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家的“大黄”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古岸云沙

人都说狗肉香,而且有化食功能,然而我却很少吃它,一是外边卖的狗肉,颜色发暗,扯筋连皮的,总不干净;二是从内心里,我对于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愿意去食它的肉。因为狗是动物里面最有灵性的东西。

上初中时,我家里养过一条狗,全身土黄色,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大黄”。

一开始它的个子小,饭量还不大,后来越长越高,大约有半米高了,那可真是“站着不买,撂倒不卖”,饭量也大增,我母亲心疼粮食,每顿饭只掰半块馒头给它,偶尔我看着心疼,会悄悄趁着母亲不注意,再丢半块给它。

我父亲在外村教书,每星期回家一次,每个星期一它起个大早,跟着父亲去学校,父亲在教室里讲课,它在教室后面的草堆里趴着,耳边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脚下是杂草丛生。草里间有小虫子,在它的身边爬来爬去,它只是不理。等到父亲下了课,孩子们一哄而散从教室里窜出来,父亲自去宿舍做饭,它自己就回家来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它生了一窝小狗,在橱房的门口搭了一个窝,谁靠近,它就叫唤,不记得几只小狗了,很让人发愁,不知道怎么养,日子太穷了,人还要节省着吃。然而后来也就不知道被谁抱走了。我在外上学,住校,一个星期才可以回家一趟。

关于狗流传着一个笑话,好象是文革的时候,各村都打狗,狗养得太多了,我们村里有一个人当了大队书记,然而他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用词,不会用,还想用,就是在开会的时候就说:关于我们村百十头小青年来讲呐,主要的任务就是打狗……。这有点似类于韩复渠的故事:诸位、各位、在齐位:今天是什么天气,今天就是演讲的天气。来宾十分茂盛,敝人也实在感冒。今天来的人不少咧,看样子大体有8/5啦,来到的不说,没来的把手举起来!很好,都来了!

据说韩还作过一首诗:远看泰山黑乎乎,上边细来下边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边细来上边粗。

 我家的狗太年轻,没有轮到被打,然而那时夜来常有三五陌生男人,在村子里逡巡,多半是卖狗肉的,专门出来药狗的。

有一个夏天,是暑假,一天半夜,狗急叫,我父亲拉亮了灯,冲出门去,大黄在正门口,然而被人使了药,还没有就死,我父亲把它拖进屋子里,电灯底下,我和弟弟都醒了,大黄的眼泪旋在眼窝里,只一刻,大滴大滴的泪滚下来……它的眼睛是那样单纯无辜,象一双孩子的眼睛,呜咽了几声,没有闭眼就死了,父亲用手把它的眼睛合上了。

第二天,我父亲找了人,把狗皮退了,那一盆狗肉分送了族里人(就是下了药,也不怕,人都太穷,也太馋了,一年里吃上几次肉,瘟鸡、病狗都舍不得埋掉)。弟弟一口也没有吃,从此他怕狗。路遇狗不绕他他要绕着狗走,我们楼道一楼有一家养狗,常常蹲在楼梯口,他不敢迈过它的身子走,能够不下楼他就不下楼。我想他的怕是与小时候的这一段经历有关。

那时,他跟着父亲上小学,与大黄的感情非常深。

人的残忍常常有时并不只表现在对于人自己的自我残杀上,有时还表现在对于动物的残忍上。

我家因此好久没有养狗。 

后来我奶奶想要一只小狗儿看家,就又养了一只黑狗,这只狗全身的毛是黑的,然而非常小,还老是在院子里追逐鸡,大红冠子公鸡被它追得哦哦叫,上窜下跳,真是有点鸡犬不宁。不象大黄,它对于这个家的一切都负有一种保护的责任,也不追逐鸡鸭,也不乱叫,陌生人来时,它看着主人的脸色,主人的脸上露出笑容时它就高兴地在一边摇摇尾巴;表情不太生动时,它就叫几声。

有一天那只小黑狗跟着我奶奶去打酱油的时候,吃了人家药死的耗子,夜里就死了。然而我们都没有表现出悲痛来,因为没有太多的感情,好似那所有对于小生灵的感情都被大黄带走了。我们从此不再养狗了。

我后来常常后悔。放假之前的那一个星期,它送我去上学,我骑着车子,它跟在后面,一直跟着,我吼它,骂它,它全不听,只好下了车子,拿了土坷拉砸它,它委屈地叫着,摇着尾巴,转了身走了。那是它最后一次送我上学,而且也是送的最远的一次。

或许那时它已有了预感。动物与人当是一样的,大限来临之际,它是有预感的。只是它不会说,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可以形容罢了。

偶与弟弟闲谈时,还会讲起大黄。它的强壮威武,它全身通透的黄色的毛发,细软而温顺;还有它的眼泪,我想那不只是痛疼,还有它对于这个人世的留恋与不解。

其实人活在这个世上,倘有许多无法解开的结,在迷惘中,挣扎,奋斗,一生里走不出来。更何况一只有灵性的动物呢,它的不解也是情有可缘的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