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唐朝的一位落魄僧人,一个口水诗作者,一位疯疯癫癫的落第考生。1950年代,美国垮掉的一代将他奉为精神偶像;他的诗在美国助推了禅宗热;著名作家查尔斯·弗雷泽,以他的名字作为书名;嬉皮士乔布斯也间接受到他的影响。 他就是寒山,唐朝著名禅宗诗僧,广为人知的形象却是来自民间年画。清朝雍正皇帝封他为和圣,与另一位诗僧、也是他的好朋友拾得,一起称为和合二圣。年画中,寒山手持荷花(取“荷”“和”谐音之意),拾得手持餐盒(取“盒”“合”谐音之意)。他们之间的友谊,象征着和睦相处的人际关系。古代人结婚的时候,会在洞房挂上和合而圣的画像,代表着人们对这对新人的祝愿。 寒山本是官宦人家出身,谁想几次科举都落第,据说是由于颜值不及格。(《寒山诗集》有诗:书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意思是文章写得不错,却因为考官嫌他身材面貌不合格而落第。)回到家后,兄弟瞧不起他,甚至妻子也嫌弃他。他只得离家远游,隐居在浙江天台山的寒岩,以桦树皮为帽,以破布蔽体,落魄至此,活得像个野人,甚至连饭都吃不上。幸好天台山国清寺,有个遭父母遗弃的孩子在此当厨僧,他叫拾得——在路上被丰干禅师捡来的,所以叫拾得。拾得经常把厨房里的剩菜剩饭留下来,装在竹筒里,寒山一来,拎起竹筒就吃。俩人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基友。这也是为什么民间把他们作为和合二仙原型的原因。
拾得也是个不羁的诗人,他俩除了互相吟诗作对,还经常怼天怼地怼空气,有事没事就仰天谩骂,寺院里的同事都觉得他们是疯子。这也不奇怪,世俗世界一直存有多种偏见,其中之一就是把一个有趣的灵魂视为疯子。哪怕同事们是些出家人,也不能免俗。相比之下,寒山的放浪才是真正的了悟。
有一次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回答他: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当时台州刺史闾丘胤自作多情来到国清寺拜谒寒山与拾得,俩人深感其扰,对刺史不屑一顾,手牵手遁入寒岩。刺史派来的属下 ,带着衣物和香药恳请二仙回到寺院接受供养。寒山直喊:“贼!贼!你们各自努力吧!”说完,回到岩中,岩缝自动闭合,从此不知所踪。“贼!贼!”,这是寒山跟世人说的最后一句话。王阳明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是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贼!这个贼,偷走了生命的纯粹,偷走了心性的自由。寒山,用他的生存方式,破了这个心贼。 寒山的诗名在当时并不高,他的白话诗,在高手如林的唐朝甚至相形见绌,只是他与拾得的怪诞行为却广为人知。他的名字在一首唐诗里以另一种方式流传千年,《枫桥夜泊》里的“姑苏城外寒山寺”,便是以寒山之名为名。 寒山拾得以怪诞不经的行为,成为中国绘画史上常见的主题。在这些绘画作品里,他们常常体现为蓬头垢面,如果不算下雨天,恐怕该有几年不洗头了。衣衫褴褛自不必说,还一副嘲笑世界的表情,果然配得上垮掉的一代的精神偶像,也像极了不修边幅的嬉皮士。禅宗对世界的看法是日常与无常,扫地吃茶都是修行,唯有人生这个大命题充满不确定性,而且不具任何意义。 一自遁寒山,养命餐山果。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日月如逝川 ,光阴石中火。任你天地移,我畅岩中坐。寒山的这首诗,甚至藐视了永恒的时间。 1950年代,寒山的诗歌从 日本传入美国,从此开启了长达二十年的寒山热。在那里,寒山比李白杜甫都要广为人知。这一方面缘于他的白话诗风,让美国人一看就能理解;另一方面当然也缘于他远离红尘而做逍遥游,正好与垮掉的一代拒绝社会义务的理念不谋而合。垮掉的杰克·凯鲁亚克深得禅宗心源,寒山那充满禅意的诗歌给了他精神指引。在他的自传体小说《法丐》的扉页上,写着“献给寒山”。 垮掉的一代最终在1960年代演变为嬉皮士运动,禅宗仍旧是嬉皮士们奉行的精神教义。通过直觉与世界相处,斩断俗世烦恼,获得快乐自在的精神体验,同样也是嬉皮士的生命追求。那时候有个嬉皮士,就是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他对禅宗也深深迷恋。年轻时他曾到印度学习禅修,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他说: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到乔布斯对直觉的重视甚至超越理性思维。所以说乔布斯无疑是一个艺术家。 联想到当下蔓延全美的街头暴乱,不就是乔布斯说的关于“西方世界的疯狂”吗?这种疯狂,如今正在美国各个城市里现场直播。不知道寒山能否让这些人破除心贼,放下执念。 寒山对美国文化的影响还有一个例子。作家查尔斯·弗雷泽在1990年代写过一部著名的小说叫《冷山》,就是寒山这个名字的英文翻译,在它的扉页上,也写着一句寒山的诗: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冷山》这个故事,讲的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一个南方士兵为了回到恋人身边,逃离部队而历尽磨难,终于返回故乡冷山。然而故事却以男主人公之死的悲剧收场,冷山,在这里就是一个时代回不去的精神家园——查尔斯·弗雷泽这部小说的创作年代,离嬉皮士活跃的1970年代已远去二十年了。2003年这部小说被好莱坞改编成同名电影,男女主角分别是裘·德洛和妮可·基德曼。 据说寒山活了一百来岁,他对世俗的叛逆持续到老,也一直有诗作问世。他的诗现存三百多首。或许他也没想到,这些诗会跨越山河大海,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塑造了另一些人的精神世界。这也说明一点:只有不朽的文化,才能征服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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