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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王小义:货郎挑老张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7-14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531】

货郎挑老张

河南邓州   王小义

我们小时候,有个货郎挑,大概人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因为他姓张,所以都叫他“老张”。

印象中,那时他有五六十岁,有些佝偻,但面相慈善,和蔼可亲,尤其喜欢我们这些小孩子,整天拉着一辆东扭西歪的破拉车,可能是祖传的,舍不得丢或者没钱换新的。

车把与车兜的连接处放着一个扁平箱子,上面用铁丝网蒙着,正前方开一个小口,里面放一些常用的针线、陀螺、钮扣、顶针、锥子等,有哄小孩的黄豆粒大小的糖豆、“洋茄子”、“花戏苔”等,有铅笔、橡皮、作业本等学习用品,当然了,也有男人们用的钓鱼钩、钓鱼线、弹弓皮筋、气门芯等,也有小女孩们用的花头绳、皮筋、发卡等。车兜里用围扇圈着,高高凸起,盛一些换来的破烂玩意儿,烂盆烂桶、烂塑胶纸、烂布衬、烂绦子、烂麻瓤、烂锅、空酒瓶等,总之都是些烂得没法用的废品,有时车兜也会塞得满满的鼓鼓囊的,车把上也会挂得滴滴溜溜的。

每个行业似乎都有行规,卖打糖的敲着他那特殊的工具,人们只要一听到“梆梆”的清脆又响亮的铁器撞击声就知道他来了。货郎挑老张也不例外,用的是一面带洞裂痕的破锣,“镗 —— ”,镗 —— ”,只要一响,大人小孩都知道他又来了。

老张每次来,都会先把车子扎在村中央“布口嘴”旁的一棵大枣树下,全村的大人小孩们都会带着积攒下来的破烂聚拢过来。都说光棍汉好打小孩,但老张不一样,他很喜欢小孩,大概是因为他没有成家吧,我们小孩也很喜欢他,大概是因为他老给我们糖豆吃。只要他的破锣一响,我们这些小孩子就会欢喜雀跃,奔走相告。

老张的黄豆粒般大小的糖豆是那么的好吃,让我们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我们为了吃糖豆,平时我们都会随时留意碰到的可能有用的垃圾,带回家积攒起来,特别是烂塑料纸烂铜烂铁之类的,因为这是换糖豆最好的材料。

麻瓤易获得,还极轻,是我们换糖豆的最好原料之一,但只有秋季才有。那时候,村里种洋麻的特别多,一是这种作物省事,不打药不除草,一种上就等着割,二是用途广泛,价格也不错,可以织晒棉花薄、做大绳、卖钱等,但后续处理比较麻烦,割完后就得拉到河里埋入水中沤上个十天半月,再一捆一捆地拖上岸,搬着小板凳,系上围裙,穿上最破的衣服去剥麻,辛苦不说,那种臭味中加夹着一股死气的味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一天沾身得臭数天。剥完后,再浸入水中拴在桩子上,再沤上个三五天,然后摆洗干净,在河边或者房前屋后的树上拉满绳子,搭在上面晒。

沤麻的另一种收获就是叉鱼。河水经洋麻一沤就坏了,又死气又臭,人都受不了,更别说水中的鱼了,水底是难以藏身了,只好一个个地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着气,往往他们露头喘气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死期到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会事先准备好鱼叉,一般是用洋马车子条或者拉车条做成了,三股或四股,磨的无比锋利,拴在一根长竹竿的头部,去沤麻的地方叉鱼吃。一般没人用撒网逮,因为水中沤麻时敲的木桩子太多,容易刮烂撒网,得不偿失。鱼虽然是从沤麻的臭水中逮到,但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品尝,当然也与当时的经济条件分不开,若是放到现在,也许是不会有人吃的。

晒在绳上的洋麻,一排排,一绺绺,雪白雪白,像一条条洁白如玉的被单子,围绕在房前屋后、河坡上,蔚蔚壮观。我们这些孩子们每逢这时,必玩最流行最有趣的游戏——捉迷藏,欢天喜地,穿梭其间,留连忘返,不亦乐乎。夜晚,还可以跟大人一起躺在麻丛中的凉席上看洋麻,赏秋月,观天象,听虫鸣。秋天夜里的月亮也是人间绝景之一,但见硕大的月亮爬上树梢,黄晕淡淡,四周围绕,跳入星河,众星拱捧,月色溶溶,草虫啾鸣,银河澹澹,如梦如幻。

剥麻场上留下的捆麻用的麻腰子,就是我们用来换糖豆的麻瓤,为了糖豆,不嫌臭不嫌累,整天穿梭在剥麻场上拣,然后一团一团地拖回家晒干,拿条棍子一捶,或者用脚“卟通卟通”一揣,再拎着“嗖嗖”地抡上几圈子,碎麻杆就掉干净了,只剩下白花花麻瓤,然后眼巴巴地盼着老张快点来,好换糖豆吃。

麻瓤准备好了,老张不来,糖豆就进不了嘴,操心啊!你得时不时去猪圈里或者旮旯里看看麻瓤还在不在,因为有可能趁你不在的时候,被你的哥哥或者弟弟妹妹拿给换糖豆吃了,真有这样的事,可能就会“祸起萧墙”,一场兄弟姐妹之间的大战在所难免。

那时候,几乎家家门前都挖有红薯窑,秋收的红薯都储存在里面,偶尔用手动打药桶喷洒上一点敌敌畏,不会坏,就是整个冬天主粮。红薯窑口一般先蒙上一层塑料纸,然后再扣上一个带豁的或者炸痕的烂铁锅,有的塑料纸是化肥袋子的内层,有的是用盖麦坹子或者晒麦后淘汰下来的破塑料纸叠巴叠巴蒙在窑口,为的是防止跑气,保持窑内温度。

只要老张一来,等家里积攒的破烂换的糖吃完后,红薯窑口的塑料纸、烂锅就是我们袭击的最大目标,一人放哨,几人下手,抬上就去找老张换糖吃,老张太老实,我们小孩都能糊弄住他,他不知道这是我们合伙非法弄来的,以为是大人让抬来换的,毫不犹豫地就给我们换了糖,然后将烂锅塞进那车兜的破烂堆里。当然,也有少数被大小们发现后,老张也并不争竞,也不生气,直接让大人们把破锅领走,等于我们白吃了他的糖豆。

我曾不止一次地听村里的大人们说,今天我家红薯窑口的塑料纸、烂锅丢了,明天他家的又丢了,我们听到后是又害怕又开心,害怕的是担心被他们发现,开心的是没被他们发现,还吃到了糖豆,得到了嘴上和心里的双重满足,那个美就甭提了。

那时候,只要一放学回来,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老张,能吃上他香甜可口的糖豆。有事没事,我们都好不自觉地到村中央布口嘴旁的那棵大枣树下等他,等了一阵子不见来,就到村东头的路口上朝着路的尽头张望,心里想着,老张啊,咋搞的,这么久都不来,馋死我了。

有时老张还真不负众望,当他的身影远远地模糊地出现在我们视线之内的时候,我不等他到来,我们就会一边先跑回家去,一边高兴地向村里人传达老张来的消息,迫不急待地把积攒以来的废品提留来,迎上去,老张见到我们,总会随时停下来,把我们的嘴馋解决后,再敲着破锣,来到大枣树下等待。

好像老张还跟我爷沾一点亲戚,听村里人说他应该向我爷叫表叔,估计是老得不能再老,传了好几代拐了好几个弯的亲戚,可能是从我爷爷的爷爷那里论的。我爷每次见到他,都好说他,认为他不好好种地,这样搞是不务正业,歪门邪道,没啥大出息。我奶奶却很同情他,他只要一来,若是赶上饭点,我奶奶都会多添一碗水,做好饭后给他端上一碗,毕竟是亲戚,有那么一点点血缘关系,血浓于水嘛。后来,我也曾想过,他对我特别好,不论我拿什么去换,他都收下,并且给的糖豆明显比其他人的多,这也许也是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吧。

货郎挑老张,那时,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出现一次。悠悠的童年岁月里,除了评书是最好的陪伴外,就是老张了,准确地说是老张的糖豆。

后来,他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由半个月到一个月,由一个月到几个月,我们看到他的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更密集了,拉车更吃力了,步履更蹒跚了,有时一个小小的土坡都需要我们帮他推过。终于有一天,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也过去了,老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视线里,这么久没有来,大人们心里都知道十有八九是去世了,再也不会来了,但我们一直以为他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或者是生病了,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准备好换糖豆的破烂和麻瓤,时不时地来到大枣树下等他,去村东头的路上望他,期望有一天他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出现在我们面前。

最终,老张没能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走了,永远地走了,也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一声。从此,我们再也吃不到他那甜滋滋的糖豆了,尽管之后也有其他货郎挑的糖豆,但总感觉跟少了什么似的,没有老张的甜。我们在心里还是想念老张的糖豆,任后来者无论谁的糖豆也挤不走心中老张的糖豆的位置。

他虽然从我们身边消失了,但大家依然象从前一样,都很想念他,怀念他,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村里来一个货郎挑,大家都习惯性地叫他“老张”,那时“老张”竟然成了村里货郎挑的代名词。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这几十年里,再也没有碰到过一个像老张这样好的人,再也没有吃过老张那么甜的糖豆。

如今,街上应有尽有,货郎挑这种职业也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乡村里再也难以见到,但货郎挑老张的糖豆,却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无数的甜蜜,也成了我们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几十年后的今天,城市超市里琳琅满目的糖果也无法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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