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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之夕》与意识流

 采尺书庐 2020-07-14

《梅雨之夕》是心理分析小说家施蛰存的代表作之一,也是难得的意识流佳作。

故事主要讲述了“我”在一天雨夜回家时偶遇一位酷似“我”初恋的少女,在她没有雨具又无法找到人力车的情况下送她回家的事情。

但实际上,对于意识流小说而言,情节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这部短篇小说的经典之处在于对“我”的心理刻画及意识变化的描摹。

意识流直接源于三个理论:弗洛伊德提出的“无意识理论”批评、柏格森的“绵延说”以及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

所谓“无意识”理论批评认为,人的意识可以分为三层“意识-前意识-无意识”:

“意识”是表层,即可用语言进行表达的部分,形成人格中的“超我”,受到道德标准、社会意识的影响。

“无意识”则是人的本能冲动,暗中支配人们的行为和意识,形成人格中的“本我”,完全视道德为无物,遵从“快乐至上”原则。

而“前意识”就是一个过渡连接“意识”与“无意识”的桥梁,形成“自我”协调“本我”与“超我”。

“无意识”理论常常会与“性心理”分析相连。原因是,弗洛伊德认为,在“无意识”中,最能驱使本能快乐的就是“性力”(力比多),它是一切动机之动机。而文艺作品和梦一样,都是在一个不受道德约束的境界,通过“压缩”多种形象为一种和“移置”重点到不重点的手段来释放这些欲望。

而柏格森作为“直觉主义”的奠基人,其“绵延说”也是“直觉主义”的一个部分。

他在《创造进化论》中说明:时间应该分为“空间时间”和“心理时间”。

“空间时间”不是真正的时间,因为它实际是人类因为社会和实用的功利性而创造的,是无限循环形成某种闭锁的,不是流动的;而“心理时间”则不同,它是一种直觉时间,存在于记忆当中,永远在变化在流动,柏格森称这种现象为“绵延”。

“意识流”这个词最早源于英国女批评家梅·辛克莱,但是发扬光大于威廉·詹姆斯。这个理论实际上就是综合了弗洛伊德和博格森的观点:将“无意识”创作和“不间断且绵延的感觉流”相结合。后来被詹姆斯·乔伊斯和英国女作家夫尼吉亚·伍尔夫继承发展。

“意识流”小说和正常小说最大的不同就是“情节无预设”。没有固定情节、结局、框架。作家接收自己所看到的现象,通过记忆无意识地流露出来。有一点“实验小说”的味道。

“意识流小说”的真实感是比较独特的一种真实。和“现实主义”的真实感不同,现实主义是情节真实,而“意识流”小说是心理真实。

作家接收现象以后,流过记忆,无意识地创造出来,显示出最真实最无道德干预的心理,而因为它流于记忆,所以读者在阅读时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而引发共鸣和内化。

说回《梅雨之夕》。本文有非常大篇幅的心理描写和独白,是非常纯正的“意识流“小说,而其故事的选材——“雨夜送酷似初恋女友的女孩回家”也非常具有“性心理”的分析潜力。

雨夜,本来就是一个混沌又容易追忆过往多愁善感的时间,而从文章一开始的大段心理独白,就能表现出“我”是一个更加浓思、更加独特的一个人,也为后来的情节和心理发展做足了铺垫。

“我”从公司出来,准备回家,发现下雨,于是开始信马由缰地沉思:我喜欢雨,虽然摩托车会溅起泥水弄脏我的衣裤。但是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我不坐车。

在“女孩”出现之前,实际的剧情发展是没有的,大概就是“我”从公司走到了文监师路。但是在这期间,“我” 的心理独白是没有停的,每一个路上所见皆能引起一段独白,即使没有实际的描写,但是到这里,读者们对“我”的认识已经非常深刻了。

同时读者在通过“我”的大段心理描摹以后,也进入了“我”的绵延流动的意识里,回忆起自己在雨夜时的某个浓思的场景。

可以说在故事高潮之前,文章就已经非常流畅地、随意地完成了塑造人物形象和感染读者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事。

在“女孩“出现之后,故事的情节开始变化。接下来的文章,对话非常少,但是“我”的心理起伏和挣扎是非常激烈的:“我”被女孩吸引,站在了屋檐下。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肢体行动,直到“女孩”同意“我”送她回家。

在这个没有行动的期间,却发生了第一个冲突:“我”揣测着女孩、也欣赏着女孩,也怀疑着自己:“我照理可以穿过去,我为什么不即刻穿过去,走上归家的路呢?”

问自己“我对这少女有依恋吗?”

虽然回答自己“并不”,但是又想“当时是连我已有妻的思想都不曾有。”接着又想“我有着伞,我可以如中古时期勇猛的勇士似的,把伞当盾牌。”

又开始埋怨人力车夫迟迟不来。

这段独白又直白又隐晦,虽然挣扎但是实际“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站在了那里没有动,准备送女孩回家。

在询问女孩是否需要护送时,“我”的心理冲突也非常直白:惶恐、害羞、“安静的态度后面隐藏着我的血脉之急流”,这段描绘使挣扎点转换了,从对女孩向往的挣扎,隐藏变成自己是否应该更进一步的挣扎,而在绵延的意识流动中,这种变化非常自然,情感非常真挚。

女孩同意护送后,“我”的心理冲突又迎来一次高潮,挣扎点再次变化:“我”觉得女孩应该是“我”的初恋,甚至慢慢开始深信不疑,即使女孩的姓氏和初恋不同,“我”也找了借口“一定是假的。”“她一定是跟了丈夫姓了”。‘“我”的挣扎也从“如何更近一步”变成“初恋是否认出了我”。

对于男性来说,初恋是一个象征隐喻,代表着“纯洁、天然、一切幻想”的爱。

而这里,“我”将女孩认为是“初恋”,也表明了“我”潜藏在内心的“本我”的无意识。

接着“我”又从女孩的头发上闻到香味,“和我妻所有的香味一样”。

甚至在街边的柜台上似乎看到了充满嫉妒的妻子,思绪又转“倒是我妻子的嘴唇却与画里少女的嘴唇又有些仿佛。”

“奇怪啊,现在我觉得她并不是适才我误会着的初恋的女伴了。”

“而我尤其嫌弃着她的嘴唇,侧看过去,似乎太厚了些。”

这一段基本没有行动、也鲜少对话,却在意识的流转中完成了一次冲突和结局。

“我”先前觉得“女孩”像初恋,甚至为不符之处开脱。后来突觉不对,“我”先前觉得路边的女子像“妒嫉的妻子”,后来摆脱女孩像初恋的想法后,回到家中“再也找不出那个女子的幻影。”这两次幻想,都是映射了“我”的“本我”和“超我”的冲突。

意识流小说的革新就在于此:鲜少行动、话语,人物的内心独白形成一条独立又流畅的不可逆时间线,在内心的冲突中将故事推向高潮,隐晦的不可说谎的内心更显真实。

文字来源:王小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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