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叮铃铃——”电话响起,苏雯擦擦手上的水渍,拿起电话,是三哥打过来的。 “小妹,跟你说个事。” “哥,啥事?” “今年清明,我想给母亲竖碑,顺便把我父亲的坟也迁过去,把他俩葬在一起。你看……” 苏雯心里一痛,仿佛万箭穿心。 “小妹,喂,小妹,你没事吧?” “哥,我没事。”苏雯虚脱一般,左手捂着胸口,坐到沙发上。“我的名字,不用刻在墓碑上。” “小妹,哥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母亲一个人孤单。咱们还是亲姊妹。” “我明白,我不怪你。”苏雯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泪滴落。 “小妹,你何苦呢?一个名字而已,刻上吧,别拗了。这么多年,我迟迟不迁我父亲的坟,也是怕你伤心。你不也是母亲的闺女吗?” “不用了。三哥,你该咋办就咋办,不用管我。”苏雯摇头。 “唉,你呀你呀,就算哥对不住你,我也是为后代着想。小妹,别怨哥。” “没事,你去忙你的。” “唉……”长叹一声,哥挂了电话。 苏雯愣愣地坐着,泪流不止。痛,心痛,痛了许多年,还是痛。一辈子的痛,一生的痛。 那一年,母亲丧夫,独自抚养两个幼年的儿女。那一年,父亲丧妻,一个人拉扯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一个村子,两个孤独的人。 后来,有热心的邻居做媒,把母亲和父亲撮合到了一起。 母亲说:“我嫁你,是为了让两个孩子有个依靠,不再受苦。” “放心,要饭吃我也会领着你们。”父亲誓言铮铮,母亲满心欢喜。 两个单亲家庭,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誓言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尽人意。在那个闹饥荒的60年代末,吃了上顿没下顿,锅碗瓢盆,磕磕碰碰。 苏雯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哇哇”大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苏雯两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离了婚。母亲一手挎着一个不算很沉的包裹,那是母亲全部的家当,一手抱着才两岁的苏雯,三哥领着姐姐,走出父亲的家。 大哥二哥趴在窗台上,目送着继母一家离去,满眼的幸灾乐祸。父亲坐在炕沿上,满目凄凉和无奈。 母亲在村子东头借了一所老房子,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下,就此安了家。父亲住在村子西头,母亲住在村子东头,一个西,一个东,这就是苏雯的父亲母亲。 苏雯一年年长大,一年比一年懂事。母亲常常抚摸着苏雯的头,喃喃自语:“他说要饭吃也会领着我们……”话未完总是先红了眼。 也许是接触的少,苏雯和大哥二哥并不亲近,相反,还有些莫名的敌意。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无形中更让苏雯觉得陌生和冷酷。 苏雯像所有单亲孩子一样,内心疯狂地渴望一份父爱。谁家的孩子被父亲托在肩头上,谁家的父亲大手牵着孩子的小手,都是苏雯羡慕的对象。甚至犯了错时父亲的责骂,都让苏雯艳羡不已。 父亲,成了苏雯一生的劫,一生的痛。 那一年秋天,父亲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守在身边。 大哥在外地,二哥忙着秋收。苏雯在城里踟蹰了一上午,心里莫名的烦躁,也无心上班。 中午时分,苏雯坐上回家的客车。到了镇上,一下车,看见姐姐,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那里。 苏雯一愣:“姐?你咋知道我要回来?” “咱村那谁谁不是去城里叫你了吗(那时还没有电话手机)?”姐姐说。 “我没见着他呀。”苏雯奇怪。 “那你咋回来了?”姐姐问。 “我就是自己想回来了,怎么了,什么事?” “快走吧,你父亲离世了,家里人都等着你呢!”姐姐催促。 苏雯的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一束烟花炸开,父亲离世了? 本地的风俗,人死了以后,火化回来,棺材是要在家里停放三日的。三日期间,每天早午晚三时,嫡亲近亲远亲有来往的小辈,都要按照既定的路线,嚎哭着为死者“送汤送水”,就是送饭的意思。尤其是儿女,哭得越伤心证明越孝顺,还可以管着后代耳聪目明,口舌伶俐。 奇怪的是,不管是大哥,二哥,还是苏雯,他们都没有哭泣,没有哭声,没有流泪。气得主事的司仪直蹦哒:“我主持了这么多年的丧事,还是头一次看见苏瑞青这样的儿女,不哭不叫。造孽啊!不哭出声后代是要出哑巴的。” 后来,父亲的灵柩抬起,一步步往山上走去。苏雯压抑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响起。 父亲就这样走了,留给苏雯一生的痛。恨吗?恨!怎么能不恨!苏雯其实只想要一份大手牵小手的温暖,从呀呀学语,到踏上社会,哪怕只是一声呼唤,也承载了满满的幸福。只是一份大手牵小手的父爱,苏雯羡慕了一辈子…… 那一年回家,母亲对她说:“你大哥二哥把他母亲的坟,和你父亲的坟迁到一起了,今年清明立的碑。也没告诉你。” 苏雯无语。 葬完父亲以后,苏雯再也没到父亲坟前祭奠过。有时逢年过节为其他亲人祭奠,哪怕路过父亲的坟墓,苏雯也从来没有为他停留过脚步。 多年以后,母亲也离世了。 偶尔几次,姐姐对苏雯唠叨,说三哥想把他们父亲的坟,跟母亲的坟迁到一起,竖个碑。说完,看着苏雯的脸色。 苏雯总是无言,心里却恐惧着,大哥二哥是父亲的,三哥大姐是母亲的,我是谁的? 父亲竖碑的时候,大哥他们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墓碑上自然没有她的名字。如今三哥给母亲竖碑,虽然言辞说得恳切,谁又觉不出内里的尴尬?苏雯的名字,出现在哪个墓碑上,都是别扭。更何况,大哥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把她的名字刻在父亲的墓碑上。 苏雯的眼泪疯狂地流着。 多少年的痛,还在,多少年的恨,还有,多少年的恐惧,还是来了。 站在窗前。窗外,阳光正好,鸟鸣清脆,杨柳已是新绿。 父亲坟前的那棵柳树,是不是也已绿意葱茏?母亲坟前,再过几天,也将竖起一道墓碑,那上面,刻的是哥哥姐姐的名字。 少年时远离故乡,躲得就是这一份伤痛。然而,躲得了吗?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伤痛,依然刻在心里。 风中,一枚白色的塑料袋随风踟蹰,东西南北,找不到方向。忽然想起陈星的一首歌: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亲爱的妈妈。 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走啊走啊,走啊走, 走过了多少年华? 春天的小草已在发芽, 又是一个春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肠…… 清明,还是到了。不管你痛不痛,不管你愿不愿。 作 者 简 介 王玲,老家胶南,现居烟台。喜欢音乐,喜欢读书。留恋山水,亲近自然。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 秋 排版:静 秋 校稿:毕瑞霞 复审:刘培蕊 发布:于 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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