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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帖就是教你“偷”东西

 家有学子 2020-07-05
杨维桢《竹西志》(局部)
关于临帖,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我希望能够谈出点新的角度新的感受。
一、临帖是盲目地崇拜古人吗?
不是盲目崇拜,而是经典作品中,古人不论笔法、造型和章法,都比当代绝大多数人合理。
古人打认字起就拿毛笔写字,写好字是博取功名的重要途径,古代科考“身言书判”,“书”是一个很重要标准,书法成为古代文人的一种基本本生活技能。董其昌就是因为年轻时,字写得不好,被降名次录取,才发奋练习书法的。
当代人绝大部分远离了汉字的毛笔书写,在笔性的熟悉程度等方面,与古人有了很大的差距。
历史上的经典作品,看着舒服,能触及到我们内心最隐密深处,就像挠痒,能挠到我们最痒的地方,哎哟,没错,就这地方,真舒坦!
而看今人的书法呢,过于粗糙,上一点,下一点,左一点,右一点,总欠一点,挠不到你最痒的地方,算毬,别挠了!
古人比我们合理,我们就要学,就这么简单!
当代有两个不好的现象:
一个就是,我不临帖,我要自创一体。这种人,要不就是傻瓜啊,要不就是狂妄!
想一想啊,书法是历史上最优秀智商最高的一批人,几千年智慧的结晶,这样的东西不学,还学什么呢?
除非是天才,一下笔就合书法之理,但是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是天才,所以我们要学习,要临帖。
第二种,就是只临不创,天天从临摹中找快感,你的麻烦大了!陈忠康老师在我们杖藜讲课就提到这个观点,因为盲目地临,不思考。
社会上有很多这样朋友,跟自己较劲,就不信邪,一天临一通《兰亭序》,一周临一通《书谱》,5年不行就10年,10年不行就20年,我就不信写不出来!你还真就写不出来,因为不动脑筋,不思考,除了把错误重复得更熟练之外,不可能有进展。
二、为什么要像?怎么叫像?怎么去像?
为什么要像?
对初学者来说,书写习惯不好,用笔技巧不高,字形的把握也不准确,通过临摹古代经典作品,提高技法,纠正陋习。而写像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有效办法。
写像,并不能证明以后在书法上就有大的成就,但至少可以证明你有这种潜质。
怎么叫像?
有时候觉得书法老师太好干了,丢给学生一本字帖,好好写,越像越好!然而最核心的问题来了,怎么才叫像?
人不是复印机。牺牲书写性,描摹出来的准确能叫像吗?
中国书法也好,绘画也好,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写”的精神,没有这个写,中国书法不能叫书法,绘画也不能叫绘画。中国人画竹画兰画梅,为什么更愿意叫写竹写兰写梅呢?因为“写”是中国书法和绘画的核心。
怎么叫像?笔势决定笔画,首先要弄懂笔势。
来看几个《兰亭序》《阴符经》几个字。比如说这个“今”字撇的起笔,有个凹进去的小缺口,“坐”竖的起笔,扭来扭去,变化很多。“机”字木旁的竖,为什么有个像钉子一样的起头?“以”字的第一笔,也有一个缺口。


这是我给学员设计的部分练习,能把“今”字的那个缺口,一次性写出来,说明你的笔法差不多就过关了。这样的一个点画形态,其实都在告诉我们,怎么样去发挥毛笔的笔性,去找到这样的一个发力点,找到一种最佳的发力方式。
有很多朋友看到《兰亭序》,哦,天下第一行书,那我要挑战一下,依葫芦画瓢,不明白背后的这样一个道理,为了形而形。其实当明白背后的这个道理之后,这个形态非常容易呈现,没有不能还原的笔画!
《兰亭序》也好看,《阴符经》也好,起笔锋芒毕露,都告诉你这样一个笔势,笔是怎么入进去,怎么打开,又是怎么发力的。如果你不明白背后的这个笔势,想写像非常非常难。
很多人觉得王羲之是在玩杂耍,其实不然,因为这样的一种点画形态,他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我们之所以觉得很有难度,是因为不明白隐藏在背后的笔势。
笔势决定笔画,明笔势,这是像的第一个前提。
接下来是结构的准确。这里我选了一些学员的练习,与原帖对比。
笔画越少,对大家越是一个考验。比如说这个欧阳询的这个“之”字,横折普遍夹不紧,还有这个“奉”,这个撇很短,捺画很长,为了让这一捺画舒展开,三横往右上角斜得比较厉害,而且撇对横的分割,尽量靠左。


中宫收紧又怎么体现?往中间聚,看“奉”字下边的两横尽量往上靠!
欧阳询的字中宫收紧,造型险绝,就是通过这些细节一点点表现出来的。当代很多人写欧阳询,基本上都写平了。

《韭花帖》这个“实”,上面松下面紧,上面大下面小,所以“实”下面两点要收的很紧,把这两点写大,这种关系就没了。

“羞”也是如此,动态平衡做到极致了!


这个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意识问题。有很多朋友,经常有这样一个观点,书法不用拜老师,拿本字帖照着临就行了,字帖清清楚楚,我不是没长眼睛!
对,你还真就没长眼睛!为什么,因为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最后都会经过你固有的思维去做一个修正,最后写出来的,不是你看到的,而是你看到的与你固有思维的叠加。
有朋友临帖,以一味的像为目的,不思考。
为什么要去像?像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合理。我还要去像它吗?
怎么去像?这个才是问题的核心与根本。
第一点,用笔上,要把握笔势,把内在笔路理清楚,符合笔势去写字。
汉字的书写有笔顺,我们经常说写的字气息很通畅,其实跟这个笔顺有很大关系。为什么字写得僵,不鲜活,没有生气?就是点画与点画之间,没有关系,都是孤立的,临帖的时候,如果不把这种关系找出来,想临像非常非常难。
不能体现笔势的像是没有灵魂的,是僵尸!
下面这些学员的练习,在笔势方面把握得比较准确,所以能够表现原帖的内在精神气质。

杖藜学员临作与原帖对照

第二点,就是怎么把握结构的准确?
普通人平时所接触的都是印刷体、美术字,均匀、对称、漂亮,这种审美意识,在大多数人思维里根深蒂固,并带入到书法的学习当中,一般都是把字往平里面去写。
为了克服这样的一个毛病,我是主张,在掌握字形特征的前提之下,可以往字帖提示的方向强化。。
《西狭颂》的总体结构特征是宽博古拙大气。“郎”字,中间是原帖,显然,右边这个“郎”字,耳朵旁的竖,写长了,把重心提高了,那就巧了,然后耳朵旁写小了,那种宽博的味道也没了。相反,我们看左边这个“郎”字,耳朵旁比原帖更大,竖出来也更短,往原帖的特征的提示发向强化,宽博古拙大气的特点是不是更强烈?!
颜真卿也是很宽博古拙,比较三个“平”,两横之间的宽度,与下面“十”字横对竖分割的位置,结构的差别出来了,而审美趣味的差异也出来了!


我们来评判一下,同样是不准确,左边的字是往原帖的结构特征强化,而右边是弱化,但在内在的精神气质上,那种更接近原帖呢?
显然是左边的!
为什么当代很多人字都写的非常平庸?受惯常思维的影响,在临帖中,一般人都做一种匀化处理:长的写短一点,短的写长一点,粗的写细点,细的写粗点。最后,就成了没有特点的平庸的大众化“好字”。
但是真正的大师们啊,走的是两极,把特征充分强化,非常有个性,非常有辨识度。他们不屑做那种匀化的,平庸的处理。
再来看一个例子,日本书法家井上有一与颜真卿跟的对比,感觉这个井上有一比颜真卿更颜真卿啊!因为井上有一把颜真卿那种宽博古拙的感觉更强化了!看那个“故”字,把井上有一比颜真卿的重心更低,更拙!


颜真卿宽博大气,字往外扩撑,故取满章法,字距行距都很紧,在挤压碰撞中,把这种张力更突显出来!大家可以去查查,历史上磅礴大气的字是不是都取这种章法?
欧阳询呢,字是往内收的,疏朗的章法,《韭花帖》也是,比较秀,一挤的话就塌了。

杨凝式《韭花帖》


颜真卿们不怕挤,越挤压越能迸发这种张力,所以,井上有一在章法上也是强化了颜真卿的特点,行距字距更密更挤。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觉得井上有一比颜真卿更像颜真卿!
往字帖提示的特征方向强化,说明你看到了;往弱化方向走,说明对总体特征不敏感,或者根本没有把握住。
再比较两个字。颜真卿里面的“华”和《西狭颂》的“世”,看“华”字最后一竖的出头的长短和“世”字一横对三竖的分割即知。


有时候看到同学们把一个这么高级的字写坏,那真是捶胸顿足、扼腕叹息,暴殄天物啊!
而且,这样的字在课上反复强调过,但拿来练习,还会犯同样的错,这说明,我们思维当中的固有惯性太过于强大,以至于只有通过反复练习,不断的强化,才能扭转过来。
不说学员们,就说当代的名家,比如拿他们临习《散氏盘》的作品来对照,能把重心下移的古拙味道表现得充分的,又有几人呢?
三、主动临摹与被动临摹

也即如何读帖并落实的问题。
主动临摹,带着问题,带着思考,我临这个目的是干什么?我要抓他的什么特征?怎么去把它的特征呈现出来?
被动临摹,脑子不想,不仔细观察,依葫芦画瓢。
可以把读帖跟读书做一个比较。
只有具备下面两种能力,才能算真正会读书:第一、把书越读越厚;第二、把书越读越薄。
老先生讲唐诗,比如“白日依山尽”,就这一句,他可以给你讲一上午,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旁征博引,把它的来龙去脉都分析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这就是书越读越厚。
看了那么多书,比如看了李白的诗,能不能几句话把李白诗的特点表述出来,就几句话,不能多了。真正读通的人,他能够做到。这就是书越读越薄。
读帖何尝不是如此!
来看这两组图片,不同时期的“郡”和“平”。

以上“郡”分别出自《开通褒斜道》、《肥致碑》、《曹全碑》、《爨龙颜》、《元倪墓志》、欧阳询《九成宫》、颜真卿《李玄靖碑》、宋徽宗《千字文》(从左至右,从上到下)

以上“平”分别出自《石门颂》、《张迁碑》、《曹全碑》、锺繇《宣示表》、《崔敬邑墓志》、欧阳询《虞恭公碑》、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柳公权《玄秘塔》(从左至右,从上到下)


当你看到一个字,你会联想到不同时期、不同的人是如何写的,都表现了怎么样的审美特征?
这不就是帖越读越厚?
通过不同时期的“郡”和“平”的分析,发现书法造型的演变,大致是一个重心不断提高,古意不断消逝的过程。这中间,《曹全碑》是隶书中的另类,颜真卿是楷书中的另类。
我总结了汉字造型的六个字:平、宽、横,斜、紧、纵,这六个字道尽了中国书法结构的奥秘,后世所有的结构的变化,无非就是在这六个字里面打转转,不断排列组合而已!
这不就是帖越读越薄吗?!
能把帖读透,真的是越读越薄,几根主线就可以把中国书法史用笔、结构、章法等等全都串起来,纷繁复杂的现象都是这几根主线上的蚂蚱,只要一扯,全都拎了起来。
四、“想见古人挥运之时”及“与古人对话”

“想见古人挥运之时”,书法人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怎么理解?
以公安破案来作比的话,可以换成“想见凶手作案之时”。事不同,理一样。
110接到电话,我们这发生了凶杀案,你们快来呀!真正有经验的公安,进门一看,门清,他能够把这个过程还原的丝丝入扣。
临帖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当你看到古人的经典作品,脑子里面马上要还原当时作者书写的场景:用的什么工具材料?用了什么笔法?关于这一点,张羽翔老师说得很对,我们对笔法的摸索。其实都是靠蒙,因为我们看到的经典作品,《祭侄稿》也好,《黄州寒食诗》也好,大师已经作古,我们又没看到他现场书写,怎么知道用了什么样的笔法动作呢?
他只留下了这件经典作品,这就是他的作案现场,我们就要通过留下的蛛丝马迹去还原。对毛笔的笔性了解的越到位,书写经验越丰富,还原的能力就越强。
拿本字帖给初学者,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临帖,其实就是探寻真相、追寻真理的过程,是以一种做学问的态度去研究。我不敢说我的这个笔法就是王羲之的笔法,谁也不敢说,因为谁也没在现场看过王羲之怎么写字,那个时候也没有高科技,能有录像把它录下来。


怎么判断?实践中去验证。谁的方法最能接近于真相,最能接近原帖的精神面目,我们就听谁的!

我希望每位书友都能成为书法破案的高手,解密古人的密码,古人玩点什么花招,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与古人对话”,这个有很多书友也经常说的。
怎么去与古人对话?必须要有一个平台,对等的平台。
这个平台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建立在一种共识的基础之上。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再来慢慢的去讨论一些问题。
目前的书法批评,其实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都不知道对方是在干什么,对等的平台都没建立起来,上去就开始打开始骂,那不是学术争论,那是打群架。
真正的与古人对话,我们就先要建立一个对话的平台。
一个就是对毛笔笔性的认知。想想看,如果王羲之拿毛笔写字,我们现在都拿钢笔写字,我们能和王羲之对话吗?不能,因为二者的体验不一样,永远谈不到一块来。
只有王羲之拿毛笔写字,我们也拿毛笔写字,而毛笔的笔性是千古不变的,也即赵孟頫所说的“用笔千古不易”,正是这个“千古不易”让我们和古人有一种共识,才有了对话的平台。
第二点,汉字造型的法则与规律,这个也是恒定的,同样构成对话平台的基础之一。
第三点,文化。虽然历朝历代,文化的内涵会有些变化,但相对来说它是传承有序,比较恒定的。正是文化这个脉的薪火相传,到了我们这个时代,还能看懂一两千年的书法作品。
第一点,要求书法家首先是个手艺人;第二点,要求书法家是一个汉字造型的研究者;第三点,要求书法家是一个文化人。
只有在这三方面取得了常识性的共同认知,我们才能穿越时空,穿越几千年的风风雨雨,与古人真心的对话。
而且,在这三个方面,你越深入,那么与古人的对话才能越深刻,越投机!
五、如何完成临摹到创作的转换?

所谓的创作,其过程就是通过对个案的研究,去掌握书法的共性,再以自己的方式,把这种共性表达出来,此即个性风格。

个案的研究什么意思啊?我们临习颜真卿、临习欧阳询,临习董其昌、临习汉碑等等,这都是个案研究,注意,我们并不是就颜真卿而颜真卿,就米芾而米芾,而是通过对他们的学习去掌握书法的共性。

很多朋友写了一辈子颜真卿,换了欧阳询,不会写了,写了一辈子楷书,换了行书,不会写了。什么问题?没有学通,没有通过个案的研究去掌握书法的共性。

掌握了这种共性就怎么办?再以自己的理解以自己的方式——我理解的颜真卿是这样的,我理解的欧阳询是这样的,我理解的赵孟頫是这样的——去把它表达出来,当然,更牛的人物还可以完全抛开这些,即完全以自己的方式去阐释这种共性,从而形成自己的个性和面目风格。
如果理解到这个层面,创作就这么简单。
以我们学语文写作为例来说明书法的创作过程。
创作就是要写一篇大文章。
大家想象一下,到最后高考写作文,这期间经过了多少年的训练?
从进小学学拼音,然后认字、组词、造句,然后写日记,写记叙文,写议论文,这里面还有句式句法,疑问句、反问句、对比句、排比句等等。词汇量多,句法丰富,你才能写一篇好的文章。
当代人旅游,到了一个风景很美的地方,哎呀,风景真美呀,美呀,太美了,实在没词了,最后一拍大腿,真他妈的好看!这已经是他对美的表达的最高境界了!如果是中国文学修养好的,他会怀古思今,他会通过这眼前的风景,产生与社会、人生、生命的联想。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就因为这短短的四句,在历史上就留下来了。
再回到我们的创作,有很多同学也说,老师我临帖还不错,为什么到创作就不行?
一方面词汇量不够,句式句法不够,同样的一横跟一竖,笔势关联上有多少种变化?你得总结。一些特点规律慢慢地积累,那么我们真正创作的时候,我们招数就会多,变化就会丰富。
临帖不思考,没有追问的精神,不从理上去追究。我觉得我们学书法还是要像小孩一样,要有一种追问的精神。一些司空见惯的现象背后,其实包含着书法中很深刻的道理。
比如,我们经常说,线条圆厚,同样在宣纸上写一笔,凭什么说我的线条就饱满圆厚,你的线条就单薄?因为我们用手摸上去,都是平平的呀,好像也没什么差别。那么线条圆厚产生的机制是什么?你弄明白了,怎么去写出圆厚的线条,其实也就水到渠成。
听有人说,捻管转指是古法用笔,有很多同学就开始依葫芦画瓢,画虎不成反类犬。我给你画一张毛笔运动的轨迹草图,几句话就弄明白,不要迷信,管它古法今法,背后总有一个理在。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不一一展开了。总之,大家不要固守已成的概念,而要多发问,追究隐藏在背后的道理。
刚才我也以学语文写作来比喻我们的创作,大家也可以对照一下,目前自己停留在什么阶段?是处在拼音、认字、组词阶段,还是还是在造句、写简单日记的阶段?还是已经到了写记叙文、议论文的阶段?
我也总结一下,不同阶段的创作方法。
用“偷”来概括,这里“偷”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我们临帖,说雅点,就是学,说通俗一点,就是“偷”,我觉得用这个偷啊,可能大家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以“偷”喻从临摹到创作的三个阶段:“小偷”,“中偷”,“大偷”。
集字创作,谓之“小偷”。


这两件作品,是我们网络篆隶班同学们的习作,也是跨入创作的第一步,停留在集字阶段,当然这里面形式可以做一个变化,比如说把竖的写成横的。


很多朋友临帖时,从来不会去关注字帖的文本内容,其实里面有很多好的内容。比如说我随随便便,就从这个颜真卿欧阳询的字帖里面就找出来几个,内容多好啊,总比一上来就写“上善若水”,“天道酬勤”,“厚德载物”显得更有文化些吧!
这种创作方式对于初学者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当然啦,停留这个阶段的,可能更多的是从古人那里学一些外在的形态,对内在的道理、精神气质各方面可能还不会太深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集字多了,慢慢就会有经验了。
当然,这种“偷”很容易被抓现行,“偷”的都是一些普通人眼里认为变现比较快的那些东西,一眼就可以看穿的。
以自己的理解改造原帖,谓之“中偷”。
历史上这样处于这个阶段的也很多,大师们都干过。
典型的例子就是米芾,我们都觉得《中秋帖》是王献之的,其实是米芾所仿,已经证据确凿。王献之的《十二月帖》刻帖,看看那个跋就知道,收藏在米芾家里面,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董其昌上当了,乾隆也上当了,还建了“三希堂”供着。

王献之《十二月帖》

王献之《中秋帖》(米芾仿)

米芾号称集古字,但他停留在更高的一个阶段,就是加了自己的理解。

董其昌也是这样干的,他遍临天下法帖,以《裴将军诗》为例,他临的跟颜真卿已经差别很大了,包括章法,都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慢慢从原帖当中脱开,去建立自己的一套语言。


颜真卿《裴将军诗》(局部)

董其昌临《裴将军诗》(局部)


王铎也是一样,我们现在看到王铎临的二王,临的阁帖,很多都是应酬,跟朋友喝了酒,然后高兴,临帖,帖又没带在身边,那就凭记忆,经常脱漏,还互相串,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

王铎 《临王献之愿馀帖》
书法家,当到这个份上够了,临的语句都不通,还能传世,留到当代还能拍个几千万,厉害!

仪徵阮氏重抚天一阁北宋石鼓文本

吴昌硕 篆书临石鼓文轴
吴昌硕也是,《石鼓文》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他临的跟原石鼓文也有变化,比如说左右偏旁的错位,增加动态感。到后来堂而皇之的拿这个临的石鼓文去卖钱,而且价格不菲,买家还趋之若鹜,也没谁谁了!
当代一些老师辈的比如张羽翔老师,也有很多这样的拟古,比如拟伊秉绶、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等,说是拟,但是已经加了很多自己的意思。

伊秉绶“藏之名山”


张羽翔临作“藏之名山”


“藏之名山”,伊秉绶的作品,张羽翔老师的临作改变了不少,视觉冲击力更强。
另外的几件,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张羽翔作品


历史上很多造假的也这样干,原来我做徐渭研究就发现,哎呀,徐渭一个手卷里面的两句诗,最后怎么变成大字对联登上了徐渭作品集,成为真的了?


徐渭《捧读》手卷(局部) 29.3cm×193cm 荣宝斋藏

徐渭“水夕河间”联(伪作)

这个是真偷,还想着法子尽量不走样,为了牟利!

肖文飞习作

我也这么干过。临颜真卿的麻姑,王铎的手卷,把比较完整而且寓意比较好的的内容,选临出来,落个款,也是加了自己的理解和变化,这都是为进入到最后的“大偷”阶段做铺垫,当然能不能进入到“大偷”境界,完全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这个阶段,法官断案的时候,远看有点像“偷”,近看又查无实据,惊堂木一拍,来啊,无罪释放!


肖文飞习作

把原理弄明白后,自由组合, 偷理而不偷迹,浑化无迹者,谓之“大偷”。
这样的例子也很多,哪天我们有时间,再来掰一掰书法史上的那些“滔天巨盗”。这里还是以伊秉绶为例,很多人觉得他有秦汉的高古浑穆之气,朴厚大气中还不乏灵动。

伊秉绶“师俭堂”


《西狭颂》(左)《张迁碑》(右)


来源在哪里呢?宽博大气来源于《西狭颂》《郙阁頌》,古拙灵巧的部分,比如灵巧可爱的、很卡通化的小点点,来源于《张迁碑》,可以比较一下张迁碑里的“然”“无”。
学原理,不学外在形态,然后雅化、规整化。
雅化,伊秉绶作为一个文人士大夫,他有这样一个本事。
齐白石受《天发神谶碑》,《祀山公山碑》启发,然后借鉴了篆刻里面的单刀,嘎嘎独造,爽利且霸悍。

《天发神谶碑》


齐白石“持山与鹤”联


我们也来举一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例子。
“退一步斋”,伊秉绶非常精彩的一个斋号,精彩在哪里?那一横!当伊秉绶没写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要把一横写在上面。但是当伊秉绶写出来的时候,哎哟,这一横写得太高妙了,为什么?
伊秉绶磅礴大气,体现在内部空间的撑满上,同样外部空间也要完满大气,这一横的上移,移出了这样一个元气淋漓极富张力的空间!

伊秉绶“退一步斋”

有好事者,借了伊秉绶的这个内容也给自己弄一块匾,没明白伊秉绶的造型原理,把这一横拉到中间,整个气象与格局,一下就垮塌了!
接下来又到了法官断案时间,你说伊秉绶是偷东西,我楞没看出来呀,完完全全的诬陷,来呀,把原告抓起来,关进大牢!

六、从“经验”到“学理”

——对当代书法教育的思考

我觉得当代书法教育存在一些误区,其中一点就是“经验式”教学。
经验对我们学习书法有没有用?有用。但是,也非常的害人。为什么?因为这个经验建立在个人的基础上,跟人生阅历,跟知识结构,跟性格,还跟生理习惯有关。它是个人化的,所以不一定有普适性。
还有更悲催的,可能这个老师的经验本身就是错的。
所以,在学习书法的道路上,碰到一个好的老师真的非常重要。但碰到一个好老师很难,有时就感觉像是撞大运买彩票。
“理”是什么呢?理是对经验的一种升华,是从众多经验中提炼总结出来的,并在实践中得到检验,因而具有普适性。
书法上的“理”也类似于自然科学当中的公理,从这里出发,建立起你的书法高楼大厦,才能靠得住,才不至于坍塌。
而从经验出发,万一这个经验是错的,后面推出来的所有的东西,也就跟着错了。
这也就是当代社会上大多数书法人的悲剧。
再来明确一下理和法。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理”的,书法也是如此。很多人学习书法,学的是一种“法”,而不明“理”。“理法理法”,先有理,后有法,法建立在理的基础之上。法是知其然,理是知其所以然。如果只记住法而不明理,法就会变成束缚学习的僵化教条,让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明了理,才会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而书法的理又和万事万物的理相通。
因此书道虽小,却能以小见大,是我们感知自然、社会、生命的一种方式。
常识是什么?常识就是共性、规律。
这是所有书法人必须遵循的,不具备这种共性,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等也成不了令后人景仰的书法大师。我们对书法的学习,其实就是通过对个案的研究,去掌握这种共性。
对共性及常识理解的广度和深度,决定了个性风格的高度。
我的创作、研究与教学,可以用“学书循理,回归常识”来概括。看似简短的八个字,却浓缩了几十年来对书法的思考。
最后是广告时间
在别处,您看到的可能是一个“点”,在杖藜,您看到的是一根“线”,甚至一个“面”;
在别处,您获得的可能是“知其然”,在杖藜,您获得的不仅是“知其然”,还有“知其所以然”;
在别处,您掌握的可能是某碑某帖、某家某派,在杖藜,您不仅能掌握某碑某帖、某家某派,还能获得一种自学能力,即能够自我思考、自我判断、自我选择、自我纠错,从而保证自己在书法的道路上可持续发展;
在别处,您解决的可能是一个“树干”“树枝”上的问题,在杖藜,我们帮您从“树根”上解决问题,从而在未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也或许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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