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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丨汪维辉《〈诗经〉“谁适为容”“谁适与谋”解》

 許學仁 2020-07-05

《诗经》“谁适为容”“谁适与谋”解*

汪  维  辉

(浙江大学中文系/汉语史研究中心)

提要  《诗经·卫风·伯兮》“谁适为容”和《小雅·巷伯》“谁适与谋”两句诗的解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认为这两句诗句式一致,“适”的用法也相同:都是宾语前置句,“谁”是介词“为(wèi)”和“与”的宾语,“适”是衬音助词,兼起强调前置宾语的作用,无实义。两句诗的意思是“为谁修饰容貌”“与谁谋议”。

关键词  《诗经》  解读  谁适为容/谁适与谋  “适”之性质  训诂学

○  引言



      《诗经·卫风·伯兮》: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二章)

这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可是其中“谁适为容”句的解释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与之相关的是《小雅·巷伯》的“谁适与谋”,两见:

      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二章)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六章)

究竟如何解释,同样至今没有定论。

      高本汉(2012:193)说:“这两篇的‘适’字意义一样是很明显的。”甚是。这两句诗之所以不好解,症结有二:一是“适”字;二是句式。下面尝试求解。

一  众说纷纭



      先来看看古今学者是如何解释这两句诗及“适”字的。

(甲)谁适为容

      归纳起来大致有如下诸说:

      1.适,主也。

      这是毛传的解释。《经典释文》:“适,都历反。注同。”《汉语大字典》“适”条从之(音dí),释作“专主;作主”。清代以前的学者几乎均从毛传,没有异说,而今人则基本上都不取毛说。毛传只解释了“适”字,并未串讲整句诗,朱熹《诗集传》申之云:“非无膏沐可以为容,所以不为者,君子行役,无所主而为之故也。”

      2.“适”相当于“独”“专”。

     这实际上是对毛传“适,主也”的引伸。余心乐、宋易麟主编(1996:355)“适”条:“dí 副词 相当于‘独’、‘专’。”引《伯兮》,译作“谁能让我专为他整仪容”;引《巷伯》,译作“谁独与他共商谋”;引《左传·僖公五年》“一国三公,吾谁适从”,译作“我专听谁的呢”;引《左传·昭公三十年》“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译作“没有谁能单独对国家的祸患负责”;引《韩非子·扬权》“夫妻执政,子无适从”,译作“儿子就不知专门顺从谁了”。

      3.适,悦也。

      这是马瑞辰的解释,他的《毛诗传笺通释》说:“《一切经音义》卷六引《三仓》:‘适,悦也。’此适字,正当训悦。女为悦己者容,夫不在,故曰‘谁适为容’,即言谁悦为容也。犹《书·盘庚》‘民不适有居’,即民不悦有居也。《小雅·巷伯》两言‘谁适与谋’,亦言谁悦与谋也。此传训‘主’,彼笺训‘往’,并失之矣。”高本汉(2012:192-193)引了毛传和马瑞辰说,在与《小雅·巷伯》“谁适与谋”作比较后赞同马说,认为“比较可信得多,而且有好的例证”,“谁适为容”句释为“谁喜欢装饰自己(当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谁适与谋”句释为“谁喜欢和他们(说坏话的人)商议”。今人多取马说,但又往往有不同的理解。如余冠英(1985:68):“‘适(音的)’,悦。‘谁适为容’言修饰容貌为了取悦谁呢?”袁梅(1980:218):“谁适为容:为谁适容。为了使谁喜爱而整容?适:此处读dì(音地)。喜悦。爱。语云:女为悦己者容。容:在此是动词,整容。”姚小鸥(2009:106):“适(dí):高兴。谁适为容,即为谁适容,意思是为了使谁喜爱而妆扮。”余不一一引录。《汉语大词典》“适”条即从马说(音shì),释作“悦乐,满足”。杨合鸣(1993:158)亦取马说,而释全句为“修饰容貌取悦谁”,说:“这是一个特例。为了协韵将前一动词‘为’移后,后一动[词]‘适’置前;又因是疑问句,疑问代词‘谁’作宾语置于‘适’之前。”不知什么叫“为了协韵将前一动词‘为’移后,后一动[词]‘适’置前”?杨合鸣后来的看法有改变,详下。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认为此义的“适”是假借为“嫧”:《广雅·释诂一》:“适,善也。”《三苍》:“适,悦也。”……皆整齐美好之意。

      4.适,值也。

      闻一多(1993:170):“适读为值。(《说文》:‘樀,户樀也。’‘植,户植。’樀、植一字。《柏舟》‘实维我特’,《传》:‘特,匹也。’《韩诗》作直。《尔雅·释诂》:‘敌,匹也。’此并适、值可通之比。)《柏舟》,《韩诗》说:‘直,相当值也。’《汉书·贾谊传》注:‘适,当也。’《诗》适读为值者,即今语‘值当’‘不值当’之值。为读‘女为悦己者容’(语见《战国策·赵策》。又太史公《报任安书》:‘女为悦己者容’)之为,介词。容亦读‘女为悦己者容’之容,动词。译为今语,即‘谁值当我为他打扮’。《小雅·巷伯》并云‘谁适与谋’,语例正与此同。”

      5.适,当也。

      于省吾(2009:15):“按适、敌古通,……《尔雅·释诂》:‘敌,当也。’……‘谁适为容’,言当谁为容也。……‘谁适与谋’,言当谁与谋也。[1]”黄典诚(1992:78):“谁适为容:谁当为容,当为谁容。该为谁梳装打扮?适:当也。应该的意思。”全句译为:“叫我为谁来上装?”李山(2003:88):“谁适:适,当,谁适即对谁、为谁的意思。容:容貌。”

      6.适,但也。

      高亨(1980:92):“适,但也。容,修饰容貌。此句言但为谁打扮呢?”

      7.适,啻也。

      牛尚鹏(2007):“‘适’是‘啻’的假借字,解为‘只,仅仅’,是副词,‘谁适为容’就是‘只为谁容’。”

      8.适盖愿安之词。

      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卷三史上:“《项籍传》:‘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立长,无适用。’国藩按:‘适,主也’,本毛传之训,然经典中如‘谁适为容’‘奚[2]其适归’‘莫适为主’‘我安适归矣’‘吾谁适从’等语,皆词气相类,若皆训为‘主’,则‘莫适为主’当训为‘莫主为主’矣。若各处望文立训,参差互异,则古书之例又不尔也。‘适’盖愿安之词。《孟子》云:‘寡人愿安承教。’谓心愿而意安之也。《庄子》:‘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亦愿而安之也。如上所引五语及此‘无适用’,皆可以愿安之意通之。”

      9.适,适宜。

      周振甫(2002:91):“谁适为容:谁适宜打扮。”全句译为:“为谁修饰为谁容

      10.适,是也。

      王宗石(2001:260):“适:是。[3]为容:整理打扮容貌。”全句译为:“只因丈夫离家为谁美容?”杨合鸣(2002:29):“《毛传》、《集传》训‘适’为‘主’,杨任之《今译今注》训‘适’为‘但’,邓荃《国风译注》训‘适’为‘亲抚’。若依以上诸训,此句便成‘谁主为容’、‘谁但为容’、‘谁亲抚为容’之意了,这显然不通。马瑞辰《通释》:……马氏训‘适’为‘悦’虽可备一解,但亦未达诗旨。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适”犹“是”也。训见《经传释词》。按“适”与“是”音极近。’‘是’既然可作结构助词加在宾语与述语、宾语与介词之间,‘适’当然也可作结构助词加在宾语与述语、宾语与介词之间。如:《邶风·日月》‘下土是冒’,即‘冒下土’;《左传·僖公四年》‘岂不穀是为?’即‘岂为不穀’;《左传·僖公五年》‘吾谁适从’,即‘吾从谁’;《小雅·巷伯》‘谁适与谋’,即‘与谁谋’等。由此可证,‘适’为结构助词。句中之‘为’是介词。‘容’当为动词,即‘打扮’、‘修饰容貌’。《集传》:‘《传》曰:女为悦己容。’《传疏》:‘容,谓容饰也。’因为这是一个疑问句,‘谁’作宾语置于介词‘为’之前。两句意谓:‘膏呀脂呀哪缺少?为谁修饰我容貌?’”杨合鸣(2016:120):“谁适为:即‘为谁适’的倒序。适,语助词。容:修容打扮。”按:杨合鸣前说是,后说反而不够明白。

      还有一些明显不合理的异说,不再一一列举。

(乙)谁适与谋

      大致有如下诸说:

      1.适,往也。

      郑笺:“适,往也。谁往就女谋乎?怪其言多且巧。”《经典释文》:“适,如字。王、徐皆都历反。下同。”高亨(1980:304):“适,往也。此句问谁去和他计议的?”

      2.适,主也。

      朱熹《诗集传》:“适,主也。谁适与谋,言其谋之閟也。”今人多有从其说者,但又各有各的理解。如褚斌杰(1999:249):“适(dì弟):主,专。朱熹《集传》:‘适,主也。’谁适与谋,谁专与他共谋。”余冠英(1985:230):“‘适(音的)’,专主。‘与’,助。以上二句意谓谮者害人太甚,或有助谋的人,但不知谁是其中主要的。”黄典诚(1992:280):“谁适与谋:谁是他的主要同谋者。适,主。”全句译为:“谁人是他的主谋?”袁梅(1982:182):“谁适与谋——言其诡谲奸诈,人们难知其共谋者。适:专主之词,犹‘独’,或‘正’。”蒋立甫(2014:186):“适(dǐ):朱熹注‘主也’,即主使。以上两句大概有所指,直截了当地质问进谗者受谁主使?与谁密谋?”以上褚、余、黄、袁、蒋五家虽然都释“适”为“主”,但是对句意的理解又各有不同。

      3.适,专也。

      明陆化熙《诗通》卷二:“‘谁适与谋’,言谁专为他画这计较,诡秘一至于此!”按,杨树达《词诠》“适”条释作“副词 专也”,杨伯峻《文言虚词》《古汉语虚词》释作“副词 专一”,但均未引《诗经》例。

      4.适,悦也。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一切经音义》卷六引《三仓》:‘适,悦也。’此诗盖极言谗人之可恶,谁悦与之谋也。”高本汉(2012:192-193)从之,释为“谁喜欢和他们(说坏话的人)商议”。周振甫(2002:324)译全句为:“那个进谗言的人,谁好与他联谋?”大概也是取的此说。

      5.适,是也。

      王宗石(2001:783):“适:是。与谋:在一起参与同谋的人。”全句译为:“不知谁是他一伙的同谋人。

      6.适,犹是也。衬字。

      杨合鸣(1993:132)与上引杨合鸣(2002:29)略同,取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适’犹‘是’也”之说,云:“此句说解纷纭,讫无定论。《集传》训‘适’为‘主’,《郑笺》训‘适’为‘往’,《通释》训‘适’为‘悦’,《词诠》训‘适’为‘专’。若依以上诸训,此句意谓‘谁给他主谋’,‘谁往就与之谋’,‘谁乐愿与之谋’,‘谁专门与之谋’。作如此理解,均恐非诗意。……此‘适’显为衬字。不仅如此,在宾语与介词之间还可加其他词语。如《左传·庄公十年》:‘竖子不足为谋’,即‘不足与竖子谋’。[4]由此可证,‘谁适与谋’即‘与谁谋’。此‘适’亦当为衬字。诗云:‘彼谮人者,谁适与谋。’那谗毁人的人,同谁合谋呢?”按,此说是。郑远汉在为该书所写的《序》中提及此例并表示肯定。杨合鸣(2016:412):“适:语助词。犹‘是’。”

      此外还有一些异说,如元江(2008:161):“适:合;同。合与:犹共同、参与。”邢宪生(2015:174):“谁适与谋:什么是你的预谋。谁,何,什么。适,是。与谋,参与谋划。一说与谁同谋。”全句译作:“那谗人者,有何预谋?”参考价值不大,不再一一罗列。

      向熹《诗经词典》(修订本)“适”条:(一)shì ②主;主要。引《巷伯》及朱熹《集传》。一说:往。引《郑笺》。又一说:喜悦。引马瑞辰说。(二)dí ⑥悦;喜欢。引《伯兮》马瑞辰说。一说:主。引《毛传》。又一说:只是。引高亨《诗经今注》。(586-587页)充分反映出这两句诗中“适”字注音释义之纷乱复杂。

      这两句诗解释之纷纭,由上面并非穷尽性的列举可见一斑。

二  诸说平议



      我们认为,以上诸说除了杨合鸣(1993:132;2002:29)之外,均未得《诗经》本意,大都犯了“虚词误解以实义”的错误。下面略作分析。

(甲)谁适为容

      细究起来,此句四个字都存在问题:“谁”虽然词义明确,但是在句中是充当主语还是充当宾语却有不同看法;“适”字问题最大,下面再说;“为”是动词(音wéi)还是介词(音wèi)也有不同看法,如果是动词,那么“为容”就是动宾短语,如果是介词,那么“为谁”就是介宾短语;“容”究竟是名词“容貌”还是动词“修饰容貌”意见也不同,这又牵涉到前面的“为”字:假如“为”是动词,那么“为容”是动宾短语,意思是“修饰容貌”[5],假如“为”是介词,那么“为谁容”的“容”只能是动词,意思是“修饰容貌”,跟“女为悦己者容”的“容”相同。

      体味诗意不难看出,“谁适为容”的意思应该是“为谁容”,也就是王宗石(2001:260)所翻译的“为谁美容”,而不是“谁喜欢装饰自己”。“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就是“岂无膏沐,可是我为谁梳妆打扮呢”。今人对“适”的解释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对“谁”是“为”的介词宾语而不是整句的主语的看法却大体一致(高本汉除外),我认为这一理解是符合原文的句法结构和逻辑关系的。持此以观毛传和马瑞辰说,句法结构和逻辑关系都无法讲通。毛传的“谁主为容”说,句法关系根本无法分析,逻辑是混乱的,所以连逻辑思维比较清楚的朱熹也难以直接释句,而是迂回曲折、含糊其辞地用一句“无所主而为之故也”搪塞过去。马瑞辰的“谁悦为容”说,问题一样,导致余冠英的“修饰容貌为了取悦谁”是一种理解,把“谁”看作“悦”的宾语;而高本汉的“谁喜欢装饰自己”又是一种理解,干脆把“谁”看作了主语、“悦”直接翻译成“喜欢”。其实都说明这样理解于语法和逻辑是说不通的。

      王宗石(2001:260)释“适”为“是”,是对《经传释词》的误解:王引之所引的例子跟“谁适为容”的“适”句法位置和意思都对不上号,这是显而易见的。其余诸家释“适”为“独、专、值、当、但、啻(只)”等,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如果是这样,那么原文应该作“适谁为容”才合语法,因为在介宾短语“谁为”(现代汉语是“为谁”)的中间是不能插入“独、专、值、当、但、啻(只)”一类助动词和副词的,古今汉语皆然,但是出现衬音助词[6]是可以的。(详下)

(乙)谁适与谋

      古今学者几乎都把此句的“谁”看作主语,虽然对“适”的解释有种种差别。于是“与”就有了不同的处理办法:有的看作介词“跟、同、和”,后面省略了宾语“之”(即“彼谮人者”),如马瑞辰;有的看作动词“助”,如余冠英;更多的则是不作交代,干脆回避。只有杨合鸣(1993:132)认为“谁”是介词“与”的宾语,“谁适与谋”就是“与谁谋”。我们认为这样分析是正确的,因为“谁适为容”与“谁适与谋”两句,“适”字用法相同,句式也一样。上文已经说过,“谁适为容”的“谁”只能是“为”的介词宾语,那么“谁适与谋”的“谁”也只能是“与”的介词宾语,不可能作其他分析。

三  杨说补证



      我们赞同杨合鸣说,认为“谁适为容”“谁适与谋”都是宾语前置句,“谁”充当介词“为(wèi)”和“与”的宾语,前置,句意是“为谁容”“与谁谋”,“适”只是衬音助词,相当于“是/之”,没有实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语法上讲通,其他说法都无法正确分析句法结构。

      杨合鸣对两句诗语法结构和句意的解释虽然正确无误,但是论述并不充分,而且前后有自相矛盾处,还难以让人确信无疑(这大概也是在今人的各种《诗经》译注和研究类著作中几乎无人采用杨说的原因之一),特别是对关键的“适”字,语焉而不详(在不同的场合用了“结构助词”“语助词”“衬字”三种称呼),所以尚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

      众所周知,在先秦汉语中,疑问代词充当宾语,不管是动词宾语还是介词宾语,一般都要前置,这是一条普遍规律,“谁”作为疑问代词当然也不例外。[7]具体到“谁”充当介词“为”和“与”的前置宾语,前者少见,目前在传世文献中只找到下面的(1)(2)两例,后者则很多,也举两例:

(1)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论语·先进)“谁为”是“谁为恸”的省略,也就是“为谁(恸)”。

(2)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负扆而坐(当作“立”),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东面而迎太岁,至氾而汎,至怀而坏,至共头而山隧。霍叔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飞廉、恶来知政,夫又恶有不可焉!”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声乐,于是《武》《象》起而《韶》《护》废矣。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故外阖不闭,跨天下而无蕲。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荀子·儒效)“谁为恭”就是“为谁恭”,“谁为戒”就是“为谁戒”。

(3)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左传·昭公四年)

(4)赵文子与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谁与归[8]?”(国语·晋语)

      “谁”充当宾语,通常是直接置于动词或介词前,但也有在两者之间插入其他成分的,《诗经》中就有这样的例子:

(5)云谁思?西方美人。(邶风·简兮)郑笺:“我谁思乎?”

(6)云谁思?美孟姜矣。(鄘风·桑中)

(7)有皇上帝,伊谁憎?(小雅·正月)郑笺:“是憎恶谁乎?”

(8)伊谁[9]从?维暴之云。(小雅·何人斯)郑笺:“谮我者,是言从谁生乎?”

      但是作介词“为”和“与”的前置宾语而插入“适”的,传世文献中只有本文讨论的这两例。这该如何解释呢?其实类似的句式是有的,虽然只是偶见;“适”的这种用法也能找到旁证,虽然极少。下面分别举证。

      跟“谁适为容”“谁适与谋”结构相近的是上引例(1)的“非夫人之为恸”,也是介词“为”的宾语前置,后面跟一个衬音助词,只不过前置的宾语一是疑问代词“谁”,一是名词短语“夫(fú)人”,衬音助词一用“适”,一用“之”。同样结构的还有《国语·周语中》里的一个例子:“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凡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郑之由定”就是“由郑定”,“郑”是介词“由”的前置宾语,后面跟一个衬音助词“之”。可见“谁适为容”“谁适与谋”是符合上古汉语宾语前置句的通则的。

      在上古传世典籍中,这样用的“适”字很难见到,可以比较的是《左传》的下面两例:

(9)(士蔿[10])退而赋曰:“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僖公五年)

(10)令尹南辕、反旆,伍参[11]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适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宣公十二年)

      这两个“谁适从”可以有两种分析:

      一种是把“适从”看作同义连文,“适”也是动词,[12]“谁适从”就是“归从谁”。岑麒祥《语言学学习与研究》(175页)、何乐士《〈左传〉语法研究》(189页)、汪贞干《古书词义辨难》(59页)等皆如此分析。《汉语大词典》“适从”条释作“犹依从”,首引《韩非子·扬权》:“夫妻持政,子无适从。”而未引《左传》,大概编者认为《左传》的这两个“适从”还不是同义连文。

      另一种是把“适”分析为其他成分而不看作与“从”并列的同义动词,但又有不同的释义:①释作“主;专主;专一;专”。如朱熹注《论语》“无适也,无莫也”句云:“适,丁历反。适,专主也。《春秋传》曰‘吾谁适从’是也。”明刘绩《春秋左传类解》卷十一释“吾谁适从”句:“适,专主也。”陈戍国《春秋左传校注》引《诗·伯兮》“谁适为容”毛传:“适,主也。”杨伯峻《文言虚词》和《古汉语虚词》均释作“专一”,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编《古代汉语虚词》释作“专”。②释作“定”。如杨树达《盐铁论要释》(25页)释“无所适遇”句云:“……案‘适’之言定也。文云‘无所适遇’,与《左传》‘无所适从’句例同,言无所定遇也。”③释作相当于“是”,结构助词。如上引杨合鸣(2002:29)。

      我们认同杨合鸣(2002:29)的分析。《左传》的“吾谁适从”“众谁适从”与《诗经》的“谁适为容”“谁适与谋”显然是可以类比的,两者时代相若,句式相近,而且例(9)出现在“赋”中,与《诗经》的文体也一致,因此这两个“适”其实也是宾语前置后的衬音助词,前人的解释同样犯了“虚词误解以实义”的错误。《左传》这两例“适”不能解释成与“从”并列的同义动词,还有一个有力的理由,就是我们在先秦文献中找不到前置宾语“谁”后面出现两个并列动词的例子。不过《左传》这两例“谁”都是充当动词“从”的前置宾语,而不是充当介词宾语,与“谁适为容”“谁适与谋”还是有所不同的。

      “适”的这一用法前人的训诂中从未谈及,《故训汇纂》和《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大型工具书亦均无相应义项。出现在这个位置上的通常是“是”和“之”。那么把“适”看作宾语前置后的衬音助词,是否能成立呢?我们认为是能成立的,这正如王引之在《经传释词·自序》中所说:“揆之本文而协,验之他卷而通,虽旧说所无,可以心知其意也。”

      杨合鸣引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适’与‘是’音极近。”认为这个“适”就相当于“是”。从《诗经》这个位置多用“是”来看,[13]此说当然可以成立。颜世铉先生也指出:《诗·小雅·伐木》“宁适不来”,适,阜阳汉简《诗》作“是”;《郑风·缁衣》“适子之馆兮”,适,阜阳汉简本作“偍”。以上分别作为虚词和实词的“适”,简文异文作“是”“偍”。学者说这是音近通假。(胡平生、韩自强《阜阳汉简〈诗经〉异文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69、85页)从《诗》文本的用字方法来看,杨合鸣说二字音近通假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私人通信)不过从来源看,我认为“适”可能跟“之”的关系更近。《尔雅·释诂》:“如、适、之、嫁、徂、逝,往也。”《方言》卷一:“嫁、逝、徂、适,往也。……逝,秦晋语也。徂,齐语也。适,宋鲁语也。往,凡语也。”《说文·辵部》:“适,之也。从辵,啻声。适,宋鲁语。”“适”和“之”语音上有联系,[14]在“往”义上可能就是方言同源词,那么理论上它们用作宾语前置句的衬音助词也可以存在这种对应关系。《方言》和《说文》都说“适”是“宋鲁语”,值得注意。“鲁语”可以得到《论语》的印证,如:子卫,冉有仆。(子路)赤之齐也,乘肥马、衣轻裘。(雍也)大师挚齐,亚饭干楚,三饭缭蔡,四饭缺秦。(微子)到了《孟子·滕文公上》还有“虽使五尺之童市,莫之或欺”的例子。“谁适为容”句出自《卫风》,卫与宋在上古属于同一个方言区,[15]所以这个“适”是“宋语”大概没什么问题。《诗经》中相当于“往”的“适”出现在郑风(4次)、魏风(3次)、唐风(1次)和陈风(1次)中,魏和陈与宋毗邻,关系密切,[16]也可以看作广义的“宋语”;郑和唐(就是晋)则分别属于“周韩郑方言区”和“秦晋方言区”,[17]跟“宋语”关系较远。“谁适与谋”句出自《小雅·巷伯》,还有两例义为“往”的“适”也出现在《小雅》:今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小雅·甫田)乱离瘼矣,爰其归。(小雅·四月)无独有偶,《小雅》中的这三首诗,小序都说是“刺幽王也”,《巷伯》是“寺人伤于谗故作是诗也”,《四月》是“大夫刺幽王也”,可见这两首诗的作者都应该是周幽王身边的人。如此看来,这个“适”(动词/宾语前置句的衬音助词)当时可能也分布在秦晋和郑一带,而不限于宋、鲁。总之,“谁适为容”“谁适与谋”中的“适”可能就是西周春秋时期“之”的一个方言变体。《经典释文》音“都历反”,今音应读作dí,出土文献中用同音字“敌”(详下),可以为证。

      虽然我们上面为“谁适为容”“谁适与谋”这一句式找到了一些旁证,它们作为宾语前置句的成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毋庸讳言,两个条件——介词宾语“谁”前置,衬音助词用“适”——同时具备的例子,除《诗经》这两例之外在传世文献中确实找不出第三例,即:

      可见“谁适为容”“谁适与谋”是上古汉语宾语前置句式中一种特殊的类型,在传世文献中,目前发现的只有《诗经》中的这两例。那么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呢?我们暂时只能把它归因于《诗经》语言的特殊性,这并非遁词,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诗经》中有一些特殊的词语和句式不见于其他上古载籍。比如副词“洵”(义为“确实”,如“洵美且异”“洵訏且乐”“洵有情兮”等)、句首语气词“薄/薄言”等只见于《诗经》。又如“伊”在《诗经》中是个高频词,其中作指示代词的用法(共出现11次)不见于他书,如“所谓伊人”;也可作语气词/助词,有各种用法(共出现30次)[18],如“不远伊迩”“我罪伊何”“伊于胡底”等等,《诗经》之外也少见,[19]《尔雅·释诂》:“伊,维也。伊、维,侯也。”“伊”主要就是解释《诗经》的。句式方面,如“不我屑以”(邶风·谷风)这样的句子在《诗经》和全部先秦典籍中都是孤例。又如“有A其N”式(如“有蕡其实”)和“有A斯N”式,都仅见于《诗经》。有意思的是,“有A其N”式和“有A斯N”式句式和语义完全一样,但是前者很常见,而后者只有两例(《小雅·白华》“有扁斯石”和《商颂·烈祖》“有秩斯怙”)。[20]这类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因此,“谁适为容”“谁适与谋”这样的句式仅在《诗经》中出现两例也并不奇怪,可能是由这两首诗特定的时代和地域背景以及四字句的特定格式等多种因素综合促成的。

      幸运的是,出土文献中有同类的例子。本文初稿写成后征求门人的意见,友生胡波博士为我提供了一条至为宝贵的材料:

      黄帝曰:夫民卬(仰)天而生,侍(恃)地而食。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今余欲畜而正之,均而平之,谁敌(适)繇(由)始?对曰:险若得平,谌□□□,【贵】贱必谌,贫富又(有)等。前世法之,后世既员,繇(由)果童始。(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果童》,20下/97下-21下/98下,《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第四册第158页)

      《马王堆汉墓帛书》原注:“‘谁适由始’意谓由何人开始。其句法与《毛诗》之《卫风·伯兮》‘谁适为容’、《小雅·巷伯》‘谁适与谋’等相同。”从下文果童的答语“繇(由)果童始”来看,这一释读无疑是对的,而且引《诗经》为证,至确,说明注者对《诗经》“谁适为容”“谁适与谋”两句的理解与上文所引的杨合鸣说一致。虽然“谁适由始”跟“谁适为容”“谁适与谋”所用的介词及语义关系并不全同,但是句式和“适”的用法则是完全一致的。《十六经》是帛书《老子》乙本卷前的四篇古佚书中的第二篇,据唐兰(1975)考证,“古佚书四篇就是《汉书·艺文志》的《黄帝四经》”,“它的写成时代,应该是战国前期之末到中期之初,即公元前400年前后”,这跟《诗经》国风和小雅以及《左传》的时代相去并不太远。总之,得此佳证,“谁适为容”“谁适与谋”两句诗的解释应该可以尘埃落定了。

      胡波博士还提供了另外一个疑似的例子:

      民之俴(贱)矣,而隹(惟)啻(帝)为王。(《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叁)·芮良夫毖》7-8)

      《芮良夫毖》篇的释文、注释者赵平安释读如上,并加了一条注:“‘啻’通‘帝’。”(150页)曹方向改读为“谁适为王”,释为“谁能一个人称王”,高中华、姚小鸥(2016)则认为:“‘谁适为王’,即‘谁是为王’,亦即‘为谁王’。‘谁’为介词宾语,前置。‘是’为结构助词,表宾语前置,且示强调。”如此解读,则跟《诗经》的“谁适为容”“谁适与谋”句式完全一样。不过此句的释读目前尚无定论,谨录以备考。

四  “适”之性质



      最后讨论一下这种“适”以及同类的“是/之”等成分的性质。

      学界对处于前置宾语和动词/介词之间的“是/之”等成分的性质看法很不一致,至今没有定论。主要有“复指前置宾语的代词”(王力)和“助词”(杨树达等)两种看法。

      “复指代词”说影响颇大,但困难在于,可以进入这个位置的除了代词以外还有介词、动词等,各家讨论过的词颇多,[21]比较可靠的有“是、之、实、厥、或、焉、于/於、来、云、之为”等(现在还可以再加上一个“适”),无法用“代词”来涵盖,而且复指之说在逻辑上也讲不通。(丁贞蕖1983,杨合鸣1993:74-82,等)

      丁贞蕖(1983)认为这类成分是“无实在意义”“只是标志前置宾语与谓语间的句法关系”的助词。杨合鸣(1993:74-82)则认为“结构助词”之说也是讲不通的,而“显系衬音助词”。综观所有例子,我认为“衬音助词”说解释力最强。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位置上甚至可以出现两个字,如《孟子》“唯弈秋之为听”。[22]在这个例子里,“之”或可以说是“复指前置宾语的代词”,但是“为”不行;如果说是“标志前置宾语与谓语间的句法关系”的助词(有人称为“提宾标志”),那么一个标志就够了,为什么要用两个字?这是不容易解释的。我们认为这主要是出于节律的需要,在“弈秋”和“听”之间需要两个音节才满足节律要求(具体规则暂未详,待研究),于是就用了“之为”两个凑音节的成分(即所谓的“衬音助词”),它们实际上并不表义。在凑足音节的同时,这种成分客观上也起到类似于“焦点标记”的作用,强调了前置的宾语。因此我们认为处于前置宾语和动词/介词之间的此类成分可以定性为“衬音助词兼焦点标记”。

      用这个观点来解释下面这个例子我觉得也讲得通。《左传·昭公三十年》:“吴子问于伍员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恶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将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焉,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此例中的“适”也是众说纷纭(见上引),实际上不妨也把它看作是一个凑音节的无义成分,“莫任患”(没有谁任患)句意已足,插入一个“适”,主要的功能是凑个四字句,同时也带有强调“莫”的意味,但是它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词汇意义。

      王国维《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云:“《诗》《书》为人人诵习之书,然于六艺中最难读。以弟之愚闇,于《书》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于《诗》亦十之一二。此非独弟所不能解也,汉魏以来诸大师未尝不强为之说,然其说终不可通,以是知先儒亦不能解也。其难解之故有三:讹阙,一也(此以《尚书》为甚);古语与今语不同,二也;古人颇用成语,其成语之意义,与其中单语分别之意义又不同,三也。”(《观堂集林》卷二)本文所解的两句诗,应属于静安先生所说的“古语与今语不同”之列,主要是语法的不同。《诗经》中由于“古语与今语不同”而导致的“不能解”之处尚多,需要我们继续破解。

脚注



*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汉语词汇通史”(14ZDB093),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汉语基本词汇历时演变研究”(16JJD740015)。本文写作过程中承博士生王文香协助搜集资料,胡波博士提供重要材料。文章曾在第一届北京大学古典学国际研讨会(2017年11月18-19日)上做过小组报告,得到与会专家的指教。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颜世铉先生拨冗赐阅全文,并提供出土文献资料及宝贵意见。谨此统致谢忱。文中尚存问题概由作者负责。

[1] 赵逵夫《诗经》(2011:247)申说此句云:“意思是说,谁是主谋。”

[2] 维辉按:当作“爰”,《诗经·小雅·四月》:“乱离瘼矣,爰其适归。”

[3] 原注:《经传释词》:“适犹是也。”例:《荀子·王霸篇》:“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适人之所以来我也。”后适字训是。《左传》昭四年:“若适淫虐,楚将弃之。”言若是淫虐也。

[4] 按,《史记·项羽本纪》:“竖子不足与谋!”《左传》并无此语,杨氏误记,文字也有误。又,“竖子不足与谋”句的“竖子”并非介词“与”的前置宾语,而是话题句的主语,杨氏引例失当。

[5] 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做(为)修饰容貌这件事(容)”,那么“容”就不是一般的名词“容貌”,而是相当于名词化的“修饰容貌”。

[6] 关于这个成分的性质,学界也是众说纷纭,讫无定论。本文采用杨合鸣(1993:74-82)的意见,称之为“衬音助词”,详细的讨论请看下文第四部分。

[7] 虽然不能说毫无例外,例如《论语·微子》:“子为谁?”就不说“*子谁为”,但是例外很少。这个问题这里不详论。

[8] 汪贞干《古书词义辨难》(59页)认为“与归”是同义连文,“与”也是动词而不是介词。不可信。古书中“谁与”等于介宾短语“与谁”的例子比比皆是。

[9] 毛传:“云,言也。”不可从。此句与上句“伊谁云憎”句式相同,“云”并非实词。

[10] 士蔿为晋人。

[11] 伍参为楚人。

[12] 《左传·昭公十五年》“民知所适”,杜预注:“适,归也。”

[13] 据向熹《诗经词典》(修订本)统计,这个位置的“是”和“之”出现次数是32:27。不过这个数据未必准确,杨合鸣(1993:75)的统计就不一样,不包括“维·宾·是·述”式的“是”就有32次,而且列出了全部例子。这主要是各家对一些例子的看法不同所致,“之”的例子尤其如此。

[14] “适”上古音书母、锡部,读作dí则为端母;“之”章母、之部。两字声母相近,韵部旁对转。

[15] 参看刘君惠、杨钢、李恕豪、华学诚《扬雄方言研究》第二编第五章“卫宋方言区”,巴蜀书社1992年,176-188页;又李恕豪(2003:112-124)。

[16] 同上注。

[17] 参看刘君惠、杨钢、李恕豪、华学诚《扬雄方言研究》第二编第二章“秦晋方言区”和第三章“周韩郑方言区”,巴蜀书社1992年,139-165页;又李恕豪(2003:73-99)。

[18] 出现次数依据向熹(1997:781)的统计。

[19] 目前仅见到四例,除《今文尚书·文侯之命》“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和《荀子·宥坐》“伊稽首,不其有来乎”外,另两例都可以解释:(1)醮辞曰:“旨酒既清,嘉荐亶时。始加元服,兄弟具来。孝友时格,永乃保之。”再醮曰:“旨酒既湑,嘉荐伊脯。乃申尔服,礼仪有序。祭此嘉爵,承天之佑。”三醮曰:“旨酒令芳,笾豆有楚。咸加尔服,肴升折俎。承天之庆,受福无疆。”(《仪礼·士冠礼》)这里的“醮辞”实际上也是《诗》体。(2)反成乃亡,其罪伊何?(《楚辞·天问》)这显然是模仿《诗经·小雅·小弁》的“我罪伊何”。

[20] 参看杨合鸣(1993:36-45)。

[21] 有多家提到“斯”字,如“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诗经·豳风·七月)等,我认为“斯”字在上古汉语中本来就有连词的用法,相当于“乃”“则”(现代汉语的“于是”“就”),这类“斯”字分析成连词可能更合适。

[22] 更多的例子可参看丁贞蕖(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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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古汉语研究》2019年第4期,引用请参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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