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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丨家传玉镯

 家在黄岛 2020-07-10
 

陪你读书

家在黄岛

  夏夜,热风阵阵袭来,知了此起彼伏的喧嚣掺和着年轻人吃烧烤喝啤酒的声音不时传来。已是夜里十点,居民楼上的灯多数亮着,小区甬路上依然有人在散步,人们还在延续着白天的兴奋......

  李德玉老师住在五楼,他推开窗子透气。

  “心静自然凉,别再考虑组织开家庭会那事了。咱家的大小事由三哥操心,你只管等电话就行了。要不给你开空调降降火儿,哈哈,快坐下喝杯凉白开吧!”妻子张淑芬笑着说。

  德玉仍站在窗前,话音略带焦躁:“开空调?算了吧,一月又得多拿三四百。你说我能不急吗?这都十点了,三哥还没来电话!”

  德玉兄弟四个,他是老小。住在乡下的大大和娘都八十多了,娘的哮喘病犯了,治疗不方便。大大打电话来让他们哥四个开会商量一下养老问题。三哥德宝说安排个时间弟兄们凑堆儿商量。

  “李老师千万别着急,天塌下来有哥哥们顶着,来喝水降降火儿。”淑芬边打趣边把德玉拉到了沙发边上,递上了一杯水。

  德玉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大口,心情平静了许多。

  淑芬挨着他旁边坐下来,说:“也许三哥有事耽误了,他是个大忙人。”

  德玉觉得老婆说的对,三哥忙糊糊了是经常的事,去年大大周五生日,为求一家人团聚,老爷子硬是主动调到周六过,可三哥还是有公事,回家都快凌晨一点了。

  想到这里,德玉觉得自己着急真是多余。

  淑芬说:“如果今晚三哥不安排,明天早上我们给娘买上止咳药,坐车回老家等着就是了。”

  德玉琢磨这话有理。别看淑芬文化程度不高,可是说话温和,心地善良,善待老人,会持家,给他生养了一个儿子。他不需挂家,一心扑在教学上,年年考核优秀,前几年就晋升到高级,工资也涨了不少,总算够开销的了。淑芬虽然没有正式的工作,但是人很勤快,经常给附近工厂做饭,挣个千儿八百的补贴家用。现在儿子师范毕业后也当了老师,去年结了婚,如今快做爸爸了。

  德玉不自觉地望一眼墙上的表,快十点半了,开家庭会的事又上心头。他有些闹心,重重地放下水杯,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

  淑芬说:“你着急的话就打电话问问吧。”

  德玉心想,这些事都是三哥安排,打电话过去三哥会不高兴的,可没有三哥的电话这觉睡不着,只好拿起手机给三哥拨了过去。手机里却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拨了数遍都是如此。

  “忙忙忙,就知道忙!不管了,睡觉。”德玉有些生气,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径直去卧室睡觉,顺手将灯也关了。

  不久,淑芬说:“德玉,好像你的手机响。”

  德玉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跑到客厅,一把摸起电话赶快接通了。

  “四弟呀,你现在没睡吧?”正是三哥德宝

  德宝是乡镇干部,讲话有条理,可能是经常发言的缘故。

  “三哥,才十点半,我还没睡呢。”

  “好,四弟你听我讲,是这样,”三哥顿了一下接着说,“大和娘都八十多了,最近娘的哮喘病又犯了,治疗不方便,咱弟兄四个都不在身边,大和娘以前能干的时候没让咱弟兄们养,现在他们老了,也该咱尽尽义务了。你说是不是?”

  德玉知道三哥是在开预备会,忙回答:“三哥说得对,大和娘拉扯咱不容易,尽义务是必须的。”他知道三哥后边还有关键的话,便打住了。

  “四弟呀,明天是周日,对吧。上午九点咱都回老家,一来看看父母,二来协商一下养老问题吧。”德宝对工作和家庭很负责任,大小事安排得很细致,连回老家的时间都定了。

  “三哥,我知道了,九点准时到家。”德玉在三哥面前就像个小学生。他比三哥小三岁,又是老幺,三哥从小就护着他。

  “四弟呀,是不是又准备坐公交车?”

  听到这话,德玉不由得惭愧,自己以前干了十多年的民办教师,后来自学考取正规院校,拿到了铁饭碗。可由于是单职工,收入跟不上消费,贷款买商品房,儿子上大学、结婚,经济一直没有缓过来,到现在连一辆低档轿车也没买上。

  “是呀三哥,我早起坐公交车回去。”

  “四弟,明天就别坐公交了,我和你三嫂开车过去接着你们一起回家,你在家等着就行。”

  “好好,又得麻烦三哥了。”

  “自家弟兄就别客气了,今晚我先给大哥二哥打的电话,好容易说通了,明天都回家。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嗯,三哥。”德玉放下电话,一切释然。淑芬说得对,自己瞎操心,真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2 

  第二天早晨,德玉在看书,听见淑芬招呼吃饭。

  德玉一看早餐很丰盛,有稀饭、鸡蛋和刚烙的小饼,不免心中纳闷,就笑着问:“今天回老家中午自有许多好吃的,早餐咋这么奢侈?”

  “今天这会能不能开好还不知道呢,我看有点玄。就怕嫂子们捣乱开不好。再说,你哪次回家吃饭还不是让这让那,自己吃到嘴里几口?我提前给你加加料,省得哥哥嫂子们说我这饲养员不称职。”淑芬打趣他。

  德玉听了憋不住地笑:“又把我当猪养啊。你吃完饭拿社保卡去药店,给娘买上药。三哥一会就来了。”

  正吃着饭,淑芬的电话响起来,拿过来一看是二嫂子孙秀凤打来的,淑芬犹豫了一会,问德玉:“二嫂子的电话接不接?接了怕没好事。”

  德玉说:“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她无非是想打听咱对养老的意见。”

  淑芬只好接通了电话,孙秀凤那浓浓的东北口音传了过来:“弟妹你好,今天你们也回老家吧?”

  “是的,二嫂子。三哥过来顺路拉着我们。你们怎么回去?”

  “我们回去不回去的不打紧,反正你二哥早年过继给二大爷,已经给二大爷养老送终了,不会让我们养双份吧?”

  德玉在旁边听见,心一下子沉重起来,这事他听娘说过一次。那是一九六二年春夏之交,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重的时候,口粮严重短缺,医疗条件又差,一时间树叶被摘光,就连茅草根也被掘地三尺,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据说村里“圆庙”都得挨号。

  德金十岁,德银六岁,德宝刚刚两岁,德玉尚未出生。吃树根树皮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小孩子。为了让孩子能吃上点青菜,娘总是天不亮就上山挖野菜,可毕竟数量有限,大大和娘看见邻家的孩子一个个被送去了舍莹,感觉后怕。大大赶紧写信向自己的二哥求救。几天后德宝的二大爷从东北下来,带回一袋子大米,这可比金子还贵重,等于救了一家老小的命。

  二大爷是个有故事的人,长得高大威猛,可干活偷奸耍滑,生产队长拿他没辙,于是就派到公社水利队“出伕”。当时修水库靠肩挑人抬,非常劳累。二大爷哪里能受得这个苦,经常借机溜走,披着一件借来的大衣到别的工地“视察”。人家误以为是领导来了,急忙迎进工棚,香烟点上,还得奉上茶水。休息差不多就出来指指点点,让人家抓紧干,别耽误了工程,有时还能混上一碗红烧肉犒劳一下。可惜毕竟好景不长,终于被水利队领导发现,开除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二大爷心一横爬火车去了东北。他打过松籽,种过山参,挖过煤矿,可就是不安实脚,怕吃苦受累,攒几个钱不是喝酒就是赌了,快四十了也没讨到老婆。眼看自己一年年上了岁数,才想起将来没人养老送终,正好大大写信求救,二大爷接到信之后马上连借带凑弄了一袋子大米,又趁夜色爬上了运货的火车。

  弟兄俩喝着东北烧酒,唠起二大爷的东北客生活,唠起邻居家孩子的夭折,最后唠到三个孩子如何逃命上。

  二大爷说:“不用担心,我回去带上一个。尽管我做事不大着调,可对孩子你放心,我吃啥就让孩子吃啥,就算我饿着肚子也得让孩子吃饱。”

  大大说:“把孩子交给二哥我放一百个心,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跟着二哥去让孩子逃个性命吧。咱三个儿子,你看好哪个我都舍得。”

  “唉,弟弟说哪里话,都是自己的孩子,还挑啥!”

  “大小子十岁,过几年就能给你中用了,我不能带。三小子太小,我整天东奔西走的,怕孩子受不了这个苦。就带二小子吧。”

  “二哥,咱把丑话说在前边,二小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亲儿子,我李正石不会出尔反尔,孩子长大以后绝不要回,德银就给二哥养老送终吧。”

  这事儿已过去五十多年,二哥在东北成了家,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二大爷因酗酒过度早已走了,走时还不到六十岁,还好给德银留下一处民房作为遗产。

  想到这里,德玉不免对二哥的经历和处境生出同情。

  淑芬说:“二嫂子你说哪里话,大和娘怎么会让你们养双份呢?我是李家媳子,也没有发言权,让德玉跟你说说吧。”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德玉,转身下楼买药去了。

  德玉忙接过来打招呼:“二嫂子吃饭了?我们也是昨晚才接到三哥电话的,今天上午回去开会,别的事儿也不知道。别多想,到时候听听大和娘的想法吧。”

  二嫂子说:“还吃饭呢!你二哥打小过继去了东北,算我们倒霉,在东北跟二大爷钱没挣着,就得了几间破房子。要不我们怎么能回关里,现在老了,你二哥也没个正经工作,吃饭都成问题,我们都需要养老了,哪能顾得上别人。”

  二嫂生活困难是实情。前几年二哥听说关里经济发展得很好,马路宽,楼房高,就卖了那边的房子投奔老家。回来后吃住在大大家,二老觉得德银那么小就过继出去,确实是自己心狠了一些。后来正好修高速公路占了家里一点地,赔了两万,大和娘谁也没言语,就悄悄塞给了德银两口子,让他们添巴着去城里买个二手房,做点小买卖过日子。得了钱,二嫂子那受伤的心总算得到了有效安抚,到县城买了一处套二房,算是安了家。

  两万块钱的事儿淑芬知道,她理解公婆的难处,也从没计较。

  德玉听到二嫂子说到“哪能顾得上别人”心里一颤,这“别人”指的是大大和娘。风雨欲来风满楼,德玉预感着家庭会不会一帆风顺,很可能要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德玉这个早餐吃得磕磕绊绊,淑芬买药也回来了。正在这时听到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三哥三嫂到了,德玉招呼淑芬拿上药下楼。

  “三哥三嫂你们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饭没有?”德玉问。

  “吃过了。回老家是天大的事儿,你三哥一大早就起来催我做饭。说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吃饱饭本钱不够。你说这都是啥理论?”三嫂王嘉慧说完,四个人都笑了。

  上车后德玉说:“三哥,等走到小市场那边停一停,我买几个菜。”

  “快中了吧,你三哥去早市都买好了,什么鱼肉海鲜青菜拾掇了一大堆,就怕人多不够吃的。”三嫂笑着说。

  德玉听着三嫂这话里有炫耀有埋怨。三哥三嫂都是干部,收入比他家多。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他掏钱。三哥为人处事的确很好,处处护着他这个小弟。

  车子快速行驶着。淑芬问:“三嫂,有个问题你知道不?”

  三嫂笑着说:“弟妹不知道的我也够呛。”

  “我进李家门也快三十年了,一直纳闷。老李家的名字很有趣,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弟妹你说说看。”

  “这哥儿四个名字有意思,他们连起来就是金银宝玉,老李家是不是藏有宝贝呢?”

  三嫂将嘴一瞥说:“有啥宝贝?我进李家门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有什么宝贝?德宝你说有没有?”

  德宝笑着说:“我们哥儿四个的名字都是爷爷起的,只是招财进宝的意思。”

  德玉的脑子飞快转起来,要说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娘的手镯,是姥姥陪送的,估计也值不了多少。

  几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德玉老远就看见大大拄着拐站在大门楼底下,看来等候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一下车,老爷子眉开眼笑:“你们快进屋。德宝啊,你大哥二哥他们到了镇上还没换车,你去接一下吧。”

  尽管乡下公交实现了村村通,可班次较少,有时候一小时只有一趟车。德宝打电话给大哥:“你们别坐公交了,原地等我一会过去接你们。”

  没多久,德宝就到了换乘站。车还没停稳,就听到二嫂扯着大嗓门喊:“三弟怎么才来?这都快晌天了!”

  德宝将车停下,说:“对不起,来得晚了。”

  

大哥笑着说:“呵呵,不晚。”德金是弟兄四个中最老实的,只知道干活,不善言谈,人称外号“觅汉金”。说完下意识地望了望大嫂。

  大哥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大嫂张秋燕说了算,德金一行一动得看大嫂眼色行事。德宝知道大嫂尽管强势,但不刁蛮,是个讲理的主儿。大嫂边上车边说:“谢谢三弟,又让你跑了一趟,你大哥如果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大哥秉性憨厚,以前到工厂里干杂务。因为干活本分退休之后在工厂看大门,每月一千二百元,加上退休金共三千多,也就是够生活而已。大嫂天天看孙子,周末才得以清静一下。

  大嫂上了车就坐在德宝后边。大哥还在路边站着,大概想等着所有人都上车以后他最后一个上。二哥说:“大哥快上车吧,你坐副驾驶位置。”

  大哥连连摆手,这时候二嫂上前一步,打开门一屁股坐在前面,嘟囔了一句:“自己人坐个车,穷讲究个啥,别磨叽,都快晌天了。”

  德银生气地在后边指着她说:“这败家玩意儿整天不干活,就爱出风头儿。”二哥在县城住,开销也不小,没有固定工作,就开个电动三轮卖菜,每天也能见个百儿八十的,勉强度日。二嫂从不干外边的活,在东北时天天泡在麻将桌上。现在好了,小区邻居们互不认识,她整天闷在楼上追剧。

  “我败家?你家有什么值钱玩意?再说了你是从小过继给二大爷,对大大和娘生不养,死不葬。我们回来也是旁听。”二嫂这话是说给德宝他们听的。

  德宝笑着说:“有什么话回家说。大哥快上车。”大哥上车后挨着大嫂,德银最后关上了车门。

  女人都做饭去了。老李家有个不成文的家规:媳子不能参政,谈论大事儿都是男人们的事儿。

  老爷子说:“今天你们弟兄四个聚齐了,我很高兴。叫德银两口子回来,就是团聚一下,有什么好建议也可以提提。今天主要协商一下我和你娘的养老问题。以前我俩好谋好生的,不想连累你们。可现在你娘的哮喘病又犯了,我的腿脚又不好,今后得跟你们享福了。你们有什么打算都说说吧。”

  德金是老大,弟弟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先说话。德金觉得老人必须得养,具体怎么养,他可没有主意,心想如果老婆在场该多好呀。看见弟弟们都在焦急地等待,他只好端起一杯茶一下子喝下去,然后说:“给大大和娘养老我没意见,你们说咋办都中。”这没意见毕竟也是个态度。

  大家目光开始转移到德银身上。德银虽然实在,但是毕竟闯过东北,做过买卖,口头上还是有两下子的,他说:“其实我说不说的也不打紧,大大说了不用我养。既然问到我怎么养老,我就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养老如同养小,弟兄们要和老人同吃同住,不能让大大和娘住阁楼、地下室,要给老的朝阳的卧室。让老的吃好的,穿好的,不能亏待老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老的吃药打针住院你们弟兄三个均摊,不能说在谁家病了治疗都由一个人拿。老的得轮着住。”

  德玉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父母养自己二十年小,为人子者应该反哺父母,赡养父母,可现实生活中能养父母十年老的有几人,拿老人当孩子养的又有几人。

  按照顺序该轮着德宝说了,他毕竟是乡镇干部,农村养老的事儿见过不少,发表养老意见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德宝让德玉先说说。

  德玉当老师在行,可处理家务事缺乏经验,只好说:“我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咱养老不能糊弄,得与大大、娘同吃同住,还得听话顺从,不惹老的生气,这才叫孝顺。现在老的缺的不是吃穿,缺的是关心、交流和陪伴,我要说的就这些。”说的中规中矩。

  孩子们发言比预想的好,大大有些动情,小手绢不断地擦拭眼睛。

  该德宝发表意见了,他喝了一口茶,说:“刚才大哥二哥和四弟都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听了后感觉大家都有一颗孝心,大大和娘没有白疼我们。既然二哥已经过继出去,在大和娘的养老上就不用了。别人家一个儿的都能养好,相信我们三个会养得更好。现在讨论如何轮着养的问题,鉴于目前咱大大和娘的身体状况,我提四点建议:一是轮换时间,建议咱弟兄三个每月一轮换,一号早晨去接爹娘到家,不论大小月。二是关于吃饭洗衣问题,轮到谁家都要负责好大大和娘的一日三餐,饭菜注意荤素搭配,数量和质量根据各家实际,不搞一刀切。大和娘不能穿脏衣服,注意定期洗涮。三是关于吃药打针和住院的问题,费用由大家平摊。小病的话在谁家就先垫付上,需要住院交钱多时三家凑。父母在谁家住就由谁送到医院并通知所有弟兄们,以便看望。四是关于大和娘生日、过年问题,生日尽量调整到周末,一大家人全到酒店,费用共同承担。过春节时将大和娘接到我家来,你们想过来的随意。大家对我的提议讨论一下,有不同的意见再商量。”

  德玉觉得三哥不愧为是干部,考虑的比自己周到,没有什么可改的,便说:“我同意三哥的建议。”

  大哥德金说:“好好,三弟安排得挺好。不过我得跟你大嫂再商量一下。”

  二哥德银没有发表意见,只顾喝着茶水。

  德宝见哥哥弟弟基本没什么意见,就笑着问:“大大,我们这么安排您还满意吗?”

  大大更加激动,无神的眼眶里又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一只手哆嗦着去摸手绢。

  他和老伴经历了六十多年的坎坎坷坷,将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吃尽世间所有的艰辛。现在孩子们虽说没有什么大出息,但都有家有业,多数也有了孙子,每当想到自己能四世同堂时心里就有成就感,激动的老泪就不自觉地飘落。尤其是听到儿子们谈论给他俩养老的事,觉得“养儿防老”这话在自己身上得到了验证,还是养儿子好。便说:“刚才你们都发表的意见都很好,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今天就是三月三十,从下月初一开始轮吧,不知道先从谁家轮?”

  德宝抢先说:“大大,先从我家开始吧,我有车。我先把他们送回去,你和娘在家收拾一下,傍晚时我回来接你们,明天就送娘去医院检查治疗。下一家就是四弟德玉家,因为我俩离得近,最后是大哥。大大你觉得怎么样?”

  “好好,这样挺好的。”大大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露出了笑容。

  十一点半了,德玉觉得今天的家庭会开得还是比较成功的。悬着的心开始落了下来。

  大大说上菜上饭。媳妇们有端凉菜的,有端热菜的,一会儿桌子满了。一大家人在炕上围了一个大圈,淑芬忙着分发碗筷。

  二嫂一脸严肃:“老李家这规矩大呀,媳子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趁着还没喝酒,三弟赶紧说说养老的安排吧,省得大家吃不好饭。”

  德宝说:“也好,我就说说。”就把养老的安排说了一遍。二嫂脸上有了笑容。

  大嫂不高兴了,冷着脸说:“明明是哥儿四个,为什么偏偏三个养,大大你得一碗水端平。”

  大大忙解释:“德银从小过继给你二大爷,我俩就不用他们养了。”

  大嫂说:“既然过继出去,那就不能再回到家里,更不能向大大和娘伸手要钱。得了钱,还不养老,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德银两口子得了便宜,没说话。大大知道那两万的事没藏住:“这事都怪我,德银当时买房子差钱,正好修路赔偿款下来,就借给他们先应急。”

  二嫂刚要说话,被德银制止了。德银说:“对对,我们借大大的,等有了就还。”

  嘉慧在镇上卫生口工作,懂得如何维护场合,默不作声。二哥拿了钱却不养老,她知道大嫂不会善罢甘休。

  德玉和淑芬习惯了顺从,只管吃菜。

  大嫂冷笑着说:“等有了再还,哼哼,怕是这辈子不能有了。”

  二嫂憋不住了,反驳:“别这么丧门人好不好?我们过两年就还。”

  德宝一看这事不能再发酵了,说:“今天讨论养老的事,还钱的事再说。大嫂二嫂快吃饭吧。”

  碍于德宝的面子,大嫂没再继续争辩,争吵暂时平息。

  德玉忙着倒酒,大大和德宝不喝,德玉给大哥二哥各倒了满满的一杯,自己也倒上半杯陪着。

  没想到二嫂又发话了:“这老李家规矩真多,女人不能参政就罢了,难道女人还不能喝酒吗?”

  德玉知道没问问几位嫂子是自己的不对,忙陪着笑脸说:“对不起,我忘记问了。二嫂喝什么酒?大嫂三嫂呢?”

  “白酒!”二嫂果断地说。德玉想二嫂真不是省油的灯。大嫂三嫂都表示不会喝酒。

  “来,四弟咱俩干一杯”二嫂端起杯子望着德玉,德玉酒量不大,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脸上立时泛出红色。

  二嫂一口干了,还将杯子倒空了一下,说:“再来一杯。”德玉只好再给她满上。

  德玉娘看不惯女人喝酒,一会就说吃完了,要下去活动活动。也就是刚走到当门,传来“噗通”一声响。

  听到响声,大家都跑了下来,淑芬和嘉慧把娘扶起。让娘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娘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脚下滑了一下,倒在洗菜盆上,幸亏戴着玉镯,把我拉住了,要不非跌个厉害的。”

  “娘没摔疼吧?”嘉慧问。

  娘笑着说:“真没事儿,玉镯子拉着我,要不就碰着头了。”

  德宝吩咐:“嘉慧,快给娘看看有没有摔着哪里。”

  嘉慧一手扶着娘,另一只给娘揉捏着,问着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娘笑着说:“我也不是泥捏的,没那么娇贵,你们继续喝酒吃饭吧。”

  嘉慧扶着娘,仔细端详这玉镯,一看这玉镯子果然不是凡品,镯子整个是均匀的墨绿色,晶莹剔透,圆润饱满,自己虽然不太识货,可也见识过,这玉镯比同事的都强。就说:“娘,真得好好谢谢这个宝贝镯子,它给您挡了灾呀。”

  “是啊,都说我这玉镯好,有灵性。你姥娘传给我的,跟着我六十多年,快一辈子了,我总是走到哪里戴到那里。幸亏戴着。”娘边说眼边瞅着镯子,担心把玉镯磕坏了,轻轻地抚摸着,像安慰孩子。

  看着娘确实没事儿,嘉慧打心里高兴,故意逗娘:“娘,您这玉镯将来要传给谁呀?”

  “传给谁?我也没有个闺女。你们这些当媳子的都有镯子,都比我的好,谁会稀罕我老太婆戴过的旧玩意儿。”娘叹了口气。

  “我稀罕呀!”突然她俩的背后传出了话,吓她们一跳。

  嘉慧知道是二嫂子,就说:“好东西谁不稀罕呀?娘这个玉镯可是姥姥的传家宝,娘戴了六十多年,就怕别人戴不住呀。”

  “如果传给我,我才不怕戴不住呢!”二嫂摇摆了一下头说。

  老太太怕再生事端,就说:“这玉镯别说是不值钱,就是值钱我也不会传给你们,我走的时候得带着它一起走,谁也别打主意。”

  淑芬急忙圆场:“对对对,娘的东西娘说了算,你说给谁就给谁,你说怎么办都行。”

  当晚,德宝就将爹娘接到了楼上,嘉慧真的腾出了朝阳的大卧室。

  可能换了地方,两个老人一时睡不着,老爷子就将开会时每个儿子的话都念叨了一遍给老伴儿听,直听得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我早就说咱这些孩子都有孝心,儿子没白疼。”

  老爷子拉着老伴的手说:“幸亏今天没摔实落,这个年龄若是摔倒了很危险,去年南屋老刘摔了一跤,中风住院不到半年就走了。”

  老太太一听生气了:“说老刘干啥?我能跟他一样吗?他天生就带着个受罪的样儿。我才不想这么早走呢,还想跟你和儿子们多享几年清福,让儿子媳子伺候一番,省得我死得早他们后悔。”

  “德玉娘,你说这玉镯你戴了六十多年了,我从没好好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晚让我开开眼。”

  老伴儿将玉镯子摘了下来,递过来说:“好生拿住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没事儿,我还没老到连个镯子拿不动的份上。”老爷子拿过玉镯,平放在左手掌里,在卧室的LED灯光的照耀下真是绿光闪闪,煞是好看。老爷子拿起来透过灯光仔细看,镯子里面竟然非常清澈,一色的碧绿,让灯光映得房间的墙壁和天棚都绿莹莹的。

  “德玉娘,难不成你这玉镯真是个宝贝?”

  “记得我娘传给我的时候说是个好玉镯,祖上传下来的,要好好珍重。生活困难时候我也没舍得卖,就是要它好好陪伴我。”

  “德玉娘,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赞不赞成?”

  “哈哈,老头子,咱都老夫老妻了,你有什么想法我不赞成来?”

  “我想让德宝找人帮咱看看这个镯子到底是什么年间的物件。”

  “有什么不可以的?看看咱心中还有个数,说不定还真是个宝贝。”德玉娘痛快地答应了。

  德宝有个同学张迁在市博物馆工作,见过的古物不少。第二天德宝就打电话,让他给看一眼。张迁说这玉镯得有一百三十年的历史了,虽然有一条细裂纹,但也能值三十多万。

  当晚德宝就将玉镯还给了娘,大大和嘉慧都在场,德宝笑着说:“娘,恭喜您了,这玉镯可是个宝贝,能值三十万。”

  “啊?这镯子能值多少?”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是真的,真值三十万。”德宝重复着。

  大大用颤抖的手拿起玉镯,念叨着:“真不敢相信,这么点石头能比金子还贵。”

  嘉慧说:“娘,你这会可发财了!”

  德宝娘笑着说:“老头子你可要拿好了,别给我摔了宝贝,拿来我要戴着它,让它好好陪着我。”

  嘉慧把镯子从公公手里接过来,给婆婆慢慢戴在手腕上。

  娘说:“还是戴着踏实。真没想到它能值这么多钱。哈哈,三十万,三十万呀!”不觉有些激动起来,踹气有些急促。

  德宝一看不妙,急切地问:“娘,你感觉怎么样?”

  “胸闷,感觉......气不够......。”娘断断续续地说。

  德宝一听,觉得近日娘哮喘不断地犯,今天有些激动,肯定不太好,果断地说:“嘉慧,赶紧收拾一下去医院。”

  德宝将车子直接开进医院,迅速把娘抱进了急诊室。刘大夫一看李老太太又来了,说:“大姨上次来没完全治好,就急着出院,现在需要办上住院彻底治疗一下。”直接给安排了床位,嘉慧连忙去办理了手续。

  趁着娘打点滴的空档,德宝给大哥二哥和德玉分别打了电话,说娘哮喘病又犯了,刚刚入院。

  德玉两口子听到娘住进了医院,急忙租车跑过来。德玉慌忙走进病房,见娘在打针,大大在一边看着输液管里药水滴的速度。便站在床边俯下身子,问:“娘,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小声说:“娘没事儿,就是感觉喘气不太顺,都是你三哥非让我住院。”看到娘喘息平稳了一些,德玉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娘,我觉得三哥做得对,有病必须得治,应该住院。”

  淑芬走过来,紧挨在床边左手拉着婆婆的手,感觉这手有些瘦削,右手抚摸婆婆的心口,问:“娘,好点了吧?”

  “嗯嗯,好多了,放心吧,真没什么事儿。”娘安慰着。

  不一会儿,大哥大嫂和二哥也来了,病房显得拥挤了,德宝德玉他们便有意识地往门口挪了挪。

  儿子儿媳不断问安,娘的眼角有了泪花,第一次看到几个儿子都在床前伺候着,笑着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现在喘气顺当多了。”

  德金见娘真的没事,憨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嫂张秋燕还带来了梨、香蕉等好多水果,削了一个梨,上前说:“娘,你吓我们一跳。幸亏德宝有车,送来的及时,来,吃点梨润润嗓子吧。”

  老太太有些受宠若惊,说:“哎,还是古话说得好,挣金挣银不如养儿养女。有你们这样的好孩子,娘就是现在去了也知足。”

  张秋燕急忙说:“呸呸呸,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我们尽孝是应当的,你得好好治病,以后好好享福。来,吃口梨吧。”

  老太太还真觉得口有点干渴,就张开了嘴,秋燕将梨用勺子挖着,一口一口地喂着。吃着媳子喂的梨,看着一群儿子跑前跑后地围着,老太太不觉眼角泪水流下来。嘉慧替婆婆擦拭着:“娘,现在舒服吗?”

  “娘舒服,没事儿,就是看着你们高兴。你说这大晚上让你们折腾。”

  “应该的,我们在家也没事。”张秋燕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一个大梨快吃上了。

  老太太说:“有个好儿不如有个好媳子。”淑芬听着心里暖暖的。觉得子女不能跟老人计较。

  见娘喘气稳定了,德宝就招呼弟兄们去走廊了,屋里只剩下三个媳子。老爷子趁机去洗手间。

德玉问:“三哥,交上押金了吧?”

  “交了,你三嫂交的。”

  “这次交了多少?”

  “六万。”

  德金德银听到这话吃惊不小,毕竟他们收入太少。

  “哦,看来大夫让长时间治疗。这样好,安稳地治疗,好了没心事。”德玉说,“三哥,这押金不能让你一个人顶着,明天我让淑芬给三嫂子打过来两万先用着。”

  德金欲言又止,可能是觉得数目太大,或许是觉得自己决定不了。

  德银没提钱的事儿,问德宝:“三弟,这两天娘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说犯就犯了?”

  德宝惭愧地说:“唉,这事也怪我,大和娘想找人看看玉镯,我就找了这方面的专家同学,人家说这镯子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属于上等货,能值三十万。我回来一说,娘一激动喘气就不顺畅了。”

  德金惊呆了,啥也没说。

  德银也吃惊:“那镯子能值这么多?我在东北卖了一处房子才十万。这么说这镯子还真是个宝贝。”

  此时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老爷子隐约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后悔自己出了个鉴定的馊主意,心里自责:李正石呀李正石,干嘛出这样的主意,无枉地让老伴儿犯了病不说,还让儿子们掏了六万块钱,这不是给孩子添负担吗?

  德宝在那一边说:“既然娘住院了,咱当小的就得好好伺候,我看这样吧,大哥你该看门还看门,二哥你该做生意还做生意,我和德玉也该上班上班,平日治疗没多少事,就让大嫂、嘉慧、弟妹和大大轮着伺候一下,我晚上回来替班,德玉周末过来替替,你们看怎么样?”就是没有提让二嫂孙秀凤伺候的事儿。

  德玉觉得三哥安排挺周到,娘的病既有人照顾,大家又不耽误工作,就说:“听三哥的。”

  德银说:“德宝,你二嫂在家也没事,让她也来伺候娘吧。”

  德银一说才提醒德玉,才感觉到确实缺少了二嫂。德玉想二哥这次主动请缨让二嫂替班,会不会别有用心。

  德宝说:“如果二嫂愿意的话,来替替也行。”

  德宝安排说:“看样子,娘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晚上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们都回去吧,晚上大大陪着。明早让嘉慧来送饭,大大回去休息,第二天弟妹淑芬来送饭,再一天大嫂来。”德宝这干部真没白当,安排事情井井有条。

  等孩子们都回去了,老爷子说:“你住院的这事怪我,你说我闲的,出鉴定这馊主意干什么,让你白白遭罪。”

  “我不怪你,是我不好,本身就有病。”

  “是呀,要不人家说‘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一旦有了毛病,真是人钱两遭罪!”

  “老头子你说我这病是不是得花很多钱?”

  “花钱是肯定的,四个孩子都不富裕。”

  “数德宝孩子孝顺,说让我长时间住,等治疗好再出院,你说得花多少钱?”

  “我听说已经交了六万押金了。”

  “啊,交这么多?我真是作孽呀!你说我已经活了八十多了,还让儿子为我破费这么多,我这不是拖累孩子吗?”

  “你不要考虑这么多,寿命由天定,不是你想活多大就能活多大的。再说咱有四个儿子,治病还是能治得起的,你别考虑太多,安心治病吧。”

  德银回家跟媳妇说老太太住院的事儿,想让她去医院替换妯娌们,哪知孙秀凤说:“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住院就住院了?让我去伺候一天给我多少钱?”

  德银如实说:“都是那镯子惹的祸,德宝拿镯子去鉴定了一下,人家说能值三十万,老太太激动得犯病了。”

  “三十万?能值这么多!那我得去伺候,说不定还能分上几万呢。”孙秀凤说,“德银,你让德宝给我安排上时间,我也轮着伺候婆婆,尽尽孝心,做个孝顺的好媳子。”

  德银嘿嘿一笑:“哈哈,你做个孝顺媳子?鬼才相信!你亲娘卧床不起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洗洗头。”

  “啪”地一声,德银挨了一耳光。德银往后趔趄了一下,用手捂住被打的腮帮子,大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又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样看不开事的瘪犊子。当年我娘病倒了,我没有给她洗头不假,可是我也回去做过几次饭。当时我急着张罗咱儿子结婚的事嘛。怪就怪你这怂货,大事干不了,小事不会干。你现在就给德宝打电话,明天我第一个排班伺候。”

  德银看了一眼表,已是夜里十一点。勉强挤出一点笑:“今晚回家前我多了一个心眼,跟德宝说过了。明天一早我再打电话也不迟。”

  孙秀凤想了想,没作声。

  第二天天刚亮德银就起来了,准备打电话。可一看老婆被窝是空的,心想:这败家玩意要出幺蛾子。

  德银拨通了德宝的电话:“三弟起来了吧?”

  “二哥早!早起了,有什么事吗?”

  “昨晚你二嫂知道娘住院后很着急,说她在东北多年,没在娘跟前尽孝心。再说嘉慧是公职,这不年不节的,也不好请假。今天就让你二嫂去吧。”

  “好呀,嘉慧单位昨晚打电话,今天上午必须上报统计表,正愁着呢,那就替我们谢谢二嫂啦。”德宝高兴地说。

  放下电话,德银松了一口气。赶紧找媳妇汇报。来到厨房一看,热气腾腾,老婆从早市买了一只鸡炖好了。

  德银赶忙汇报打电话的事,孙秀风喜笑颜开:“总算办了点人事,呶,奖励你一下。”顺手将鸡屁股塞进德银嘴里。

  “嗨嗨,味道还不错。好好伺候我娘,说不定把那宝贝能传给你。”

  “快看看几点了,我要坐头班车去。”

  “五点四十,赶头班车没问题。”

  仲夏的太阳比人勤快,还不到六点就有一竿子高了。孙秀风提着保温桶急匆匆地走向公交站点。

“娘,你前两天已经稳定了,咋就突然住院了,德银这个东西来的时候也没叫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孙秀风上前双手扶婆婆坐起来,轻轻地拍打着后背。

  “娘饿坏了吧?我早起炖了一只鸡,您先喝点汤,尝尝淡咸。”说着从保温桶里盛出一小碗,还冒着热气。她一边用小勺舀着,小口吹着,感到不热了才送到婆婆嘴里。这殷勤的一幕被临床的几个老太太看到了,都说:“大姐你好福气,你这闺女真孝顺。”

  老太太高兴地说:“我命薄,没有闺女,这是我的二儿媳妇。”

  临床更加吃惊:“没见过儿媳比闺女还孝的,大姐你好福气。儿媳子都这么孝顺!”

  老爷子在一旁冷眼观察,心想:“无利不起早”,二媳子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孙秀凤还真有一套,把婆婆哄得晕转。婆婆也希望二媳子继续伺候,因为大媳子每天要看孙子,德宝媳妇是公职,不好请假,德玉家即将添孙子,淑芬也分不了身。就数二媳是个闲人。

  就这样孙秀凤整天穿梭在家和医院中,也穿梭在妯娌中,她婆婆和妯娌两头都当好人。二媳子如此殷勤,跟之前好像换了一个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不成二媳子良心发现?老爷子深感不安。

  果然,孙秀凤总在伺候婆婆的间隙偷偷观察玉镯,还不断地夸婆婆好,夸自己厨艺好,等娘出院要接到家里一个人养。老爷子总算看明白了,这二媳子是奔着镯子来的。

  德金在上高中的大孙子打电话说要回来看看奶奶,顺便拿考艺校的费用三万元。这可给张秋燕添了心事,家里刚交了婆婆住院应摊的二万元,儿子儿媳都是企业职工,工资不高。再拿钱得去借了。这钱得向谁借呢?

  无巧不成书,事儿都赶到一块了。前些年嘉慧跟德宝转的户口,政府照顾安排的工作,眼看就要退休,需要五万元补齐保险。因为刚买了楼,这钱真没有着落。

  淑芬每天板着指头算儿媳子的预产期,过两天就要添孙子了。好事归好事,很多物品都需要准备,可儿子结婚买房拉下的饥荒还没还清,这生孙子得准备两三万的费用。本来有两万,老太太一病交了押金。德玉的工资给儿子还房贷剩不了多少,也为钱发愁。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住院不到半月,张秋燕已识破了孙秀凤的“阴谋”,急忙给嘉慧和淑芬打电话点明了“东北媳妇的险恶用心”,要求妯娌三个自己克服困难,轮流伺候婆婆,别让“外人”钻了空子,得了便宜。

  说实话,淑芬觉得伺候婆婆应当,如不是要添孙子需要钱,自己也不会有非分之想。

  嘉慧虽是敞亮人,但是补保险在即,再没有好办法。只好同意大嫂的提议。

  又是周日,德宝、嘉惠、德玉都休息,淑芬说趁着媳子还没生,先来伺候一天。媳子将孙子接回娘家,张秋燕得了空。孙秀凤明知今天周日,妯娌们有时间替班,可还是照例做了好饭送来了。四个儿媳又聚齐了。

  凡是来的都没空手,不是捎着饭,就是炖着汤,淑芬捎着婆婆爱吃的葡萄。一阵阵暖心的寒暄,一个个出色的孝心展示,让这个本来冷酷的病房弥漫着欢乐,但还有一种气氛悄然来临。

  张秋燕还是憋不住,发话了:“记得前些日子有人说过继出去,什么‘生不养死不葬’的话,怎么这几天太阳都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孙秀凤一边喂婆婆喝汤,一边撇着嘴说:“大大和娘生养了四个儿,我们不能让人踩脚后跟儿,说我们不孝顺。”

  张秋燕接着说:“孝顺不孝顺,得摸着良心说,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那是当然的,我们孝顺老人是应该的,我们也有老的那一天。”孙秀凤讲理也是个好手。

  尽管二人心里较劲,嘴上争锋,但是都怕惹老太太不高兴,所以都淡淡地笑着辩解,点到为止,互相捅着“软刀子”。

  嘉惠买的鲜花,拿给娘眼前看了看,里面有不少是“勿忘我”,然后给婆婆插在床头,让娘一抬头就能看到。

  淑芬则将葡萄洗好了,剥了皮填到给婆婆嘴里,说是新上市的。跟婆婆说:“娘,明天我得去伺候儿媳子,您又一个重孙子要出生了,看在他的份上,您老可别怪我呀。”

  老太太喜上眉梢,笑着说:“不怪不怪,我重孙子降临时天大的喜事,不用挂挂我,这里有你三个嫂子,你放心去吧。”

  儿子儿媳都变着花样做饭带汤。真把病房里的人羡慕坏了,都称赞老李家儿子听话、媳子孝顺。

  时间一长,老太太也住习惯医院了,渐渐地把镯子值钱的忘了。能吃能睡,心情好日子过得就快,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

  有一天,刘大夫领着护士来查房,儿子和媳子们都还没到。刘大夫说:“大姨,您最近治疗得很好,各项指标都很稳定。不过你们的押金已经快花光了,需要继续交。”

  “大夫,需要交多少?”老爷子问。

  “再交一万就行。”刘大夫平静地回答。

  等大夫走了,老太太说:“咱俩创了一辈子也没攒下几个大钱,治病全得指着孩子。已经花了六万,还需要再交一万,给我这么一个快要死的老婆子花这冤枉钱不值呀。”

  “有什么值不值的,能治好病就好。钱花了再挣,咱有四个儿子呀。”

  “话虽这么说,可我也觉得老这么花钱也不是个事,几个孩子家都不富裕,我这个病也是不见底的深洞,填不满的,用不了多久就把孩子都拖垮了,让孩子们花这么多钱我心不安呀!”

  “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太太说:“这里没别人,还有什么不当讲的。”

  “老婆子,俗话说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没有闺女,你这宝贝镯子没法传,四个媳子传给谁也不好。不如将镯子那个啥......”

  “那个啥,到底咋样你倒是说呀。”

  “不如卖掉,省得二媳子惦记着。可以解决你的医疗费,又能分给儿子一些。你看中不中?”

  老太太思考了一会,说:“也中。反正我这么大年龄,也活不了多久,死后不能让孩子为了镯子闹出纠纷。能值三十万卖了也好。这事儿你还得让三儿去办。”

  “这我知道,等找个时间我跟他说说。”

  又到了周日,德宝习惯地找大夫了解娘的病情,刘大夫说:“这段时间治疗得不错,老人心态也好,各项指标都比入院时好多了,而且很稳定。”

  德宝说:“还得请大夫多费心,等治疗好了,出院那天我请您喝酒。”

  “谢谢李兄!喝酒就免了吧,只要老太太身体好比什么都强。”刘大夫客气地应对。

  “刘大夫你看我娘多久才能出院?”

  “出院嘛,不太好说。现在出院也行,但是不能掉以轻心,老人年龄大,一旦不注意,这病会导致自发性气胸,而且进展速度快,X光检查不易发现,你们家属得应格外注意,就怕诱发其他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甚至会引发呼吸衰竭、心瓣膜病、冠心病等,所以最好住院进行长期的常规治疗,时刻注意病情的发展。再一个,这个病突发性强,不得不防。”

  老太太病情稳定,这让老李家高兴万分,老太太想回家看看,媳子们也想休息一下。当然让全家人高兴的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德玉已经添孙子了,老太太又添了一个重孙子,这让她兴奋不已,整天吵吵着要出院看重孙子。

  三喜临门。这天又是周末,德玉孙子出生正好是第十天,老李家和重要的亲戚们都要来庆贺。因为人多,家里实在容不下,德玉就安排到镇上的一个酒店。

  德宝已经将玉镯托同学张迁联系了买家,以二十九万成交,上午十一点将在酒店交易。老太太和老爷子已打算好,拿出七万处理医疗费,把剩下的二十二万全分给四个儿子,德银两口子都愿意和弟兄们一起养老了,每人六万不偏不倚(上次德银借的两万算是预支的),这样处理算是公平。德宝、德玉虽然本不同意卖镯子的,但是架不住大大和娘的一再坚持。

  老太太开心极了,自己大病初愈,新添重孙,这玉镯有了新的归宿,虽然有点不舍,但是能换来全家人的安宁和幸福。三喜临门,这是祖上积德,让老李家兴旺发达了。老太太越想越兴奋,忽然感觉呼吸有些急促,胸部也有些发闷。

  正在这时,酒店大门敞开了,德宝领着两个穿西装的人提着一个大皮箱走了进来。老太太没想到这小小的玉镯竟然这么值钱,二十九万啊,对她来说那可是天价数字。她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想去好好看看眼那只镯子,只是还没抬起来,人却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人提着的皮箱上。

看皮箱在一步步走近,张秋燕在想大孙子考艺校的费用解决了,孙秀也暗自凤得意,嘉慧心想终于可以不为那补保而绞尽脑汁了,淑芬也露出憨憨的笑容。

  突然传来“啪”地一声响,大家的目光被收了回来,同时发现躺在地上的娘和摔成三段的玉镯,片刻寂静后,“娘——娘!!!”一时叫声哭声响成一片......

文/王玉来

简介:笔名山泉,黄岛区铁山街办人。青岛作家协会员会员,家在黄岛作家联谊会会员,王台文学社社长。坚定于杏坛,寄情于山水,仰慕山的高度,羡慕海的深度,以书为友,笔耕为乐,静心找寻生活中的美和快乐。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秋

排版:静秋

校稿:陈洁

复审:静秋

发布:裴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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