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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荐读:我的大舅,是个没用的人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 :灰色蓝

图:来自网络

每每听人说到我大舅,那些亲戚们总是会说一句,“你大舅是个没用的人”。的确在我印象里,大舅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一生一事无成,因为家里太穷,外出打工的舅妈跟人跑了,过了不到一年又回来提出跟我大舅复婚,当时我大舅高兴极了,请了所有的亲戚摆了十几桌酒,欢迎我舅妈回来。

可是过了半年之后,我舅妈带着我的十二岁表妹跑了,大舅才恍然大悟,原来舅妈的复合只是为了来骗走我的表妹,因为她已经结过扎了,不能再生育,但她不敢带走我的表哥,于是只好退而求次带走我的表妹。

大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沉迷于赌博,喝酒,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最初舅舅和姨妈们都在帮助他还债,后来舅舅越借越多,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亲朋面对他这样无休止的“无底洞”,最后导致大家都跟他撇清关系,债台高筑的时候,债主们拿着麻袋站在田边等待收割大舅刚刚成熟的稻谷,因为这是大舅能偿还他们债务的唯一方式,如果不亲自来装稻谷,其他的债主就会装走,还债也就会遥遥无期。

虽然我的表哥也在努力的挣钱帮他还债,但大舅的债,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所以表哥跟大舅无数次的争吵后,请来了大舅的债主们说,对不起,我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帮他还债,你们愿意借钱给他,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找我来还了,我们早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

 大舅变成了一个人人见着都躲得远远的人,后来,他独自偷偷地住在一个很偏僻很偏僻的地方,那是外婆家的老房子,那里也只有几户人家,如果我们要去找我大舅,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手机基本上不开机,打通了也不会接听。


因为我常年在外的原因,我很少见到大舅,只是有一次回老家,偶然在镇上的大街闲逛时,碰到了大舅,他嬉皮笑脸地问我在外面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之类的,我正准备询问他的情况时,他忽然仓皇失措的跑开了,估计是看到了他的债主,我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到家里,问我母亲关于我大舅的相关信息,母亲很严肃的说,不要管他,也不要理他,他是个没用的人。

前年因为有事回了一趟老家,我们一家人终于见到了大舅,他苍老得不成样子,本来高大的身材,佝偻着显得很矮小,另外几个舅舅和姨妈们都在饭后指责他,说他连自己都打理不好,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听着别人的唠叨,大舅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蹲在墙根,抽着烟,一言不发,脸色非常尴尬难看。

在我记忆里,外公是个很严厉的人,把家风看得很重,我清楚的记得他在世的时候,看大舅的眼神,就好像一个艺术家看到自己失败的作品一般,那种挫败感是语言难以形容的;最可悲的是,他生了四个儿子五个女儿,只有大舅的容貌和他一模一样,这对一生要强的外公来说,大舅就是他一生的耻辱,对于大舅的懦弱,外公至死都没有原谅他。

去年的四月份,大舅给我父母打了个电话,说他那个跑掉的老婆要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走了。父母听了,也不以为然,走与不走,似乎与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干,一个人一旦在别人的心目中成了付不起的阿斗,被贴上了负面的标签,将是何等可悲的一副光景。

今年的秋天,我带着孩子又回到了老家,也再次见到了大舅,他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外甥,你能不能帮你大舅一个忙,我说行,怎么帮你?大舅说,陪我去接你舅妈回来,我说好,我陪你去!虽然我也不喜欢这个窝囊的大舅,但毕竟他是我母亲的亲哥哥啊,我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舅妈在我印象里,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我始终想不起来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只是依稀记得被她骗走的小表妹长得很漂亮,而唯一最深的印象就是她骂大舅时候的那些恶毒语言,一句一句的让我觉得很寒心。

所以,即使舅妈带着小表妹一起回来,估计我也不想喊她一声,毕竟她在我表哥十三岁的时候就抛弃了他,一去无音信,而我表哥在嘲笑、孤独、自闭的环境之中长大,虽然后来外出打工成家立业,但表哥依旧是性格很怪异不爱说话。

大舅带着我步行了很远的土路,来到另外一个村庄,他进了一户人家,没过多久就跟一个有些肥胖的女人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我心想,舅妈还这么年轻吗?难怪舅舅想领她回来继续过日子,那个女人见到我之后对我笑笑的说,表哥,好久不见,你还是和小时候差不多啊。

天啊!当时我愣住了,这居然是我的小表妹,我很尴尬地看着她说,是吗?你怎么也回来了,现在,你现在还好吧!表妹摇摇头说,也就这样吧!比不得你,你是读了书的人,听说你孩子都很大了,在外面大城市买了房子,真羡慕你啊,不像我这么命苦…….

我想不起当时我的感觉,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那个乖巧漂亮的小表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比我小一两岁而已。然而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我跟大舅按原路返回,大舅提着个盒子一言不发的在前面,他走的很快,我追上去问他说,大舅,不是去接舅妈吗?她不跟你回来吗?大舅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我看到他满是沟沟壑壑的古铜色的脸上,深陷下去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全是泪水,他哽咽着说,这就是你舅妈。说着,他把手里提着的盒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原来大舅早些时候说,舅妈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走了竟然是这个意思,我想试图组织一些语言来安慰我的大舅,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的语言,才能安慰这个被人嫌弃,被人不屑一顾,手里提着他深爱一辈子女人的骨灰盒而泪流满面的迟暮老人,此刻的语言是显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好在大舅没有继续跟我面对面站着,而是转身走继续向前走,大舅沉沉的说,我年前收到了你舅妈从外地打来的电话,她得了癌症,是脑瘤晚期,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虽然抛弃了他们父子二人不能得到原谅,却希望死了之后可以和舅舅安葬在一起,也算是给舅舅一些补偿。

在舅妈去世之后,表妹带着舅妈的骨灰盒从广东某地回到了老家,结束这一场荒诞离奇的旅途;过了这么多年,大舅或许早已经忘记被抛弃、被屈辱的仇恨,而是选择了原谅。


大舅放置好舅妈的骨灰,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了一场,发出像一头受伤的兽才会有的悲鸣,在村庄里回荡,回声一下下撞击我的心脏和耳膜;我终于理解大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是真的爱着这个抛弃他们父子二人的女人,以致让自己堕落来惩罚自己一辈子的无能,这种荒诞的爱,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的,我只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段话,没有不能原谅的仇恨,只有忘却不了的爱。

大舅的故事,让我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阿里萨一样,他们用时间证明了自己对爱的解读方式,尽管有不甘、屈辱以及无穷无尽的等待,但他们始终相信爱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可以活下去等到爱的人来到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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