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恋曲1990 庄培耀 | 文 1990年中考，我觉得考高中肯定没指望，在老师的建议下，考入了胶南职业中专。 头一次到外地上学，感觉一切都很新鲜。优美洁净的校园，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还有许多可亲的老师。我学的是林果专业，家里也没有果园，感觉学了也没啥用，学校抓得也不紧，就渐渐不爱学习了，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课外书，学习成绩一路下滑。 当时王台的机械行业非常红火，亲戚家的表哥大部分都在开机床，而且很来钱，心里想着不过在这里混三年，大不了毕业后回家找个活照样干。 我性格内向，不爱交朋友，经常独来独往。我最喜欢看武侠小说，天天沉浸在金庸、梁羽生、古龙、卧龙生营造的刀光剑影里不能自拔。小叶子的的到来，为我枯燥的中专生活添了些许色彩。 小叶子叫逄啓叶，活泼开朗，长相甜美，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叶子。她原来在最北排，我在最南排，从没有过交集，重新调位竟然调到我前排。  她经常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我则静静地倾听，开心的时候就报之会心一笑。有时不方便说话，她就递个小纸条。一听到她“哧”的一声撕纸后，一会准递过一张写着蝇头小字的“小方片”，打开看她写得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有五花八门的问题、笑话。她像一枚开心果，我原本单调枯燥的学习生活，变得开心快乐起来。 我们当时每天早晨上班前都要唱歌，叫班前一首歌。小叶子有本精美的笔记本，她把我们唱的歌都抄在上面。 有一天，她递给我笔记本，让我帮她抄黑板上的歌。 “我抄？”我愣了一下。我的字不好看，真拿不出手去。 “不愿意吗？”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语无伦次地说“我字写得不好，怕你笑话。” “又不是展览，没人笑话的。”她的话不容我推辞。 我迟疑着，随手翻了翻本子，本子的封面是《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小叶子和这位古典美人有许多相似之处。里面全是她抄的歌词，她的字娟秀、工整，已经抄了好多了。第一首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还有郑智化的《水手》、童安格的《借我一点爱》、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等等。 有几首不是她的笔迹，是班里的两个男生抄的。我是班里的政治课代表，经常翻看班里同学的作业本，大部分同学的笔迹我都熟悉。那两个男生也都是城里人，长得高大帅气，很阳光的样子。我其貌不扬，字也不好看，真没想到她能让我给她抄歌。 我硬着头皮，给她抄了首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尽管我仔细书写，可还地舒腿扬胳膊的，跟叶子的字根本没法比。我忐忑不安地交给她，笔记本是小叶子的心爱之物，我这破字涂鸦上去，弄不好要撕了去。没想她却鼓励我说：“以后好好练，肯定会练一手好字的。”我把头低到尘埃里去，生怕让她看到我难为情的样子。 为了不辜负她的期望，我买回了几本《庞中华字帖》，武侠小说也顾不得看了，一有空就用心练了起来。 叶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我抄歌。每次抄完，她都我不忘鼓励我：“不错，有进步。这次好多了。下次会更好的。” 下午最后两节自习课，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叶子爱在教室里轻轻地唱歌。她最爱唱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流走……”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地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听着舒缓优美的歌曲，叶子乌黑的秀发慵懒地散在耳边，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我真希望挽留住这美好的时光，让时间停下匆匆的脚步……  二年多的时间，我给她抄了好几本子，不光有歌曲，还有诗歌、美文，这些本子也见证了我的字，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我的作业本也不再是以前的草上飞，变得苍劲有力了，好几次政治老师都当样本展览，并以我的前后巨大变化的经历鼓励同学好好练字。 我在班上是政治课代表，同学们写完政治作业都要交到我桌上，由我交给老师。小叶子每次都要找我的作业本抄作业。 有次，她在一堆作业本中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我的，同桌就把他的作业本晃了晃说：“我写完了，抄我的吧”。叶子没理他，她说别人谁都不相信，就相信我。 没想到，发下作业本后，老师却给我和小叶子都打了个大大的叉号，原来我张冠李戴，把题答错了！看着刺目的叉号，我脸倏地红了，小声说：“对不起，叶子。” 同桌见我答错了，有些幸灾乐祸地对叶子说：“我说让你抄我的你不听，这回错了吧？” 叶子看也没看本子，轻描淡写地说“也不是考大学，错就错了呗。不过以后可要细心点，我还得照你的抄呢。” 没想到叶子如此宽宏大度，我越发觉得内疚，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上课好好听讲，做作业认真仔细，争取不再出错。后来，我发现，叶子抄我的做作业的并不是机械照搬，有好次她都发现有错误的地方，与其说是抄我的作业，不如说是帮我检查作业，纠正错误呢。 小叶子很聪明，虽然没有整天爬在书本上，可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期末考试，我也破天荒考进了前10名，老班乐得眼迷成一条缝，捶了我一拳说：“你小子，好牛不拉犁呀！”我假装低调：“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心里则偷着乐，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要感激小叶子，她的激励我才有了好成绩。我考了第9名，她是第6名，和她差3个名次，我感觉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了。 叶子热情开朗，同学们都喜欢和她交朋友。特别有几位男生，经常粘在她周围，一下班就围上来和她聊天。可我觉得，她跟其他同学看着合得来，其实都是表面上打哈哈，只是吹吹牛，说说笑话而已。 小叶子和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开心，我不爱凑热闹，只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山南海北的侃大山。 她可能怕冷落了我，就对我说；“你不爱说话，文笔不错。可以写点东西。” “没事的，你们聊，我听听也不错。”她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下午她就送我一本笔记本，让我把每天的感受、心里的小秘密和她分享一下，她说她是我的忠实读者。那本笔记本和她的歌本一样，封面上也是《红楼梦》中的人物林黛玉，文静，淡雅。我摩挲着笔记本，翻看着里面精美的人物图片，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呢。 每到下午最后二节自习课，教室里空荡荡的，我经常从教室的窗户看到，小叶子斜倚在我课桌边的墙角，静静地翻看我写的日记。有次我写了篇 《鱼》的小文，其中有这么几句：“我喜欢像一条鱼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河里游荡。”她很欣赏这篇小文，并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子：小鱼儿。小鱼儿是古龙武侠小说《绝代双骄》中的人物，精灵古怪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子。 有时，她见我几天没写一个字，很失望，说一天不看我写的东西，感觉就像少点什么。 其实那段时间，我一直没闲着。我发现小叶子喜欢汪国真、席慕蓉、舒婷的诗，就把他们的诗集找来，仔细研读，也仿照着写一些诗文，不过觉得太幼稚，就藏着没好意思拿出来。 坚持写日记，我的作文也有文采了，老师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班上念，这使我信心倍增，不时往报纸上投稿。有次《春笋报》组织了一次以“税收带来祖国美”为主题的征文，我经过实地采访，应征的文章还获得了三等奖，奖品是一个小收录机。我把收录机送给了小叶子，因为这里也有她的功劳啊。 我们学校有片农场，也是我们的劳动和实习基地。每周都有几天劳动，就是去农场给果树和其它农作物除草，浇水，施肥。 去农场有几里地，我当时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小叶子每次都要坐我的车子去。路上要经过一片果园，春天来了，路边的桃花、梨花、杏花纷纷盛开，走在路上，如同穿行在花海之中。我带着小叶子走得慢，同学们很快从后面追上来，特别是男同学见我带着漂亮的小叶子羡慕得不得了，纷纷打趣，小叶子很大方地和他们笑着闹着，一路上笑得花枝乱颤。  同学都渐渐远去了，路上又恢复了平静。小叶子很有兴致，大声唱起了《借我一点爱》：“请你暂时借我一点爱，好让我向寒冷买点温暖，也许不必等到明天醒来……”带着心仪的女生走在小路上，花香满径，歌声绕耳，我真是有点醉了。 我们的农场也有大片果园，漫山遍野全是桃花，如同上了桃花岛。我们都是两三人一组劳动。小叶子每次都和我一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和小叶子一起，感觉有使不完的劲。休息时，调皮的小叶子经常把树上的花采下来，如同天女撒花一般，从我头顶上撒下，纷纷扬扬的花瓣飘落，好像下了一场花瓣雨。 有次，我劳动时不小心被树枝划破手指，小叶子急忙到农场办公室找来创可贴帮我贴上。第二天是周日，宿舍的同学都回家了，我正愁着手伤了没法洗衣服，没想叶子到我们宿舍来了。 “我周日没事，把你要洗的衣服拿来我回家给你洗洗。”叶子在窗外对我说。 我不好意思让她洗，可她说家里有洗衣机，很快就洗完了。我信以为真，还找出了好几件厚衣服。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洗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了送给了我。 后来，我听她的好朋友说，她家并没有洗衣机，我一下愣住了，知道那是小叶子善意的谎言，我后悔给她那些厚衣服，我洗都很费劲。当时已是深秋，我仿佛看到小叶子在瑟瑟秋风中使劲搓洗的情景，而且洗得干干净净，也真是难为她了，我从心底里感激小叶子对我的关心。 小叶子和我越来越亲近，引来许多男同学的羡慕，甚至嫉妒。有位男同学可能以前暗恋叶子，如今我横刀夺爱，非常生气，在一次体育课上，他向我放出狠话：“你再和她在一起，看我收拾你！”我生性胆小，生怕惹下乱子，就对小叶子说了。小叶子不屑地说：“这种人没素质，还自作多情，你不用理他，住段时间他就死心了。”  元旦到了，班里要举行元旦晚会，要求同学们准备节目。叶子问我要准备什么节目，我说我五音不全，不会唱，也不会跳，没什么节目，她说咱俩演个小品吧。我们的小品叫《灾区的婚礼》，大意是地震后，一对小夫妻在举办婚礼的现场，感谢抗震救灾的解放军官兵的故事。 正式演出那天，小叶子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老式的结婚礼服，她扮演新娘，盖着红盖头，越发妩媚动人，我扮演新郎，用大红绸子牵着小叶子缓缓从门口走向晚会会场。 拜天地时，记得有句台词是这样的：“我们不拜天，天没给我们好的收成；我们也不拜地，地没给我们完整的家园；我们要拜英雄的人民解放军！”赢得同学们阵阵热烈的掌声，将晚会推向高潮。 以前，向我放狠话的同学见着我就翻白眼，从那以后，他好像真像叶子说的，慢慢死了心了，不翻白眼，也不往叶子这边跑了。叶子说，不是谁和谁就能成为好朋友的，得有缘份。我感觉，我和叶子之间有种无言的默契，是心与心的交流。而且两年多来，班里统一调了很多次座位，可每次排位我们都是前后位，调完位，我俩都会相视会心一笑，又是前后位！这只能用缘份来解释吧。 快毕业了，照毕业照的地点选在了农场，我们平时劳动实习的地方。春暖花开时，老班带着相机，让我们以盛开的桃花为背景照相。集体照照完后，是自由照，小叶子拉着我，一会坐在树上，一会攀着花枝，随着“喀嚓、喀嚓”的快门声，将青春的这段美好时光定格在一个个瞬间。 我不知道我们这段美好的时光是纯洁的友谊还是我朦胧的恋情，正如伊能静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唱的：“十九岁的年龄，本来就不太懂。”其实我相信这是纯洁的友谊，不掺杂任何世俗的杂念，让这份纯洁的友情成为我俩心中永远美好的回忆。 我至今怀念三年的中专时光，也怀念小叶子。是她改变了我，改变了我得过且过，萎靡不振的颓废状态，激起我对学习和写字的欲望和乐趣，我因此点燃了文学梦。她的开朗、热情、善良、美丽，装点了我的青春我的梦。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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