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李蔚：艺术留白 ——苏渭随笔3

李蔚：艺术留白

——苏渭随笔3

《诗经》里题为《击鼓》的那首诗，其中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几乎人人在用。

《击鼓》写兵士久戍思家而不得归。诗比较短，一共只有十句：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四个层次，递进：

第一个层次,写练兵备战：“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战鼓镗镗震人，士兵操刀练枪；加土固城，阵地应当“固若金汤”了。

第二个层次说的是诗人个人的经历：“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独我离开基地，跟随孙将军南行，平定陈宋。但战后，依然不能回家。我忧心忡忡，未知扎营何处？乱糟糟的，我的战马不慎丢失，幸而在树林找到。

第三个层次，核心的两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念妻子。我俩早说定了，无论生死离合，彼此携手，一起年老头白。

第四个层次，由思念妻子引发的感慨与不满：“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我俩阔别已久，现在仍然不能自由生活，我无法信守约定，回家与妻团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前句，契：聚合；阔，离散。成说：订立誓约。后句，牵着你的手，我们一同老去。

写得何其干净！完全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山盟海誓，没有鲜花、掌声，什么陪衬也没有，什么枝叶也没有，有的只是深存于心头的、手牵手地共同生活一生的强烈愿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写得简单至极，而意境深厚，愈咀嚼愈见其情味之无穷。

《诗经》里许多的作品，都写得极其简练，呈现的只是起码的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陈述。但是含蓄得很，能够给读者以反复吟咏、不断体味的无穷享受。这是《诗经》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却往往被人忽视。

绘画讲留白。留白，就是给读者留出想象的空间。只有留白，才能触发读者的联想。画面塞得满满的，想象何由产生，读画还会有何意趣？

与其他人物造型的精雕细刻不同，《红楼梦》唯独对林黛玉的容貌、体态、衣着、打扮，任何地方都没有细致交代，留一大白。但，林黛玉最为栩栩如生地活在读者心上。

苏曼殊画《苏武牧羊》，画面上仅仅人物、羊、漫天风雪；画《嵩山雪月》，也仅仅雪山、月；多余的，任何东西没有。但其内涵之丰满，不朽，永恒，有哪件作品能够与之媲美？

  

所以艺术，都要注意留白，包括绘画、文学、诗歌、音乐等等。在什么对方留，留白处的前后左右如何布局安排、以与留白相衔接，应该是大有讲究的。

（202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