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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媒婆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古岸云沙

乡下戏班子,每到年关总要巡演一般地去各村唱大戏,戏台子扎起来,大布帘儿挂起来,前面放一张八仙桌儿,二把木圈椅,唱戏的人,一掀帘子由左边出来,“抗得抗得”,踏着锣鼓点儿,唱两声,水袖甩甩,由右边儿下去了。


我最喜欢的一个角儿是媒婆,她化着很丑的妆,腮上的胭脂浓得化不开,红红的一坨,脸底子打得分外白,嘴唇上的口红是不规则的圆,最要命是鼻翼一端长着一颗大大的黑痣——据说叫作媒婆痣的。

她不穿大水袖的裙装,一色短打,粉红上衣,绿裤子,上得台来,她先迈着小碎步跑一个满场,亮亮相,然后停在戏台子中央,双腿一拐,就势一蹲,翻着二双兰花指,她开始道白:媒婆,媒婆,一张巧嘴儿,两只大脚板,白天窜枣行,晚上补裤裆……

这形象三十年过去,仍历历在目。

三十年前还讲究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牵线搭桥自然少不了媒婆,不象现在,完全是自由恋爱,一见钟情也好,陌路相逢也罢,恋得自由,爱得自在,散得也随意。时代在进步,人的思想亦是日新月异,如今又有了这婚介所、电台速配,媒婆就彻底失去了市场。

乡村媒婆也就成了记忆中一个有点诙谐有点遥远的符号了。

我对于乡村媒婆是有一点点感情的,这不仅是因为他们都是我身边熟悉的人,而且他们并不单单以此为职业,有时纯粹是一种热心,不图回报的,事成之后,顶多是吃一顿饭,二盒子大鸡的烟,这问题就解决了。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我叫他大姥爷的,他的爱好就是给人说媒。他的家庭里有一种遗传病,也许是脆骨症,正长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一不留神就摔倒了,这一跤跌下去就成了瘸子,再也不长了。他兄妹四个倒有三个是这样的。只有一个二姥爷是好好的,教书,也结了婚。

大姥爷不到一米四,瘸腿,因为他姓姜,是吃的那个姜,周围村子里的人都叫他姜疙瘩。乡村里有的是幽默风趣的人,这外号起得又形象又贴切。

其实说媒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你首先要摸清双方的家庭、性格、为人处事,老人如何,双方孩子如何,掂量了再掂量,就象在秤上称东西,两边要差不多儿才能打起秤来,差得太多,说不成,可不就慢慢砸了自己的牌子。

媒婆的牌子就象人的脸面一样重要,你首先要做到不坑不瞒,说成几对儿,才能取得乡里人的信任,人家才肯把孩子交给你,那可是人家孩子一辈子的幸福呵。

我母亲也做过几桩媒。可能正因为母亲不善花言巧语,所以说起媒来,才会被人信任,说一个成一个。说第一桩媒时大约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母亲把她本家的一个妹妹,说给了我们村上一个外姓的侄子,依着邻居百社,差着一层辈份,然而农村里向来是各亲各叫,我们该叫姨的还叫姨,该叫哥的还叫哥,至于下边的孩子,那还是要依着母亲那边的亲疏来决定了。


我那个姨家兄弟姊妹很多,她是老大,口茬子厉害,不得理也不饶人,更别说得理了。自从结婚之后,两个人经常吵架,一吵架就跑到我们家里来闹离婚,撒泼、漫骂,祖宗八代都要咀一遍,我母亲劝了这个劝那个,好不容易劝走了,隔不几天又闹上来了。

我父亲脾气不好,一次两次,他要着面子,不肯说话,后来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发怒了,把两个人闹架的人吓坏了,从此再没有因为生气来过我家了。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出嫁了,磕磕绊绊了半辈子,一个婚也没有离成。

那时候日子穷,贫贱夫妻百事哀,所吵所闹也皆因钱财不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都成为导火线。

第二桩婚事,仍然是我母亲的一个本家的妹妹,说给了我们村上一个异姓的侄子。见了面之后,还算满意。那时候我那个异性的哥哥上着高中,个子不高,生怕考不上学,找不到好看的媳妇,因此家里主张找对象就找了。我那个姨高子挺好,长得又漂亮,又能干,在农村里那也是一顶一的人才了。

然而后来,男的考上了学,高中中专,八十年代,农村里出一个学生不得了,十里八村出不一个,很多考上学的,因为地位改变,时位移人,在家里说的对象都退掉了,有的是一等几年,等来一场伤心与仇怨。

据说他在学校里也有了喜欢的女孩,因此非要退掉不可,我母亲肩负着很大的责任,几乎天天来回跑。总算是家里老人把得死死的,一直没有松口,好容易等到毕业了,有了固定的工作,一切都成了定局,那两个在学校里恋着的人也没有分到一起,这一桩婚事才算拍板定音了。


后来我那个姨跟着丈夫去了城市里生活,卖过青菜,烤过地瓜,自己发过豆芽,什么挣钱干什么,直到农村户口不再受限,她才进了丈夫的公司去上班,成了一名真正的城市人,也可谓苦尽甘来吧。

第三桩婚事却没有做成,我弟弟的干姐,会一手裁剪好活,人是精明小巧,漂亮的,然而心高气傲,高不成,低不就,弄到最后就成了爹娘的一大心事。我刚巧有一个表叔跑远轮,经常不在家。因为长年在船上泡着,表叔的皮肤有些营养不良的那种黄,而且长期不上岸与女人打交道也少,比较木纳,不善言谈。

两个人见了面,因为年龄大了,也就那么定了,扯了衣服,算是定下来了,表叔走了之后,干姐又反悔了,不愿意了。这一次是父亲也参与了,与母亲一起舍了脸去退婚。退了之后,干姐又想愿意了,于是表叔又来一次。

记得那一次我去姥姥家,很大的风,好象是秋天,野外比较干枯了,没有一点点绿意,到处都显得荒凉不堪,我回来的路上,遇到表叔在离我家一里多路的背风的路沿上躺着,让他回家,他也不回家。后来大约是干姐着他去了船上一趟,回来之后又同意了。这样折腾了几回,我父亲就恼了,不愿意再管干姐的事了。两家也因为这件事而生分了。


我父亲病重时,干姐的父亲天天来我家里陪着我父亲聊天,他信了主,就坐在床前为我父亲祈祷。这件事终于随着父亲的离去,以及后来弟弟的干爹干娘的离去而淡化了。

后来听说,我那个表叔又找了一个,在船上住了一段时间,好象生了一个男孩,又离婚了。只是从此大家都不再联系了。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没有心情给人做媒了,每有这个心念,常常被我与弟弟所阻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自己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吧。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刻意为之,完全是闲谈得来,一拍即合,合则合了,不合则分了。成人之美也算是一种功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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