。我在人教社时,这里是单身宿舍,楼下住男士,楼上住女士。而今公主楼也随着宿舍大楼的建起而消失。

整个二院的西边,最靠前是女生宿舍,门前挂有“男宾止步”的牌子。人教社迁来后,这里也成了职工宿舍。我家在这里住过,每间房子很小,只有8平方米,却是木板地,耗子闹得很凶。据说这儿也曾是留学生宿舍。如今这些宿舍已经拆建成楼房。接下去是三进主房,也是画栋雕梁,有可能是当年公主的生活区。最前一进是校长办公室,蔡元培就曾在这里办公。他的种种革新方案就是在这里拟定并实施的。与校长室相距不远,有两间宽敞的房子,曾是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活动场所。当时称这儿为“亢慕义斋”,是德文的共产主义小室的意思,室内墙壁上挂着马克思的像,四壁贴着革命诗歌、格言等,气氛庄严热烈。李大钊、邓中夏(邓当时是学生)等经常在这儿工作,也和大家一起朗诵诗歌,定期举行讨论会、演讲会等活动。二院的理科校长办公室,还是当年平民教育讲演团成立大会举行的地方。那是1919年3月,邓中夏在普及国民教育以救国的思想指导下,得到蔡元培的支持,组织了平民教育讲演团。当时北大的学生朱自清、许德珩、高君宇、俞平伯等,都是演讲团的成员。校长室的后面是学校办公处所。一院建成后,二院仍是北京大学主要办公机构所在地,学生投考报名、录取看榜,都在这里。这儿的房子,大都还存在,只是破旧不堪,成了家属区,又搭起一个个小厨房,看上去像贫民窟,找不到一丝当年的学府味道。

二院西墙外是西斋,为男生宿舍,建于1904年。大门是中式垂花门楼,门内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东边是学生餐厅,从光绪年间就办起来了,物美价廉,八分钱可买到很好的荤菜。西边是一排排的中式平房,作为学生宿舍,一人或两人一间,环境幽静。窗外种植几株丁香树,每当丁香花开,香气飘进屋内。到冬天,学校供给一屋一个洋火炉,生起来暖暖的。最后一层三间北房,曾作乒乓球室。北大迁出后,这儿成为一个单位的宿舍,后来一家家也在屋前修起小厨房,屋后盖了储存煤的棚子。本来就不宽故的一排排宿舍更加拥挤不堪。不过,去年总算来人修整了一番,大门楼重新漆刷过,门后影壁上的福字,也描新了,原来高低不平的甬道,用大块砖砌得平平整整,虽不能完全恢复原貌,但修总比不修好。

当今世界上哪个国家不把自己的第一所近代大学,作为文物保护下来。从英国的剑桥、牛津,到美国的哈佛,再到俄罗斯的莫斯科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日本的东京大学,等等,大都被很好的保护和使用着,只有我们的京师大学堂及最初的北京大学旧址,历经沧桑,只剩下大讲堂、数学楼和一些当年的办公室以及部分学生宿舍等建筑。我去过不少国家,对文物古迹都有严格的保护规定,有些国家还规定一百年以上的建筑;不能任意拆毁。西欧一些古老的城市,并没有摩天的高楼大厦;如果有,也是在都市的新区。在老城里,还是十八九世纪的楼房,内部装修虽现代化一些,但电梯还是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老式样,为的是不破坏房屋原有的结构。而我们就不同,在“左”的年月,大拆大卸,一个完好的、古老的北京城:剩下的只有一些景点。而今在大兴建设的日子,又继续拆,许多古老的四合院、名人故居、会馆、寺庙,都逐渐消逝。各单位忙着改善办公、居住条件,以牺牲古建筑为代价,盖起了一座座水泥柱式大楼。尽管北京这几年注重景观、绿化修整不少古建筑、增加了绿地,但也建了一些洋化的广场、花园,与古老的北京很不相称。海内外许多朋友,都为我国消逝的古建筑惋惜,特别是为今天北京的古建筑命运担忧。现在,我们面对京师大学堂所剩不多的珍贵文物遗迹,应当怎么办?北京的有关单位,正在规划故宫缓冲区,这个遗址恰恰在皇城和故宫缓冲区以内,理应作为缓冲区的一部分,可与红楼等组成京师大学堂和北京大学文化保护区,很好的规划保护,尽量保持历史原貌;对不符合要求的建筑,逐步加以整治,不能再继续毀坏下去。我想这样做才对得起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也会受到国内外舆论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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