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樗讲：天文作为基础

所谓“运气”，是指中医的五运六气；所谓“樗讲”，乃是无用之讲，多余之讲。关于五运六气的书籍已经很多了，古今大家的真知灼见皆有刊布，无名之辈再费唇舌，简直是多此一举。只是去年为同学们讲《素问》“运气七篇”，按照原文逐字逐句解释分析，结束后我总觉得应该再做一些专项的总结，以答谢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也有助于大家进一步学习五运六气。这些总结综合前人的观点而略有发挥，发挥之处多平淡无奇，读者若在平淡处触发一二灵感，于你于我皆属意外之喜。

五运六气是中国古代以天文历法为背景的气候预测学、疾病预测学。预测疾病是人类的梦想，预测气候更是一个宏大的梦想。今天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有了天气预报。天气预报是根据各地的气象站提供的气温、湿度、风力等数据，再利用卫星云图进行分析推算，综合而得出未来的天气变化。2～3天内的预测最为准确，超过一周准确率就打了折扣，现在的天气预报最多可以预测两周的天气情况。对于当代普通民众来讲，这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已经够了。

然而，中国古人的野心更大，他们期望用一套方法预测一年的气候，甚至期望十年后、百年后的气候都能了然于胸。这样一个宏大的构想，依托各地提供的气候数据以及环绕在地球外围的卫星是难以做到的，必须把眼光投向地球以外更辽阔的空间，比如整个太阳系，于是天文学就成了实现这套设想的基础。

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天文对气候是否有影响？太阳系九大行星的运行对地球的气候是否有影响？以发明天气预报的现代科技眼光来看，影响微乎其乎，或者说可以忽略不计，远不如卫星云图来得切实。以《黄帝内经》的眼光来看，影响非常大。昼夜的变化是因为地球的自转，四季的更迭是因为地球的公转，春夏秋冬不只是季节，更是一年当中的四大气候，这一切的产生本身就是天文现象。

《黄帝内经》的思考不止于这些。假如，太阳系中只有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行，其他行星都不存在，那地球的昼与夜、春夏与秋冬不会有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春天就是气候温暖，万物复苏，秋天就是气温下降，一片肃杀。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围绕太阳的还有其他行星，每多一颗行星，就会增加一个变量，其引力、磁场都会对地球产生影响。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这五大行星是古人观察的主要对象。金星距离地球最近，引力大，磁场强。土星距离地球最远，但体积巨大，引力也强。火星运行的形态比较复杂，对地球的干扰比较多。木星体积最大，比起土星距离地球更近，在五大行星中对地球的影响力也最大。水星距离太阳最近，距离地球较远，体积最小，因此对地球的影响力最小。除了距离与体积两大因素对地球造成的稳定影响之外，每个行星运行的轨迹与地球相对距离的改变也会产生磁场的变化，这些是对地球的非稳定影响。

可以说，地球在宇宙中的运行绝非“一成不变”，也非“一帆风顺”，太阳、月亮的影响几乎是固定的，永恒的，五大行星的影响却充满变数，当然，仍有规律可循。也无怪乎，有些年春天来得很早，不到二月冰雪就融化，有些年春天来得很晚，到了二月底仍是寒风凛冽。古人就在探求产生这些“变数”的原因，认为与五大行星有关；古人也在摸索产生这些“变数”的规律，于是有了五运六气的学说。

近代以来的天文知识告诉我们，地球是围绕太阳运转的，古人以地球为本位观察星空，认为太阳围绕地球运转，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运动是相对的，让我们暂且接受这个观点，以便更好地理解古人的思路。

日月五星的运行，是古代天文学家重点观测的对象，行星的位置总在变化，为了方便观察、记录，这就需要坐标来参照。遥远的数千年固定不变的恒星就是最佳的坐标系，二十八宿因此而来。《素问·八正神明论》云：“星辰者，所以制日月之行也”，说的就是黄道上的恒星群可以用来标记日月的运行。

黄道是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圈的轨道，古人站在地球上观察，找到固定的恒星背景，发现太阳一年走完一圈，这一圈是太阳运行的轨道，也就是黄道。古人将黄道上作为背景坐标的恒星群分为二十八个区块，命之曰“二十八宿”，分别是——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昴、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

古人又依照二十八宿在天球中的相对方位，将二十八宿分为四组，与四象相配，分别是：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

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

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

参照二十八宿这样的坐标，古人观测日月五星的运行。月亮位置的移动产生圆缺变化，对地球的影响主要是潮汐，对人体的影响主要是阴血。太阳位置的移动产生四季变化，再细分为二十四节气。太阳、月亮对地球气候的影响是相对稳定的，是常态的。五运六气对五星的运行更加重视，认为反常态、不稳定的气候与它们有关。《素问·五运行大论》记载：

帝曰：愿闻其所始也。

岐伯曰：昭乎哉问也！臣览《太始天元册》文——丹天之气，经于牛女戊分；黅天之气，经 于心尾己分；苍天之气，经于危室柳鬼；素天之气，经于亢氐昂毕；玄天之气，经于张翼娄胃。所谓戊己分者 ，奎壁角轸，则天之门户也。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

黄帝追问五运学说的背景，岐伯引用了上古天文典籍，来说明五运的产生与五星的运行有关，所谓丹天之气（《黄帝内经》中的“气”很大程度上都是指能量），乃是在地球上观察，火星带来的引力与磁场。所谓经于牛女戊分（奎壁），乃是依据二十八宿画出的火星运行轨迹。黅天之气与土星相关，苍天之气与木星相关，素天之气与金星相关，玄天之气与水星相关。依据五星运行的规律，古人总结出了木运、火运、土运、金运、水运五种气候形态，成为运气学说的核心内容，后面会依次介绍。

运气学说还不止于此，五星的运行虽然有其轨道与规律，然而这样的规律有时也会被打破，发生突然的变化，地球上的气候则产生变化中的变化，也就是说有时候五运六气的预测会不准。《素问》中黄帝对此也有进一步的追问，岐伯也做了解释，真是实事求是！《素问·气交变大论》记载：

帝曰：夫子之言岁候，其不及太过而上应五星。今夫德化政令，灾眚变易，非常而有也，卒然而动，其亦为之变乎？岐伯曰：承天而行之，故无妄动，无不应也。卒然而动者，气之交变也，其不应焉。故曰：应常不应卒。此之谓也。

帝曰：其应奈何？

岐伯曰：各从其气化也。

帝曰：其行之徐疾逆顺何如？

岐伯曰：以道留久，逆守而小，足谓省下；以道而去，去而速来，曲而过之，是谓省遗过也；久留而环，或离或附，是谓议灾与其德也；应过则小，应远则大，芒而大倍常之一，其化甚；大常之二，其眚即发也；小常之一，其化减；小常之二，是谓临视，省下之过与其德也。德者福之，过者伐之。是以象之见也，高而远则小，下而近则大，故大则喜怒迩，小则祸福远。岁运太过，则运星北越，运气相得，则各行以道。故岁运太过，畏星失色而兼其母，不及则色兼其所不胜。肖者瞿瞿，莫知其妙，闵闵之当，孰者为良，妄行无征，示畏侯王。

帝曰：其灾应何如？岐伯曰：亦各从其化也。故时至有盛衰，凌犯有逆顺，留守有多少，形见有善恶，宿属有胜负，征应有吉凶矣。

岐伯说五运的学说是基于五星运行的常态，而非偶然变化，所谓“应常不应卒”，就是应常规而不应突然，五星运行有“徐、疾、逆、顺、留、守”的变化，也就是相对运动时的快与慢、逆行与顺行、迂回滞留，都会导致地球气候的异常变化，一时打破规律。五星的光芒若突然大于平常一倍甚至两倍，会带来能量的亢胜；小于平常的一倍或两倍，会带来能量的减退，给五运的规律增加变量。此外，五星之象还有喜、怒、忧、丧、泽、燥的不同，这对星象观察的要求就更高了。

由此可见，五运六气学说产生的基础是天文学，我们依靠五运六气预测出未来的气候，而行星的运行有其规律，有时候也会打破规律，地球上的气候也随之改变。若要提高五运六气的准确度，还是要回到天文学本身，持续对行星进行观察，更细致地观察。——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