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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家在黄岛 2020-07-10

文/李润华

       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其独特的值得用一生去铭记的回忆。每当记忆的闸门被不经意地开启,这些过往便会奔涌而出。一番长长的感慨之后,留下的或是欣慰一笑,或是黯然神伤。

1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看到这首诗,我便会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童年,身边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奶奶做的香气四溢金灿灿的煎鱼,好友送的只能在除夕夜一起吃的小饼干,还有那鞭炮炸裂的火药香……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经济的发展,老家的一切早已时过境迁,物非人也非,年味也成了脑海深处模糊又遥远的记忆。

       小时候的过年,是最令人憧憬的庆典。仿佛从一进腊月,爸妈就开始忙着清扫、布置房间,应酬来送年节礼物的亲戚朋友,也忙着去亲戚朋友家送年节礼品。我放了寒假,三下五除二做完作业,就兴高采烈地收拾起回老家要带的衣服来。收拾完毕后,觉得哪件衣服不满意,便拿出来再换一件,直到自己彻底满意为止。每天要吃的零食也早计算好了,一股脑的塞进包裹里。然后一边看着鼓鼓囊囊的包,一边期待着过年时回老家住的那几天快快到来。


       回老家前,爸爸会带我去赶集,临近新年的集是持续小一天的。要带回爷爷奶奶家的对联、福贴、蜡烛、小彩灯、灯笼、好看的花草、新鲜的小玩意什么的,都是在这集上一一选购齐全的。因为东西多,往往是要跑上好几回才能想全买齐。我喜欢年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热闹喜庆的氛围,尤其是喜欢在卖对联和烛台的地方流连,看满地满眼的红色和福字。只可惜经常是被拥挤的人群推着,不得不往前走了。

       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是我和爸妈一起回老家的日子。

       奶奶家里早已是窗明几净,满地都是小辈们孝敬他们的礼品。到了吃饭的点儿,袅袅炊烟便混着饭菜的香味飘散在半空。十几道菜中,必不可少的是妈妈做的猪蹄。猪蹄先被爸爸一遍遍的清洗,再经过妈妈的精心烹饪,用老家大锅煮上一个下午,味道便全融进了肉里。打开锅盖香气扑鼻,咬上一口,软糯鲜美,我和哥哥每次都吃到撑。吃完当顿,剩下的猪蹄就被卸下骨头,将肉和皮浸在汤里,撒一层细细的香菜末,淋上香油,拿到院子里冻一宿,第二天便成了结结实实的猪蹄冻了。记忆里,这种并不罕见的食物似乎只有在妈妈手中才会变得美味无比,百吃不厌,每次想起时,都忍不住会吞一口口水。

2

大年三十白天,我们一大家人会进行一项盛大的工程——包饺子。十口人,总要包上六七百个饺子才够这两天吃的。而且这样盛大的工程,在大年初二还要重复一次。早上,睡梦中的我总会被伯母剁肉的声音吵醒。我们家年年如此,伯伯和面,伯母剁馅,一切准备就绪了,姐姐开始擀皮,伯母和奶奶包,妈妈则准备年夜饭的菜肴。过年的饺子都是需要包上枣子和钱的,这寓意着第二年富有和幸福甜蜜的生活。

       幼时的我是不参与这个盛大的工程的,吃饱饭后就会溜出去找小伙伴玩耍。直到姐姐出嫁,我也上了初中后,我才开始参与其中。窝在炕上擀一整天的饺子皮,实在是累的腰酸背痛的,好在伯母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和笑话给我们讲,逗的我们哈哈大笑。哥哥时不时的端茶递水削水果,也让我们有机会休整一下补充体力。嘻嘻哈哈的一天里,几大盘饺子包了出来,内心更是充满了成就感。

       除夕那晚,整个村子都会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覆盖。出门走一走,满地都是夺目的红纸,碰上下雪天,红白相映,尤其好看。如果不小心踩到没炸开的炮仗上,还会被“嘭”的一声吓一跳。爸爸会在院子里高大的柿子树和石榴树上挂上彩灯,到了晚上,小彩灯闪闪发亮。坐在屋子里,透过窗玻璃上迷蒙的水汽看出去,彩灯变换着颜色,在眼前形成了五颜六色的光晕,我时常怔怔地看着光晕出神,似乎有虚幻的感觉。


       小孩子很难熬到凌晨,总是靠在大人身上沉沉睡去,不过接近零点时,又会被鞭炮声和大家的忙碌声吵醒。祭拜,烧纸,上香,磕头,下饺子,一系列规矩下来,饺子和香灰的味道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小孩子们都很期待吃过年的饺子,吃出钱和枣子的时候,自然会欢呼雀跃。吃不到时,便会垂头丧气。

       还记得有一年,我吃了很多个饺子也没有吃出枣子和钱,正不高兴呢,爸爸忽然指着窗外问:“看,那是什么?”我抬头一看,窗外什么也没有,可是一枚枣子却从爸爸筷子上溜到了我的饺子里。在场的大人们心知肚明,却微笑着都不说破,我低头再吃一口饺子时,一下子便吃到了枣子。我高兴地举起枣核向大家炫耀。那时的我,只觉得吃到枣子便是幸福快乐的事,却不知道我的快乐,恰恰是来自于长辈们的爱护和关心。如今,在饺子里吃到枣子时的欢喜早已找不到了,因为我明白这只是图个好彩头,而真正的富有和幸福只能靠自己争取。所以某种的程度上看,长大后明白了事理,是否反而会失去一些快乐呢?

3

 
       老家的村子里,始终保留着凌晨出去拜年的习俗。除夕下午,妈妈和伯母就把大餐桌收拾出来,放上干果,小吃等贡品,再收拾出给拜年的客人吃的零食和香烟。凌晨吃完饺子,晚辈们就穿戴一新,出去给长辈们拜年了。这个凌晨,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和彩灯都亮着,一片灯火通明。伯伯在前边念叨着要去的人家顺序,我只顾追着大人们的脚步,进门后人还没看清,就跟着哥哥姐姐叫人问过年好。

       一大家子进门了,坐在炕上的长辈们就把我们往炕上拉,再塞上一把糖果和瓜子,挨着问一遍“几岁了?几年级啦?结婚没?”有时长辈们会塞给我压岁钱,可爸妈从来不让我拿。待不了几分钟,大人们就急着要走,再急匆匆去下一家。一晚上下来,总要串个十几户,再远一点的就只有爸爸和伯伯去了,我们则回家休息。这时往往已经是四点左右了,回去躺在床上想睡,可是来拜年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爷爷奶奶人缘好,来家里拜年的人往往一整天都不间断。有时两波人恰巧一起来,屋子就会显得很拥挤。大人们要烧水,招待客人,几乎是整夜不能合眼的。我躺在床上,闻着烟味,听着人们高谈阔论,虽然觉得吵闹,但是因为困得厉害,还是能睡上一觉的。


       初一,老家的第一波亲戚会来做客。妈妈和伯母就会忙着做饭。我那时插不上手,往往睡到八九点,再出门去看来村子里扭秧歌和唱戏的。大家都挤在街上,讨论着今年的节目怎样怎样,而我在人群里寻找着我的伙伴,然后一起去吃糖葫芦。

在老家住到大年初三,我们便回了自己家,接着去姥姥家,给长辈们拜年。初五以后,家长不停的请客,做客,来来往往的人带着不同的礼物,又带走了不同的礼物。所以在正月我总能见到很久都见不到的亲戚。然而小孩子通常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所以我对这种热闹的唯一兴趣,就是压岁钱了。每年过年,我小小的钱包总会在几天内鼓了起来,我沉浸在收压岁钱的喜悦中。虽然最后这些钱都需要交给爸爸,但是能暂时保管几天,也是很开心的呀。这种喜悦会一直持续到把几篇假期日记写完后,持续到返校和同学们炫耀了之后。对幼时的我来说,过年的每一天都是很快乐的,可如今年味的缺失,倒是让人有几分失落了。

4

提到过年,不得不提到我的童年好友蓉蓉。和她的关系,至今仍像是一根柔软的刺,横在我的心里,时常让我心痛。蓉蓉比我小一个月,住在奶奶家隔壁,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她是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人。她会用树枝和皮筋做弹弓,当真能打到院子里的麻雀。她还会用花生油和棉花芯做油灯,真的能把铁板上的白菜叶子烤熟。她会带我去水库玩,虽然那次鞋袜尽湿被爸妈训斥,但我还是因为捉到了蝌蚪和小鱼而开心不已。她会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带女孩们和男生打雪仗,最后把男生打地落花流水。她还会带我去街上捡没有点燃的爆竹,把芯拉出来用香点着玩,看它们像火龙一样窜出去。和她在一起玩的每一分钟,都让人开心和激动。

       每到过年,我们都会为对方准备一些小礼物,有亲手写的信,画的画,还有自己收集的各种小宝贝,见面后,我们就会互相交换。

还记得有一次,我在她的礼物里放了一块当时还很稀罕的金币巧克力,她也在我的礼物里放了小饼干,我们约定在除夕夜里才可以吃。而蓉蓉因为没有吃过金币巧克力,刚拿到就忍不住偷偷啃了几小口,满嘴幸福。现在,金币巧克力随处可见,然而我们也有多年没有给对方送过礼物了。不知我当年送出的礼物,还会不会是蓉蓉记忆的一部分,又或许它们是被安置在了什么尘封的角落里呢?


       我们的疏远发生在高中后,我上了普高,她去了卫校,长大后的我们渐渐各自忙碌。即便是假期里,我也不得不专注于自己的学业,偶有空闲,也投入到了家务中。难得有一次,我们晚上约着出去玩,可令人难过的是,我们各自抱着手机,已经无话可说了。看着她手里一亮一暗的手机映衬着她大的夸张的明晃晃的耳饰,我很是迷茫。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找她了。因为生活环境和思想观念的不同,最终我们虽然保留了各自的联系方式,却再也找不回彼此最初的情谊了。

       我常常想起她,想起那个喜欢我的衣服,总想过年时买一件同款的她,想起那个因为特别喜欢吃生日蛋糕而无心吃饭的她。我很想找她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何时起,我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再也没有聊过天,甚至也不再期待着与对方的相见了。后来,她们家拆迁,搬到了其他的地方。去年过年时,来给奶奶拜年的只有她的爸妈和妹妹,据说,她是磕到了腿,我听后又有些难过了。现在的我们,不知道再见是何年何月。其实我也有点害怕和她的见面了。见了面,说什么呢,总不会就反复只问一句你还好吧。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是时间和现实偷走了我的朋友吧。如今我只能看着她朋友圈里各种各样的照片,看着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把对她的想念,埋在心底。

 

5


后来,爷爷去世,姐姐出嫁,哥哥娶妻生子,我也渐渐长大了。村子里要建铁路,一半的人都搬走了,只留下被破坏的一片片废墟。去年过年时,拜年的人少了一半,鞭炮声也稀落了不少。站在平房上,已经看不出原来村子的痕迹了,而蓉蓉家原来的地方,也被临时种上了青菜。家人再次相聚,尽管还是那十口人,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了。我时常听人们感慨,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好不容易盼来的几天假期,还要用在打扫卫生和走亲访友上,无法好好休息。

       现代文明给我们带来了方便和富足的同时,也带走了我们回忆的载体。因为新衣服随时都有,我们失去了过年穿新衣服的喜悦;因为好吃的饭菜每天都有,我们失去了过年才能吃肉的喜悦;因为我们长大了,我们失去了一味玩耍的喜悦。我只能把这段充满着年味的记忆和记忆里的人,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街上还是有些玩闹的孩子,可这些孩子的心底,又会有一些不一样的记忆了。

       前几天读《春江花月夜》,其中“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一句,忽然触发了我的泪点。我深知,每个人的存在,于整个世界确实微不足道并且转瞬即逝的,但我希望,记忆能被保存下来,并且一生铭记。

      李润华,一名青大大二女生,家在黄岛。间歇性文字情怀,经常性多愁善感,偶尔写文章,喜欢小动物,相信上天总会有最好安排。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刘培蕊

校稿:陈   洁

复审:刘培蕊

发布:刘培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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