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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康《人文三泸》连载39:仰止高山问楚骚

 古蔺同乡会 2020-07-03

仰止高山问楚骚[1]

各位师友:

今天,我有幸在这个庄严的学术讲坛上,和大家一起仰止高山问楚骚,学习屈原和他的楚辞,引玉抛砖,就为什么要学楚辞,怎样学楚辞的问题与大家交流。孔见不敢妄是,恳切期望师友们指正、批评。

诗歌是中国文学的一大主体,诗歌诗歌,诗一是要押韵,二是要可以咏唱。《汉书·艺文志》明白定义:“不歌而诵谓之赋。”只有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才称得上是“诗”。楚辞叶韵,又能咏唱,是诗。

楚辞楚辞,楚人之辞。历史上的楚国,大体上相当于现在的湖北、湖南、江西和重庆的东部等地。楚辞就是产生在这一地区的文辞,这个地区人们咏唱的“调调”。

一般认为,中国诗歌的源头是《诗经》。这种说法,是建立在以黄河流域为中华文化源头的基础上的。其实,中华民族文化的源头是多样化的,巴蜀三星堆、云南的元谋猿人和《白狼歌》、吐蕃(西藏)的《格萨尔王传》,等等、等等,无处不有文化。人们之所以把中原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代表,主要是历史上这一地区经济、社会比其他地方发达,学术比其他地方昌明,文献典籍众多,经过孔夫子“删诗书、定礼乐”系统整理,又经过一代又一代儒家学派的传播和发挥的结果。作为学者,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我们中华故国,除了博大精深的黄河流域文化,还有其它源头的文化,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与这种文化同时存在,拔戟别成一队的荆楚文化。

“周与楚同为夏后。夏起于西北,而后分为两支,周沿黄河而东,与殷族交会于伊、洛之间,楚沿汉水东南行,至江介之间,与三苗文化相切靡。大本虽一源,而支流各自扬。故楚文化不仅有别于殷商,亦与齐、鲁、三晋之传不同[2]。”以时以地而有所创新。要而言之:

楚国有自己的史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与《杌》等等。屈原作品所传三代史事,殷周二代与儒家所传略近,而于夏史,则大大溢出儒书。比如夏家初期数世动乱,以及夷羿射河伯、妻洛嫔、射封豕、浞娶纯狐、浇求丘嫂、少康逐犬、女妓缝裳等等,儒书均所不载。儒家以鲧为四凶之一,治水无功,帝舜殛之于羽山,而《离骚》说“鲧(xìng  刚强、刚愎)直以亡身兮”;儒家以禹为大圣,而《天问》说他娶涂山氏之女是“快朝饱”;《孟子》说禹死益立,禹之子启避益于箕山,人民归启不归益。而《天问》则说是益与启争立,把启拘禁起来,启逃脱,杀益而王。等等。

屈子当年赋楚骚

北土以宗法和家族为社会结构之基,楚则较多地保留了氏族社会的形态,表现为楚姓及其君主名号保留着氏族图腾之遗义,等级(阶级)制度不严,家族之制极疏,只讲血缘而不讲宗法,多以少子继世而不以长,不分封,虽有世官而无世室。

楚人重鬼。其所传之神留恋人间,与人相亲,爱情生活有如人类之感情,与人区别不大,不像北土之神那样森严可怖,怪诞不稽。在屈原的《九歌》里,楚人的祖宗神不是胼手胝足的农神,而是飞扬缥缈的火神;河神不是治水的巨匠,而是南浦的美人;山神不是奇人怪兽,而是“既含睇兮又宜笑”,可近可亲的少女。楚人祭祀不用牺牲,而用蕙兰桂酒椒浆等芳物;主持祭祀的不是苍髯皓首的祝史,而是采衣姣服的巫女。楚有阴阳之说,但无五行之义,不以中央为一方,仅有四方与四方之神。等等。

所以,刘师培先生在清华大学国学门讲学时指出:

中国文化有南北两个系统,《诗经》属于北方文化系统,《楚辞》属于南方文化系统。

楚辞是南方荆楚文化的最高成就。楚辞的主要作者是屈原。《汉书·艺文志》著录:“屈原赋二十五篇。”哪25篇?刘向校书,说是《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和《渔父》。太史公说,还有《招魂》。后代学者,对此颇多质疑。我这个人保守,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恭敬地跟随闻一多和姜亮夫先生之后,认定这25篇都是屈原的作品。

这些作品,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以《离骚》为主,包括《远游》、《九章》、《卜居》与《渔父》诸篇。这些文章,大体是以屈原个人的以及他对国家、对民族的感情为基础,讲他个人的感情。《远游》只重点说个“游”字,其余诸篇,也都只是《离骚》某一个方面的展开。第二类、《天问》,展现的是屈原的学术思想。从宇宙生成和天文、地理、历史、人事一直说到种种奇奇怪怪的传说。第三类、《九歌》,是一套祭祀礼神的舞曲,名曰“九”而实有11篇之多,是屈原对湘楚民间祭祀之歌的文学加工和提炼。诚如王逸、朱熹所谓,是乃屈子感情寄托之词。

治楚辞,首先要学好《离骚》。为什么?太史公说: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而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jiào 洁白、洁净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两个序列的排比,13个大头“也”构成的直言判断和另两个“可谓”构成的或言判断,从写作动机、谋篇布局、结构安排与内容等一切方面,金声玉振地肯定了《离骚》的重大意义与学术成就,从哲学、政治、历史和语言文学各个层面上,为这部长诗与屈原本人树起了一座不可企及的丰碑,成为对于这部文章的千古定评,与《离骚》一起流传千古。

从汉语发展的规律看,五、七言方便,接近人们的习惯语言。《诗经》是文学语言,以四言体为主,大体两句才有一个动词,才构成一层意思。楚辞以五言为基础,加一个“兮”字,每句都有动词,一句就是一个句子。与人们的习惯语言比较接近。既是文学语言,又是习惯语言。从语言结构、文学韵味和修辞手法等多方面综合考察,楚辞要比《诗经》讲究得多,活泼得多,情感也浓厚得多。《诗经》适宜咏唱,但是语法不尽一致。汉晋以降,四言诗逐渐退出诗坛,出现了以五言为主的汉乐府,汉乐府继承了楚辞的传统,大体五言一句、每句一个意思。后世的近体诗,是从汉乐府发展而来的。所以,姜亮夫先生说:“中国文学自从有了楚辞,特别是到了汉代,得到汉高祖的提倡,可以说,整个中国文学都楚化了,因为它是适用于整个中华民族的语调。”

屈原作品的意义之大,影响之深,传播之广,是任何其他文学作品所无法比拟的。后世很多诗人,都仿效屈原而作楚辞,其中东方朔的《七谏》、刘向的《九叹》,甚至干脆就是直接记述屈原的生平事迹。元曲《屈原问渡》脍炙人口,七弦琴歌里也有一组渔父词,连音乐都配上了。艺术家几乎没有人画《诗经》,画楚辞的却很是不少,《四库全书》收录的萧云从《补绘离骚全图》,就把屈赋25篇的每个细目,都根据他个人的想象画出来了。不但音乐美术,抗日战争时期郭沫若的话剧《屈原》,振动了我们全民族,解放后还拍成了电影。

屈赋为什么这样动人?黑格尔有句名言:“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屈赋是现实的,表现了很多当时现实的东西。当时的楚国,“灵修浩荡”,“众皆竞进以贪婪”,“规矩而改错。”屈原揭露了这个时代的黑暗。如果把他作品与《战国策》中一些批评楚国的言论对读,这种现实性就更加彰显。

《汉书》说屈原“愤怼忘身”,其实他不“惮殃”,“不难乎离别”,并没有太大的愤怒,他是恨铁不成钢,抱怨君王不争气;是替民众愤怨楚王,而不是他本人对楚王有什么愤怨。屈原“伏清白以死直(读如德)兮”,“直”是道德的“德”的本字,他是清清白白的。屈原是楚国的宗族,他这个“德”,得之于先祖高阳,又“重之以修能”,有良好的修养,他追求的是“耿介”。耿是光明,介是大。光而且大,正大光明。这是他最高的道德理想。具体点讲,屈原“恐皇舆之败绩”,“虽九死其犹未悔”,对国家和君王是忠贞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对人民是爱护的,是讲“忠”讲“义”讲“爱”的。他光明坦荡,有话就说,是什么就说什么。“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兰蕙化而为茅”,“举世皆浊而我独清”,“吾独穷困乎此时也”!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了!怎么办? “从彭咸之所居”,投汩罗以自沉。为什么要自沉?为了保持耿介清白,只有投江自沉了。这就是屈原的思想,屈原的伦理和道德。

屈原的文章,大体上都表现的是“我对国家怎么样?我对人民怎么样?我自己的愿望又怎么样?”全部是如实记述。我想要强大国家的理想和愿望破灭了,让你们去做吧,我“远游”去了。远游,一是到昆仑山,一是到天上去。上天,是不得已的,到昆仑山是怀念他的先祖。昆仑山是楚国的发祥地。想回到先人兆域去,表示了他对国家的忠贞。屈原作品的构思,大体上可以分为三段:从现实的愿望出发,“抚壮而弃秽”,“滋兰九畹,树蕙百亩”,“导乎先路”,“乘骐骥以驰骋”。现实的愿望破灭了,“灵修浩荡”,“兰蕙化而为为茅”,于是便去远游,去追求,到天上去“求女”,为国求贤。还是不行,只好又回到故土,最后以死来表达自己对于国家和君王的忠贞。掌握这个特点和规律,我们对于屈原作品的理解,就可以更深入了。

屈原的楚辞,具有鲜明的楚文化特别是氏族文化的特色。在修辞手法上,与《诗经》的赋比兴并重相比,楚辞的“比”用得更多一些。赋是什么?朱熹说,铺陈其事,按照逻辑的规律,用排比的手法把事情写出来就叫赋。《汉书》称屈原的作品为“赋”,其实不很准确。屈原的某些作品,有赋的特点和规模,但是,并不是每篇作品都是采用铺陈、排比手法的。所谓“兴”者,“见物起兴”也。从对于与正文无关的其他事物的咏唱引出正文,就是“兴”。作为修辞手法,屈原的作品,“兴”的手法用得不多,主要是“比”,芳草比美人,小人比为恶草。等等,等等。偶有一两处似乎是“兴”的,仔细读来,也仍然还是“比”。这种颇为独特的修辞手法,增加了楚辞的文学美,另一方面,也增加了人们读楚辞的难度。

神话和传说不等同于历史,但历史却往往蕴藏在神话与传说之中。屈原的作品里有很多神话和传说。而在《诗经》,则除《生民》所记姜源生后稷有点神话成份外[3],就没有了。为什么?《诗经》是孔夫子删削(编辑)过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凡是牵涉到这些方面的,他老人家都把它修改过,甚至干脆就不要了。所以,《诗经》是质朴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现实主义的。如果要说浪漫主义,多不过只有“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桃之夭夭”这么三五句话而已,“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算很了不得的了。《国风》如此,《雅》与《颂》就更毋庸殆言。这不是说《诗经》没有艺术特色,而是说与《楚辞》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相比,有所不同就是了。

这样把《楚辞》与《诗经》并列,说汉乐府和后代的诗歌是由楚辞发展而来,有的人可能不赞成。所以,我还得再找点例证:尽管大家都在读《诗经》,都说它好,可自从汉乐府以来,四言诗就逐渐退出了文学的舞台,历代大家的传世之作,主要都只是从《楚辞》与汉乐府发展而来。历代诗人,几乎无一不从楚辞中汲收营养,他们的有些作品,甚至干脆就是楚声。陶渊明《归去来辞》吟唱“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与《离骚》的“退将复修吾初服”是同样的思想境界;李白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他的《蜀道难》、《梁甫吟》、《梦游天姥吟留别》等众多篇章,明显具有屈宋作品的特色。诗人如此,古文家也是如此,韩愈送李愿归盘谷,慨然而歌“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谷兮,终吾生以徜徉。”唐人如此,宋人明人,亦无不如此。苏东坡的“招鹤放鹤之歌”[4],泛舟赤壁时的“扣舷而歌”,也是楚声。

南北语言不同,《诗经》十五国风没有标列“楚风”。但是,这并不意味《诗》和“楚辞”没有联系,《魏风·伐檀》之诗,就宛然楚调。为什么?魏在今日河南,与楚相接。反过来,屈原是否也从《诗经》中汲取有营养呢?可以肯定地讲,有。屈原为楚怀王左徒,“接遇宾客,应对诸侯”,识广见多;“使于齐”,到过北方,他读过《诗经》没有呢?《离骚》和《远游》中,屈原西游故土,到了昆仑山,“仆夫悲余马怀兮”。这“马”是哪里来的?他到昆仑山是驾龙车、驾飞龙,而不是骑马去的呀!姜亮夫先生认为:“这是受了《诗经》的影响。‘我马(tú)矣,我仆(pu)矣’这首《周南·卷耳》之诗,屈原是读过的。用‘仆’和‘马’字来代表作者的主观愿望,把感情寄托在仆和马的身上。”闻一多先生反驳说,古人云:马长八尺曰龙。后面用马,前面用龙,未尝不可。细究闻先生引用的这段话,本从《周易》中来,楚国可找不出相应的例子。而且,屈原说是驾飞龙,龙能飞,马是不能飞的。所谓“天马行空”,也是汉武帝时代的事。汉武以前,是没有“天马”的。所以,我还是宁愿相信姜先生的论断,认为屈原是读过《诗经》,并受到一定的影响。

师友们!

现在,我可以回答“为什么要学楚辞”这个问题了。楚辞卓然特立于《诗经》之外,是中华民族诗歌的又一个重要源头。不学楚辞,就不能全面、系统地认知、掌握我们的传统文化。

楚辞产自荆楚,是地方性的东西。但是,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没有这一个个的地方文化,中华文化也就无从谈起。与《诗经》相比,楚辞语言和语法的内在合理性,推动它走上了全国文学的舞台,特别是自汉代以来,经过汉高祖、汉武帝的躬自实践,得到大的发展和推广普及,逐渐成为中华民族传统诗歌的一大主干。不学楚辞,焉能为诗!

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点:为什么要学楚辞。下面,我们研究第二个问题:怎样学楚辞。

楚辞的内含极其丰富,广泛涉及哲学、天文、地理、历史、语言文学、生物和民族、宗教、政治乃至伦理等方方面面。只靠语言文字和文学理论知识,还读不懂楚辞。比如屈原作品中的“兰”,就有7种不同的含义:一指兰花。二指用兰花装饰的礼神之物以及其他芳洁的物器。三指种兰之地。四指用木兰作成的宫室和舟车等器物。五、喻指楚国的贵族子弟。六由贵胄子弟而隐喻当时在位的权势之人。七为“栏”的假借字,特指门前的兵器架阁。又、“兰”和“蕙”是两种不同的芳草,兰是一干一花,而蕙是一干而花有五、七朵。即以兰花之兰而论,亦又有春兰、秋兰、石兰、木兰、泽兰、幽兰之别。一概而论,岂能说是“读通”!

研究楚辞,必须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并举,综合进行。研究的最佳切入点,一是语言文字,一是历史。师友们有的可能对古汉语的文字、词汇、语法了解得多一些;有的可能是历史知识接触得多一些;有的可能对文艺理论和文学了解得多一些,有的则可能对民俗民风了解更多一些。哪个方面基础好,你就从哪个方面切入。如果你觉得自己语言基础好,那你从语言开始。如果你觉得文学理论基础好,那就从文学角度钻进去。钻个三五年,说不定你又转到历史方面去了。文史共通。由文而入史,也是说不一定的。

读楚辞,首先是读原著,把楚辞、从屈原到宋玉、唐勒、景差乃至后代的贾谊、淮南小山诸人作品读通。

在此基础之上,再根据自己的实际,找一部前人疏注楚辞之书进行精读,把这部书的内容全部了解,另找其他部若干书略读,进行比较,比如:《远游》的主题;“帝高阳之苗裔”中的“高阳”一词的训诂等等,王逸怎么说的,洪兴祖怎么说的,王船山和闻一多、蒙文通、姜亮夫先生们,又各是怎么说的,深入比较,我们就可以钻进去了。

下面,我开个最起码的书目,供大家选用参考:

1、王逸《楚辞章句》这是楚辞的第一个注本,起码的必读之书。

2、洪兴祖《楚辞补注》承袭汉代王逸系统而来,书里语言文字的资料特多。又采晋人郭璞一派方法,增加了若干神鬼怪诞的材料。

3、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从文学角度展开,清理屈原的思想。如果你从文学角度切入,这部书好。

4、王夫之(船山)《楚辞通释》王先生是思想家,他综合前贤高论,从哲学思想的角度解释楚辞,这是他突破前人之处。按照文章次序,从屈原一直说到淮南小山,写得比较浅,好读。我读楚辞,就是从这部书开始的[5]

最近,有人在《光明日报》上说,自闻一多而后,当代研究楚辞几乎没有什么建树。这个话,我不赞成。闻一多先生主要是从历史的角度研究楚辞的,他的书好找。林庚先生的《天问疏证》深入浅出,是部好书。另外,还可以读一读蒙文通先生的《天问本事》,这是一篇长文,就收录在《蒙文通文集》的第三册《古史徵微》里。姜亮夫先生研究楚辞的成就,绝不在闻先生之下。即以四川而论,徐永孝先生的《楚辞语法初探》、四川师范学院(今川师大)汤炳正先生的《楚辞释例》,在楚辞语法的研究上,都大大超过前人。他们的著作,很值得我们学习和研究。

高中教材所选楚辞偏少。初中,干脆就不选。为什么?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楚辞难。难,高考就基本不考;不考,中学就基本不教;不教,学生也就不懂。各位师友:我们教师是什么的干活?胡锦涛同志祖述前贤,说是“传道、授业、解惑”。如此重大的题材和内容一笔带过,传的什么道?授的什么业?为了让学生在现有这种框架下多学点东西,我们当教师的,就更应当从学术上和知识上武装好自己,特别是要在声音文字训诂方面武装好自己。

过去研究楚辞的,大多偏重于训诂,而对语言特别是音韵和语法之学重视不够。汉语语法成为一门学问,是从清人马建忠的《马氏文通》开始的。马先生从外国洋人那里,把他们的语法嫁接过来,又通过吕叔湘、王力、张志公先生等人的发明,逐渐形成若干学术流派。前些年的中小学课堂,几乎被这玩意挤满,这轮课程改革一阵风,又全部赶出了去。语法修辞满天飞不好,现在一点不讲,我看也不好。限于时间的原因,这方面的问题,今天不能展开说了,只举几个字作例子,说明声音和语法也很重要,是必须认真研究的:

1、“降”。《离骚》:“摄提贞于孟陬(zōu)兮,唯庚寅吾以降”;《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云中君》:“灵皇皇兮既降,biāo)远举兮云中”里的“降”字,不读jiàng,要读hóng为什么读hóng明人陈第《毛诗古音考》考证说,这个字本属东韵,江淹把它改为江韵,才读jiàng的。这位可敬的学者,在他的另一部《屈宋古音义》中,再次重申了这一读音。但是,徐中舒先生主编的《汉语大字典》却说这个字还是要读jiàng

2、“兮”。作为语气助词,大体相当于“啊”和“呀”。而在楚辞里,这个字还可以作“乎”、“于”、“其”、“与”、“之”、“以”等用。例如:《湘君》“遭我道兮洞庭”的“兮”,与《离骚》“吾道夫昆仑”的“夫”等价;《东君》 “载云旗兮委蛇”的“兮”,与《远游》“载云旗之委蛇”的“之”等价;《九怀》 “援芙蓉兮为裳” 的“兮”,与《离骚》“集芙蓉以为裳”的“以”等价;等等。

3、“也”。一般地讲,楚辞里“也”字偶用的,上句的“也”读yé(耶),是反诘句,下句的“也”读如本字,是判断句。比如: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乎先路也[6]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余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为证兮,夫唯灵修之故也[7]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凡此种种,还望同志们自己揣摩。限于时间,怎样把学习心得转化为学术成果,亦即怎样选题目、作文章的问题,今天就不能讲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共同研讨吧。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六日


[1]  20061216日,泸州市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学术年会。合江县。

[2]  姜亮夫《楚辞今绎讲录》第6页,北京出版社。

[3]   《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源。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4]  苏轼《放鹤亭记》: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5]  如有精力,可再选读以下诸书:

一、朱熹《楚辞集注》。这部书名气很大。文字注释虽无大的进展,但在讲解文章方面有很多见解。书后所附的《辩证》,考证历史和语言,写得很好。

二、戴震《屈原赋注》。戴先生是考据大家,文字之学特有研究,现在我们读的《说文解字段注》,就是他的学生段玉裁先生在富顺当县官时搞出来的。训诂楚辞,这部书一定要读。

三、朱骏声《离骚补注》。用声音和文字引伸的办法讲楚辞,对楚辞的每个字,都指出它的本字。如果某个字不是本字,则指出是怎么引伸的。比戴震的书,又进了一步,很有用。但是,这部书特难读,你读,可要大伤脑筋。

四、林云铭《楚辞灯》。按照次序注讲文章,注文晓畅通俗,文从字顺,好读。但是,这位林先生不讲究音韵训诂之学,注得比较随便,历史问题也不太注意,只是把文章讲通了。

五、刘梦鹏《屈子章句》。纯粹按思想体系讲楚辞,有些地方,还用历史作考证。从思想和历史两个方面研究楚辞,很有特点。

[6]   按:一本下无“也”字,误。

[7]   按:一本下句无余字,误。徐永孝先生有考证;姜亮夫亦以为“‘忍’上有‘余’,‘舍’下有‘也”,是《楚辞》通例。

在这里,读懂古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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