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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 样 儿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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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 样 儿

作者丨杨成书     摄影丨韩  健

记得小时候,隔三差五地就会有推车挑担的货郎到村里来串乡叫卖,他们经营的商品大都是居家过日子的日常用品以及孩子们喜欢的吃食玩具,他们的到来,既给那些终日忙于劳作、一年也赶不了几个集的大人们带来了方便,也给那些整天无所事事、一门心思就知道傻糟的孩子们送来了无尽的欢乐。

在这众多的货郎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被人们称呼为“瞎样儿”的盲人。他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五冬六夏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黝黑的脸庞,上翻的眼皮间露出两颗惨白的眼球。他家是东后洼村的,据说他自出娘胎两眼就瞎,于是人们就直接喊他瞎样儿了,而父母给他起的乳名或是否起过乳名却无人知晓了。由于双目失明,小的时候他无法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识字,长大了无法和其他正常劳力一样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他便揣着凑来的几块钱本钱,拄着棍子摸索着到十几里外的利国或盐窝集上去批发点针头线脑、零食玩具等,然后挎着个竹篮子,肩上搭着条破口袋,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摇着拨浪鼓,深一脚浅一脚地游走于附近的南洼、洋江、赵王庄、门家等几个村庄,尝试着做起了货郎生意,靠差价挣得几个钢镚补贴家用。没想到这一做竟是一辈子。

由于他经常到村子里来串乡,所以大人孩子都认识他,见了都喊他“瞎样儿”,他不但不恼,反而还会嘻嘻哈哈地和人们打招呼、开玩笑。

他每次来村里,都会小心翼翼地爬到位于十字道旁的杨庄(人名)家西崖头(宅基的俗称)的一棵大榆树下席地而坐,然后把竹篮放在两腿之间的地上,再把那条破口袋和棍子放在身边。这时,他一边摇动拨浪鼓,一边扯着嗓门高喊“破铺衬哦烂套子,戴不着的破帽子,拿来换针换线换糖吃哦”、“果毛嘞,甘甜的果毛,拿破烂来换果毛啦”……这时,那些正在胡同道子场院里胡窜乱跑的孩子们便会收住脚步,转而一边喊着“瞎样儿来了!”一边学着他的叫卖声向这里跑来,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地把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听着来的孩子不少了,这才用手将蒙在竹篮子上面的一块脏兮兮的破布撤掉,将篮子内的商品显露出来。别看篮子不大,可里面的商品却不少,大都是些孩子们喜欢的吃食和玩具,有女孩子喜欢的头花发卡、噶喇油雪花膏、小圆镜,有男孩子喜欢的泥哨泥模、糖块糖豆、琉璃蛋、小人书以及杏、桃、枣、山楂、“果毛”(一种形似于苹果的小型水果,已多年不见)等时令水果,还有少量女人们常用的针头线脑等,虽然各色物品的数量不多,但种类挺全。

孩子们有围坐在地上的,也有抻着脖子垫着脚往里巴瞧的,他们一边审视着篮子里的东西指指点点,一边各自心里盘算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以及弄到手的办法。等看中了某样东西后就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冲出人群,飞快地跑回家,从旮旯里扒拉出些破鞋烂袜、废铜烂铁、头发绳头、旧书废纸等,悄悄地拿来交给瞎样儿。瞎样儿把破烂拿在手里,摸了又摸,掂了又掂,最后按破烂的品相和重量折合出所换糖豆或玩具的数量,并从篮子里把物品拿出来悉数交到孩子手里,把破烂放进身边的那条破口袋里。小孩子也不懂讨价还价,拿起来就跑,然后找个爹娘看不见的地方蹲下,细细的品味糖豆或摆弄玩具去了。在那个把“鸡屁股当银行”的年代里,如果被娘发现了这可不是小事,屁股上少不了又要印上几个手掌印或鞋底印了——那些破烂可是能够换回几根大针一轴洋线的呀。

经济条件稍好点的家庭,在孩子的再三央求下,父母也偶尔会拿出几个硬币或一两毛的钱,叫他们买点喜欢的吃食或玩具。不论是硬币还是毛票,只要交到他手里,他用手一摸,就能知道面值是多少,从没有出过错。这不有几个孩子调皮,欺负他眼睛看不见,就拿着用报纸剪成的和毛票一样大小的纸片去买东西,结果把“毛票”递到他手里,他用手摸了摸就给扔一边去了,弄得那几个孩子只得把已经拿在手里的玩具又乖乖地放回到篮子里。

他有时也会捎带着卖点虱子药和老鼠药,那喊出来的叫卖声就会变成“虱子药,虱子药,虱子虼蚤都能药(俗读nào)”、“老鼠药,老鼠药,老鼠耗子一起药;花钱不多,一药一窝”了。

我有时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瞎样儿卖东西,但由于家境太穷,实在翻找不出可以用来换取心仪之物的破烂来,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孩子买(换)喜欢的糖果或玩具。后来的一天上午,我到七大娘家去找小顺哥玩,发现七大娘竟破天荒地烙了两张细面饼,炒了一盘鸡蛋,做好后就出去了。过了不大功夫,她竟领着瞎样儿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门。正当我和小顺哥惊愕疑惑之际,却听见七大娘对我俩说:

“你俩记住了,他是我不远的一个娘家兄弟,以后见了要叫舅,不能叫瞎样儿。”

我俩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又见瞎样儿一边往地上放着篮子和口袋,一边笑着说:

“没事儿的姐姐,他们还小,叫啥都一样。”

说完后,他开始洗手,吃饭。其间,他还撕了块饼,夹上两筷子鸡蛋,卷起来递给我吃。

自此以后,每当我和小顺哥去看他卖东西,他都能听出我俩的声音,都会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糖豆来,每人手里放一个分给我俩吃,这时便会引来周围小伙伴们的一片羡慕。过了一段时间,这事不知咋的被母亲知道了,便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说了些:“他一个瞎子家,做个小买卖容易嘛,咱既然帮不了他,那就更不能随便要他的东西。”之类的话。从此,我再也没有到瞎样儿舅的竹篮子跟前去过,而只是站在远处不声不响地看着小伙伴们围着他叽叽喳喳、挤来扛去……

等购买的人群基本散去,他便把竹篮里有些凌乱的物品整理一下,再拿过那块脏兮兮的破布重新蒙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篮子挎在胳膊上,把那条已经装了不少破烂的口袋背在肩上,拄着棍子,慢慢地溜下崖头,再一边用手中的棍子试探着道路的坑洼,一边高喊着:“破铺衬哦烂套子,戴不着的破帽子,拿来换针换线换糖吃哦!……”向赵王庄村慢慢走去,有几个光屁股的小男孩恋恋不舍地跟在他后面,一直把他送出村庄……

别看他眼瞎,可走起路来并不算慢,这不,太阳偏西的时候,他就路过我村往家走去。再看肩上的口袋已是空的——他把换来的破烂在赵王庄收购站卖掉了,竹篮里的物品也已卖得所剩无几。他的脚下还特有数,哪个地方有沟渠,哪个地方上崖下坡,哪个地方需要拐弯,他心里都有数。人们就纳了闷了:这么多年来,风里雨里,无冬历夏,一个瞎子家,走街串巷这么多村,怎么从来就没见他走错过路呢?

后来,大赵乡政府在南洼村建起了敬老院。由于他既是残疾又无子女,所以其中就有他的一个入院名额。但不论人们怎么劝他就是不去,说什么吃喝拉撒睡都要被人管着,不自由。又过了几年,勉强入住了。院里的其他老人都是吃饱了就凑在一块玩,玩腻了就睡,可他却还是闲不住,每天吃过早饭后就出来,还是挎着那个竹篮子,背着那条破口袋,一手拄着棍子,一手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叫卖吆喝。村里的小屁孩们还是会一边喊着“瞎样儿”,一边跟在他身后乱窜,有的还会跟父母要几毛钱来买他竹篮里的糖果和玩具。到了下午,他又挎着篮子,拄着棍子,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敬老院来……

2003年正月里的一天,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雪花。有几个老人发现他没到食堂来吃饭,就感到蹊跷,便一起来到他居住的宿舍门前,喊了几声,屋里没有动静,用手推门,门是在里面关着的。于是,有人赶紧去叫院长。院长来了后,几个人合力把房门推开。走到床前,发现他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脸色蜡白,两眼微闭,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再摸身体,硬硬的,已无半点温度。身边则摆放着那个竹篮子,那条破口袋,还有那根已经被磨得有些变细了的棍子……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他或是沉浸在臂挎竹篮、手拄棍子、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的幸福和满足中走的。

从此,村里再也看不到他那挎着竹篮、背着口袋、拄着棍子、摇着拨浪鼓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那曾经让多少人多少年都难以忘却的充满童年美好回忆的叫卖声。

现在,村里偶尔还会听到有孩子冷不丁地喊上一嗓子:破铺衬哦烂套子,戴不着的破帽子,拿来换针换线换糖吃哦……

作者简介:杨成书,网名“在水一方”,1966年生,山东利津人,初中文化,打工之余,喜欢玩弄笔墨,虽产品不少,但自知水平有限,故未敢投稿,今偶遇微文化,壮胆试投一二,能否采用,权做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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