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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知乐古典音乐 2020-07-16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这是我第二次写苏贞老师。

苏贞老师是我当初立志创办“知乐古典音乐”,动笔“艺术家专访”系列时,第一位接受专访的名家。文章发表后她鼓励我,“你文字很美。”因为这句话,我坚持了下来。

我看过无数次苏贞老师拉琴——无论是现场演出,还是在线视频。我猜她很钟情紫色,大多时候她都穿一套渐变紫色的晚礼长裙。苏贞老师的琴声就像紫水晶:无论多远,你都愿寻声而来;寻到触手可及,又因敬畏而收起触碰之欲,安静听完……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课堂上,苏老师的严厉声名远播,甚至连别地的老师都心存畏惧。“我们向苏老师推荐学生都非常慎重。历尽千辛万苦考进中央音乐学院本来是件骄傲的事,可跟着苏老师学琴的学生,放假回来大都会跟我们抱怨,‘苏老师要求太高了,我们做不到呀!’”当我半开玩笑把这话转述给苏老师听,她不置可否地、无奈一笑:“基础练习好似工笔画。细致就是函数里那个无限极值,你永远都不可能达到,只有追求无限靠近。这条路当然很痛苦,但别忘了:这条路你能走多远、靠多近,决定了日后你在舞台上能飞多高……”

苏贞老师对中提琴的一丝不苟源自她对音乐不变的赤诚与爱。我在给王永新教师整理撰写回忆录期间,听到过这样一段往事:八十年代,苏贞老师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她们的女子四重奏相当有号召力,在国际比赛上获奖,受邀去捷克巡演。那次出国,王教授因为懂捷克语所以是领队,火车出行。那时的火车,打杯水从车厢头走到车厢尾就能晃洒半杯,四个姑娘一路颠簸着还坚持练琴。那次出国,学校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CNR)给予的物质帮助相当有限,国际列车餐食不便宜,他们一日三餐顿顿方便面整整吃了半个月。归国前最后一站是莫斯科,在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短暂停留时,苏老师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掏出来买乐谱。王教授在一旁打趣,“俄文的哦!看不懂吧。”“国内没有呀!看不懂没关系,背回去再说…”几年后,苏贞老师报考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传奇经历——她为何能征服英皇考官…过往的点点滴滴早已埋下伏笔。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去英国留学前,苏老师受聘于中国交响乐团担任中提副首席。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什么放弃国内优厚的待遇,自费出国,去吃那份苦?九十年代,英镑与人民币的汇率比是1:15;九十年代,在国内“万元户”就是富豪的同义词,苏老师那个时候自费出国留学吃的苦,讲给今天的孩子听都像是天方夜谭。她说,“我住过没有屋顶的房子,数过英国夏夜的星星,第二天借用麦当劳的洗漱间简单收拾一下就背着琴去上课;我在大雪漫天的皇家音乐学院前广场做过街头艺人,一演就是一下午;我唱过民歌;我从伦敦驱车赶到英国最南端参加过婚礼表演,只为挣出下个月的房租;我每天要耗到很晚才能回到住处,因为只有过了出行高峰,车票才打折……”

从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移民局限期她28天必须离境。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拿到过丹麦DET独奏家室内乐团和英国BBC爱乐的offer,最终她选择后者。她说,“在试用期,我随时会被要求拉首席。一部交响乐,中提琴分谱有40页厚,就逼着自己去听大量的录音,把谱子背下来…那一年,把能拿出来的一切都给了这门艺术,真的在用命去拉琴。学生们说我对他们要求严,因为他们没有吃过那样的苦、历过那样的劫。昨天的苦涩会映衬今天的甘甜,这是成正比的。”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2004年,苏老师正式回国任教。我问她,“为什么放弃做演奏家而回国从事教学?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呀!”苏贞老师说:“我没有放弃演奏呀!只是多了一重身份,多扛一份责任。如果艺术是海洋,演奏家是一个人在航行,自己标明方向,自己掌舵、自己抵达;教学是教会别人掌舵,跟学生一起找到独属于他的灯塔,送他去属于自己的远方。”我猜,苏老师的话外音也许是:乔丹、菲尔普斯、舒马赫这样的天才,他们的成功之道更属于自己,普通人学不来、也做不到;即使是下一块天纵英才的璞玉,也要找到独属于它的琢磨方法。

“演奏家和教育家只是所站的舞台不同。”苏贞老师说:“技术是有限的,思想却无限。当一个人的技术托不起无限的思想,我们得寄希望于教学。毕竟‘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无数的音乐教育家,他们心中那些无限的想法并不必须是要自己亲手践行,而亦可通过‘桃李满天下’来实现。谁能说他们不伟大?”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漫步玫瑰花园,有人说花下有刺;有人说刺中是花。关于中提琴,似乎高音不敌小提琴、低音不敌大提琴,苏老师笃信:“在我眼中,她是完美的乐器!”第一次采访时她这么说,今天她依旧这么说,这句“原创”,苏老师会坚守一辈子:“她有小提琴没有的‘深沉’、大提琴没有的‘高亢’”

发掘中提琴意味着有勇气走出舒适区,有勇气去探索未知。中提琴比小提琴定弦低五度,比大提琴定弦高八度——如何克服乐器自身的局限性而发挥其优势,这些需要拉琴人的技艺与诠释。苏老师说:“突破中提琴自身的乐器局限性而发挥出其优势,我们必须敢于尝试,必须勇于探索。”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中提琴要发展说到底是项“社会工程”——不仅仅是拉琴人自己的事:她需要更多的优秀人才爱上这项事业、这门艺术。从历史上来看,英文“violin”(小提琴)这个词来自于拉丁语 Vitula。在罗马神话中Vitula原指“欢乐和胜利女神”。在意大利提琴被称之为“viola”,而“violino”是小词,意为小号的提琴,如今“viola”被用指“中提琴”。从词源演变上看,可以这样理解:小提琴是小号的中提琴。但中提琴作为独奏乐器开始走上舞台是二十世纪之后的事,与小提琴相比晚了四百多年。补上四百多年的“时间差”,她若想更健康的发展,好的演奏者、好的环境、好的故事缺一不可。

“如何解决中提琴独奏曲目少的难题?”苏老师说,“我们的眼睛要向前看,要吸引更多优秀作曲家爱上这门乐器,愿意为她写作品。”让作曲家爱上她,需要更多好的演奏者去展现其魅力;让作曲家为她写出好作品,需要更多打动人的故事,能值得歌颂的精神……“为她,我们要担起更多”。

回国任教十五年,世人眼中的苏贞老师是集演奏家、教育家于一身;在我眼里,她是伯乐。韩愈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伯乐肩上的担子更重——不仅仅要“相马、识马”,他还要给千里马创造驰骋天下的机会。苏贞老师是伯乐,她不仅仅恩泽于学生;还有身边的朋友——她鼓励我,“你的文字很美”;她发掘了舞台摄影家房万钧先生,“你定格的舞台(演出)照有呼吸、有生命”(房先生说,“如果不是苏贞老师,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镜头语言天赋。我的影展很快要举办,必须邀请苏老师为座上宾…”);她把一众从事国乐好手、青年才俊带到欧洲、带上了国际舞台……

翌年初,苏贞老师的新专辑将面世。让我魂牵梦绕的是李勋先生执笔的那首《那个年代》。这部作品三个多月前,苏老师在中央音乐学院第二届国际弦乐节闭幕式上首演时,听哭了躲在角落里的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个年代”,都有独守心底的秘密,只是不能说;也许不是不能说,只是没有可以诉说的人。《那个年代》,当第一个音响起时,我似乎找到了那个想要诉说的人……

何为艺术“伯乐”——再访苏贞教授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世人给苏老师加冕的头衔触目皆是;铅华之后,苏老师于中提琴可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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