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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年味中的乡村腊肉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蒋雪花

图:来自网络

腊肉,这两个字眼,我认为对许多人来说,都并不陌生。特别是对于湖南,四川,贵州这一带的人来说,更是愈发的鲜活。

还记得我,第一次吃腊肉时,是在2000年,那一年我19岁,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初春时节里。那一天,天空中飘洒着零星的小雨儿,雾气缭绕中,一缕缕带有缱绻深意的柔风,吹得人心“躁动”,让人禁不住想去外面走走。

正在此时,邻村的同学(艳儿)到我家来找我玩,说去到河南的地里溜达溜达。其实,她的主要目的是让我去她家吃腊肉。

刚一走到她家的墙外时,就闻到了一股特有的肉香味。我不由自主地,自语着,咦,这是谁家的菜,炒的这么香?其实,这一锅菜,便就是我那要好的同学,招待我的美味———腊肉炒蒜苔。

其实,那会儿,年刚过去不久,嘴还不太馋,哈哈!不过,对于这样的腊肉,我还是非常稀罕的。因为在这之前,我听一些大人们在一起谈论过,腊肉有多么,多么的好吃。多么,多么的令人馋涎欲滴。

从此,我就念念不忘。

所以说,面对这一餐渴盼已久的腊肉,我有点欲罢不能。又更何况我同学的母亲,她是一位非常善良且又漂亮的女人。出自她手的食物,怎能不好吃?当她把一大碗菜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时,我有点两眼放绿光的感觉。她咯咯的笑着对我说,孩子,赶快趁热,吃吧!我微笑着颔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中已紧握竹筷。但却没有动筷子,尽管还在锅屋里忙碌的婶子,冲着堂屋的我们喊了很多次,吃吧,吃吧,别凉了。之所以下不了手,是因为对婶子和叔叔的尊敬。还有一点,是被腊肉的光亮剔透“震撼”住了。一片一片,薄厚,大小适中,与翠绿色的蒜苔相得益彰。甚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完美艺术品。

吃下第一片时,感觉有一股烟香味,但不油腻。我细细的咀嚼着,品味着。左手的馍,仿佛是一直拿在手里的,却没咬一口,就像在我小时候,光顾着吃菜,汤都凉完了却还没动一口。经常受到母亲的责怪。这时的我,才醒过神。

于是,我内敛了许多,也矜持了很多。

我和艳儿的一家人,边吃边聊。她的母亲告诉我,这些腊肉是她的娘家人从遥远的四川给她邮寄过来的,总共用了七八天的时间才收到。

腊肉中的蒜苔,是放在红薯窖中的,精心保存了大半年的。千里之外的腊肉配以千里之外的蒜苔,它们之中得藏着多大的默契与缘分。而我又是得有多大的口福,多深的友谊,才能成为艳儿家的客人。

那一顿饭,我吃的不是很多,但却吃的津津有味,暖暖和和,开开心心!永远忘不了艳儿的母亲一直往我碗里夹菜的情景,也永远记得那碗腊肉的鮮润,似乎那碗菜的香味儿又一次氤氲在我的鼻翼!

也许,腊肉,对于北方的人来说,实属一道稀罕的菜肴。但对于南方的人来说,是一道再平常不过的菜儿了!

五年之后的一个初冬,我走进了湖南的这片风景秀丽,人杰地灵的土地上。随之,我的视线里由原来广袤无垠的平原,转换为了起伏连绵的山峰;由原来整行整行,排列有序的杨树林,转换为了错综杂乱的松树林;由原来绿油油的麦田,转换为了微波荡漾的稻田。似乎,我的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整个人也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次。

当然,在饮食方面,也会有所更大的不同。比如北方的主食是小麦,而南方的主食是大米。北方的人会说吃大米吃不饱,而南方的人会说吃馒头吃不饱。我们似乎都站在对立的一面。

地域风貌不同,风俗也有所不同,自然生活习惯,饮食文化也有着很大的差异。

聪颖,善良,勤劳的农民们,总是把智慧发挥到了极致,勤劳的双手总是在时光里研磨不息。只求把食物做到更好!

一些能登上餐桌,并且能成为人民的受宠食物的。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在千百年中慢慢的演变,慢慢的流传开来的。比如湖南这边的酿酒文化,精致的猪血丸子,红润的霉豆腐,当然还有腊肉。

这些当然和当地的气温,水质,土壤息息相关。而湖南这边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所以说特别适合做腊肉。

腊肉,在湖南,每年的冬天是必做的,哪怕是在猪肉的价格高过往年的几倍时,仍然要做,只不过是相应的做的少了点。

没有腊肉的年,就称不上过年。哪怕家里杀了再多的鸡和鸭。都是无法替代腊肉的地位的。通常情况下,我家都要杀上一头猪。而这头猪,不是买的别人的,是自己家喂养了一整年的。并且在这一年里,全部是喂的天然的食品。绝没有催长素或者其它的添加剂。

我婆婆和公公基本上都是在每年的腊月里,抓上一头四五十斤重的小猪,放在猪栏里,精心喂养。除了喂食主食玉米渣,碎稻谷,还经常给它们“开小灶”。

甜润的白萝卜,葱翠的大白菜,蒸熟的大米饭,几乎和人吃的是一样的了。勤劳的婆婆,在每天的猪食中还加进了最鮮嫩的青草,用井温水冲洗的干干净净,剁碎,然后掺杂在主食中,拌匀了,送到猪的嘴边。

一天喂食三次,餐餐如此。婆婆她从未倦怠,从未糊弄过。就这样,她日复一日的要坚持上一整年。腊月里一到,这头猪的福也算享到头了。一刀下去,鲜血喷溅,一命呜呼。

由此,到了真正做腊肉的时刻。

迄今为止,我吃过湖南,贵州,四川三个地方的腊肉。味道大都相同,做法也大同小异。

一个猪有很多部位,当然要合理的分块。腠理不同,下刀时的手法不同,切块的大小不同。必须要掌握住这个规律,才能制作出最地道,最正宗的传统腊肉。要“因地制宜”,越是简单的东西,往往还要复杂着做。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这个活通常是由我家的公公“操刀”的,把一个整猪(300斤左右)从中间一劈为二,在这时,家里的男劳力全部撸起袖子,抱的抱,扯腿的扯腿,拽脚的拽脚,人人都紧咬着牙关,咿呀,咿呀着,几个跨步就把两个似小门扇的猪肉甩到了那张(2米长,1.2米宽)大松木桌上。

雪白的猪肚皮,狰狞的猪眼睛,一根根清晰可见的猪肋骨,就这样触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他们都对此情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就我呲着牙,侧着身子,半闭着眼睛,真的不敢直视。婆婆看到我如此的表情,就指着我,掩鼻大笑。

只见公公他一刀下去,毫无声响,霎时间,一块鮮润油亮,白红相间的肉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往桌上啪的一扔,还颤了几颤。有骨头的地方,不用把骨头剥离出来,骨肉相连着的肉才不失它的本真。

大约三个小时过后,一整个猪,基本上被分割完毕。大小,长短不一。但绝对是合格的熏制前的模样。厚度大约三到五公分,长度大约三十公分到四十公分。不过,这个没有绝对的尺度。但,绝不能太厚,太厚了,不容易熏透。

下一步,是腌制。这一步,也是非常关键性的一步,盐要放的适当。放的太多了,太咸,会影响口感。放的太少,肉容易变质。放到恰当,必须得有着一定的经验和技艺的人,才能担当得起这个“任务”。而我家的公公,已经驾轻就熟。多年以来,都是他把握的,也是他亲手制作的。

每一块腊肉,它的反正面都要均匀的撒上盐,然后用手轻轻的,反复的揉搓,使其均匀的遍布“全身”,这样更容易使盐水渗透到它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丝丝条条里。

然后一块一块的码放在松木桶里,每一个松木桶的高度大约一米,直径大约五十五公分。我家有两个这样的木桶,一个也不能让它们闲着。所有的猪肉,平均分成二等份。几乎每一个桶都装的满满当当的。

码放好的猪肉,盖上木盖。放在粮仓旁,让其静静地吮吸着盐水,这是一个浸透的过程。大约需要两天两夜才能完成。这一步,绝不能急于求成,时间不到,一定不要拿出来。再回二遍“笼”的话,给“一气呵成”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要耐着性子,沉得住气。才能制作出最好的腊肉,不要绕乱,不要中途“断路”,让盐和猪肉二者好好的融合。

两天过后,肉和盐已合二为一。彻底的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拿出来之后,会发现湿漉漉的,水润润的。肉的颜色不再那么的鲜红,略发紫。如果把它比作是馒头,那么它就是未上笼的生坯。

雏形已成,就不愁它“出炉”。

下一步,是给每一块腊肉上绳索。在腊肉的一头,找一个适当的位置,用刀穿一个洞。把棕榈树的叶子撕成粗细适当的条,穿在钻好的洞里。打一个死结,防止脱落散开。

在这之前,挂腊肉的木架已准备就绪,上面的那几根木头在建房子时就安装好了的。是专为做腊肉准备的。下面的木架子是可移动的,方便拆卸。并且每一根木头上都均匀的钉着铁钉,这样更方便于往上挂肉。上面的木柱和下面木架子的连接件可以是绳索,也可以是铁丝。

但一定得结实,保其牢固才行。要不然几百斤的肉挂上去,撑不了几天就断了,会影响它的熏制过程,并且还会非常扫兴,但又不得不重来。可能,还会给人带来一定的危险,砸伤人。因为在熏制时,通常下面都会支着一口锅,甚至是几口锅的。这样一举两得,饭也做了,腊肉也在熏制中。

悬挂的高度,从地面算起,通常为一米半到两米高。不能离火太近,那样就不叫熏肉了,叫烤肉了,哈哈哈!所以说,往上挂肉时,至少得俩人,一个人在下面递,一个人踩在凳子上往上面挂。这是一种体力活,每一块肉,都会让人去为它弯腰,仰头好几次。

挂完这几十块腊肉,公公和婆婆都会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却乐此不疲。因为,他们知道,腊肉快熏好的时候,他们在外地奋斗的儿子和女儿就快回家与他们一起过年了!

熏制腊肉,当然,也是有一定的方法和讲究的。完全不是架好了肉,在下面烧火就行了。没有那么简单,要循序渐进,不疾不徐的来。

烈火,猛火,绝不可取,不大不小的火才刚刚好。也不可今天熏了一天后,明天就终止,隔一天再接着熏。烧的原料,不能随意取,一定要选天然的柴火才好。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要点。

熏腊肉,顾名思义,讲求的是用烟熏,而不是用火燎。所以说,它是可以昼夜不停的进行的。做饭的时候,尽管在下面做。不做饭的时候,要用稻糠或者油菜壳闷上,但一定不要闷死,要保证一直有烟气往上冒。

所以说湖南这边的腊月天里,整个村庄上,无论你走到哪,都能闻到一股股淡淡的烟气味儿。请你不要以为这是有人在做饭,而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的熏腊肉。

腊肉熏制的第一天,你完全看不出肉质的变化,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时应该有一丁点的变化,腊肉上蒙了一层薄灰,仔细一看,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它已经在“转型”了,从把它切割成块时,它已经被腊肉两个字套牢了。

在熏制腊肉的日子里,乡亲们最希望的是天气能冷一些,与其说腊肉是熏制出来的,这个毋庸置疑,但和大气层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外面的温度升高,腊肉房的肉会敏感的感应到。使其不能走熏制的单一路线,而是加速了肉的“成熟”。这样一来,腊肉也就有了质的变化,味儿不再那么的纯正。

最近两年,我家做出来的腊肉,总感觉有一点“坏”味儿,但不太明显。婆婆总说,这外面的温度有点高,现在的冬天不冷了。当然,还给我说,说我的老家丰县那边冷点,比这边更适合做腊肉。

是的,天冷一点的地方,起码能让腊肉一直走在这条熏制的“正轨”上。但,在我的家乡没有这个习俗,也更没有人去做这个,也许,有一天,会有某个人心血来潮,突发奇想,来一次熏制腊肉的操作。

但我不敢确定,做出来的质量如何,因为南方的气候湿润,我老家的气候干燥点。也许,在湿润一点的气候里做出来的腊肉,更优越于干燥气候中做出来的腊肉吧!我在这样默默的想着。

熏制腊肉的柴火,绝对不可随意的乱取乱用乱烧。在一些人的思想里,总是认为,反正是用烟熏,烧什么都行。其实不然!烧的一定是真柴实料才行,柴质的味儿,会在数天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的渗透到腊肉的肌理里。比如,你家烧的是松木,杉木,竹子之类的树儿,那么,我坚信一定比那些烧糖果纸,烟头的要好吃上一百倍。

是的,有一年,我吃过一次,邻家大娘做的腊肉,看着样子还凑活,也是黄澄澄的,油光锃亮的,在她的热情谦让下,我尝了一片。一下口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味道怪怪的。在一个不经意间,我走进了她家的腊肉房,才知道她熏制腊肉时烧的材料。原来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糖果纸和烟头。这时的我,才恍然大悟!

所以说,山里的人做出来的腊肉才是最好的。由于山上常年有足够多的树木和杂草。自然,这样天然的好柴火是源源不断的。“货真价实”的柴火,在一双勤劳的双手下打造出来的腊肉怎能不好吃。在熏制的途中,焙火时,加进一些桔子皮,甘蔗皮,让桔子皮的清香和甘蔗皮的甜香慢慢的穿透,浸染。

就这样坚持着做下去,大约三十天之后,带给我们的是出人意料的惊喜,不菲的成绩。

当然,火绝对不可太旺,太烈。催熟的东西永远抵不过慢慢熟透的东西好吃。并且还会导致腊肉的表层干裂,“颜面”也失分了很多,大打了折扣。它需要在一定的时间里,慢慢的酝酿,慢慢的升华。

一道简单的菜,一道大家都能读懂,家喻户晓的菜,也许在我们的思想里,在我们的口述中,感觉做起来根本不难,也并不需要多少繁文缛节,但真正的把它做好,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今天是元宵节,这边的人称作是过小年,一大早一家人就忙着杀鸡,择菜。当然,那几块挂在腊肉房的,已熏制了差不多快50天的腊肉,不得不止步于熏制的途中,离开那个烟气缭绕的房间。走进水盆,走进锅中,又走上餐桌。

看吧,那两碗透明锃亮,油光水润的腊肉,在不断的热气升腾,也在不断的散发着它们体内的肉香味儿。

也就是这股特有的香味儿里,它藏着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勤劳,它藏着一家人的幸福与平安,它藏着我对未来美好生活里的渴盼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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