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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榆钱窝窝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冯象环

春天到了,我办公室门前的一棵榆树又发芽了。再过几天就要开花,榆树的花在我们家乡叫作“榆钱”。它的形状犹如一个个小小的铜钱儿。叫“榆钱”一方面是它的形状象铜钱,另一方面也是人们对财富的一种期盼。你想,如果家中有一棵象榆树的“摇钱树”该多好!一到春天在树上挂着一串串的“铜钱”,一摇树“哗哗”地铜钱落了一地,那一年的吃喝花销都不用发愁了。“榆钱”和“余钱”又是同音,谁不希望家有余钱啊!

其实,榆树虽不能结“钱”,但它的全身都是宝。榆树的叶、花(榆钱)都可以入口充饥,榆树的皮可以磨成“榆皮面”充当各种食品的粘合剂。我到过山西,那里粮店就有“榆皮面”出售,人们买来把它掺入高粱面中就可用高粱面檊面条、压“餄酪”。在我们家乡每到春天,用“榆钱”做成“榆钱窝窝”还是不错的食物。

1949年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年。在我儿时的记忆中1949年的秋天丰县北部发了一场大水,颗粒无收。淮海战役的硝烟也刚刚散去,天灾加上战争的创伤,1950年的春天,苏北大地上有一场大的饥饿。那年我五岁(虚岁),祖父要送我去上小学。母亲说“家中连吃的都没有,别让他上学了。”祖父说“咱家只有他一个男孩,叫他上吧!上好了,以后咱家还有一个撑家的。”爷爷的话就算作了决定。

第二天母亲给我换上刚洗浆过的衣服,给我背上连夜用旧布缝制的书包。抱着我说“乖孩子,好好念书!你‘大大’(丰县话-爸爸叫大大)死得早,咱家就靠你了!”我似懂非懂地连连点着头。“走吧,爷爷送你上学去!”爷爷拉着我把我送到了邻村的小学校。前几天电视里播放《大宅门》(续集),我就又想到当时爷爷、母亲送我上学的情景。当然那是他们还不知道“开银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孩子上好学可以当“先生”。

我上的小学在当地还算较大的学校,是一个完全小学有十二个班。学生都是附近村的孩子,除去本村的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其他大多我都不认识。爷爷把我交给了我们后庄的一个老师,对我说“高先生教你,要听高爷爷的话。”并给“高先生”交待了几句,无非是:孩子不懂事,就把他当作你的孩子,不听话就给我打!等等。说完就走了,我看爷爷走了就大哭起来。高先生哄着我:不哭,俺小长可乖了。并叫了几个大点的孩子领我玩。一有孩子玩,我也就不哭了。这样,不满五周岁的我从此开始了我的学生生涯。

当时学校是春季招生,我被分在一年级一班,班主任就是接待我们的“高先生”。高先生和我爷爷差不多年纪又是邻村的乡亲,我在班里又最小,对我格外的照顾。让我坐在前排中间的座位上,每次上课都要叫我的名字(我的学名就是他给起的)。教完一个字就要我给全班念,还让我到黑板上写。我的个子小,每次在黑板上写字都写在最下边。写完后高老师还问全班同学“他写的对不对?”全班同学都会大声说“对!” 每到这时我都很高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黑板上“画”的字对不对。

我也比较争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把全部课文背了下来。一有空就“羊、大羊、小羊、大羊大、小羊小、大羊小羊山上跑、跑上跑下吃青草……”背的可顺流了,同学们都对我另眼相看,我也特别骄傲。

我天天上学,爷爷每天都挎着粪杈子到学校接我。有一天我对爷爷说:你别接我了,我要排队走。爷爷说:好,我不接你了,俺小长大了。从此我就和本村的孩子一起排队放学回家。可是每次我回家不久,爷爷也就回到家里。其实每次爷爷都是远远地跟在我们放学队伍的后面看着我们。

春天,对于饥饿的人们是漫长的!地里野菜都挖光了,“柳芽”劈光了,“杨毛虫”也都吃光了!人们又都到地里薅麦苗!我家吃的从干菜“糊塗”到野菜“糊塗”再到麦苗子“糊塗”。吃饭时很少有“馍馍”,每顿有一个“菜窝窝”那也是我的“专用品”。

一天我放学回家,奶奶叫着我“长!快放下书包,咱们该吃饭了!”我放下书包来到锅屋,奶奶掀开锅盖“阿!”我高兴得叫了起来。原来锅里是一锅“榆钱窝窝”。爷爷、娘和姑姑也进来,全家围着“案板”吃饭。“咱们一人一个,小长往饱里吃。”爷爷高兴地说着给我拿了一个“榆钱窝窝”。我埋头吃着,还是咸的。真好吃,吃到嘴里滑滑的,咸咸的。我好久已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那才叫“享受”,那味道不亚于鸡鱼肉蛋,不亚于“山珍海味”。

那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山珍海味”,只在村里说书的先生的嘴里听说过吃“山珍海味”美味香甜。现在每次吃到“海参、鱿鱼”哪种滑滑的口感,就使我想起“榆钱窝窝”味道,心中也泛起一种怪怪的感觉。吃完饭我就背着书包上学去,路上感到书包里鼓鼓的,掀开一看原来里面放着一个“榆钱窝窝”。高兴得一蹦一跳地到了学校。

课间休息是课间操的时间,作完操就是孩子们“加餐”的时间。那时的“加餐”就是自己从家里带一些吃的,条件好的家庭给孩子带的稍好一点,象我这样的只能带菜馍馍。今天我带来“榆钱窝窝”可能还属于哪种“高档食品”,就想拿出来给同学们“諞一諞”(丰县话-誇耀的意思)。我到了教室,翻开书包。“哇”地一声我大哭起来,拿起书包哭着离开教室就往家跑去。我伤心极了,我的“榆钱窝窝”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跑了二里多路回了家,不多时候高老师也赶到我家。

他不知为什么我哭着跑回家,赶到我家时我正趴在母亲怀里哭个不停。在外面挖地的爷爷也跑回家,他们哄着我问我为啥哭。问清了原因,爷爷对我说:不哭了,你看咱还有“榆钱窝窝”再给你装一个。我哭着表示“再不上学了”。高老师对爷爷说:这孩子学习很好,不上学就可惜了!你们好好哄一哄,我领他走。爷爷和母亲把我哄好,我又跟高老师上学去了。

第二天又是课间休息,我掀开书包,里面竟然有两个“馍馍”,一个是我带的“榆钱窝窝”,一个是“糁子锅饼”。我把这事告诉了高老师,高老师说:“在你书包里就是你的,你把它吃了。”放学回家后我又把这事告诉爷爷。第二天爷爷带我去学校找到高老师说:“高先生,你这可不对,各家都吃的都不多,你还给孩子!”高老师说“不是我放的,你就不要多问了,事情都过去了,只要孩子们不受影响就行了。”

以后我才知道是拿我“榆钱窝窝”的同学知道不对,还给我的。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是哪个同学。事情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了,每当我看到榆树就想起我那个“榆钱窝窝”。更使我想起那个可亲可敬的高老师,想起我那些心灵纯净的知错就改的小伙伴。我虽然至今不知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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