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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笛音袅袅

 知乐古典音乐 2020-07-16

似乎,在国内我还不错;

但是,在国际上呢?

归去来兮,笛音袅袅

作为一个曾经盲目自信的长笛手,我很早就知道吹长笛的王伟。2001年初,大一寒假回乡拜访自己的长笛老师。老师家中照片墙上多几张新照——“2000年第二届全国长笛比赛”,他带着学弟学妹来北京观摩学习。我一脸向往地问:“这届比赛谁第一呀?” “一等奖空缺,但排第一的是王伟。”

“王伟!?”这个名字我记了近二十年……

近一年半,我几乎每周都会拜访王永新教授,帮助他整理人生回忆录。王教授桃李满天下,对自己学生的夸赞却从来惜字如金,“我看过你给马勇写的专访。如果有机会,应该约一约王伟。他也很不错,值得你一写。”

“王伟!!”今秋(2019年)我们终于见面。

归去来兮,笛音袅袅

与恩师王永新教授

“真的!特别感谢你能为我的老师王永新教授写人生回忆录。”

“这是我的荣幸。我从小也吹长笛,自觉这一生无缘成为跟你一样的人(长笛演奏家);但我还是想为长笛做些事。”

“你帮助王教授整理回忆录就是在为长笛做最有意义的事……”我们是这样开始聊天的。

“比赛那年(2000年)我刚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那次比赛是段美妙的回忆。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自信——我似乎真的还不错。”王伟这样说:“男孩成长为男人,总要历经几个劫点(我猜他这里说的是劫难的“劫”)。迷茫就是最大的劫点,那时候你需要一两个能证明自己的事或人,而很幸运的我赶上了那次比赛。”

归去来兮,笛音袅袅

王伟说自己算得上是国内第一批夜晚在复兴门、西单地下通道的古典街头艺人,“大学生活,白天总觉得浑浑噩噩,只有夜晚才能思路清晰,琢磨清自己真正在意的事。九十年代末,北京夜晚的风很醒脑,地下通道里的回响也很留人。我就在那里来来回回、没完没了地吹呀、练呀……真是一个旁人想不到的好去处,一段美好的练琴回忆。”

大学期间,王伟已经与中国交响乐团有了交集,眼看与国交正式签约时他得到留学法国的机会。“眼看能拿工资,成为正式团员了。现在有机会能去法国,”王伟抿了一口茶,“如果还是学生,自然毫不犹豫说走就走;但现在去法国的代价很大——意味着放弃一切,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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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法国长笛大师菲利普·班诺德(Philippe BERNOLD)

“又是什么让你决定放弃国交,远赴巴黎?”

“这很难,我又来到复兴门地下通道去练琴,来来回回踱步……当东边泛起鱼肚白,我决定放弃入职国交,去法国!”

“为什么呢?”

“因为王教授。他曾对我说,‘如今在国内,你吹的还不错。’我在恩师眼里仅仅是在国内吹的不错,在国际上究竟是个什么位置?想知道答案,必须出去。”王伟说:“当我再次登门跟王教授辞行时,他依旧是那句话,‘王伟呀!依你的水平在国内还行;一旦出去,尤其是去巴黎,你要放平心态,从新开始。甚至可以说是从零开始!’”

“王教授见过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他这句话一语中的。巴黎无愧是世界艺术之都,更是长笛之都,吹长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不能单纯拿人头数跟国内比,要看比率。国内吹长笛的总人数或许会比法国多,但这个数字跟全国总人口数比过之后呢?就会差好远好远。这跟中法两国之间男足水平为何差那么大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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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法兰西国际竖琴音乐节闭幕式音乐会与班诺德、音乐节主席韦利

“那你是如何尽快融入法国社会的?”

“融入?现在我都不敢说融入,只能说近二十年,逐步适应吧!到法国头一两年是最难的。首先是语言关,不能说法语是最难学的语言,但它的确比英语难很多。在你还没完全掌握的时候,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房东太太讨价还价……刚去的岁月里,一年平均要搬两三次家,每一次搬家都好似行军打仗……”

“那段日子,如何解决生存问题?去中餐馆刷盘子吗?”

“不!那是竞争激烈的技术工种。没有经验的话,老板才不会雇佣你,尽管你们是同胞。”王伟一声苦笑,“去巴黎之前,我回到家乡跟母亲说,‘妈!我想去你经营的酒店里学习如何刷盘子。一旦在法国拿长笛养活不了自己,还能多门糊口的本事。’我妈一脸狐疑,果断拒绝,‘别闹!赶紧去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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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夫人侯娟在巴黎玛德莲娜大教堂演出

“那靠什么糊口?”

“还是靠音乐。太太教钢琴,当然也离不开家人的资助。在法国只有成为顶尖的演奏家,才能靠演出生活,路漫漫其修远兮……跟王教授说的一模一样——从零开始,一步一步重新建一座自信的方尖碑。法国的音乐教育与国内不同,只要时间允许,经济负担得起,允许你同时上几所学校。法国的长笛教学比起国内来要细致很多,在国内王教授对学生的要求已经很精细了,在这边我只能说有过之无不及。王教授的挫折式教育很有前瞻性,我跟他学习的七年里,从没听他说过类似于‘吹的真棒’这样鼓励的话,能得到一句‘这首曲子演奏的还可以’就相当不容易了。这种挫折式教育就是预防针,面对国内外的巨大落差,心理防线才始终固若金汤。”

“这么说法国长笛教育的取胜之匙,归根到底就是‘细致’二字?”我这样问。

“是的!”王伟对此无比坚定:“拿每个学期的期末大考来说。中央音乐学院作为全国,乃至全亚洲排名第一的专业院校,这样的考试是按系进行的。长笛学生面对的是管乐声部所有老师,对于我这种演奏有激情、有乐感的学生来说有天然优势——舞台号召力强就容易赢得非长笛教师的好感,得到一个较高的分数;在法国不一样,你要面对的考官全部是长笛教师,他们还会拿出谱子逐个音逐个音地听你演奏。设想一下那个场景:一群专家拿着放大镜,抠敲你演奏中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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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巴黎拉赫玛尼诺夫音乐学院院长舍赫梅捷耶夫

“除了雕琢到极致之外,法国的长笛教育还有什么是值得我们取经吗?”

“我觉得分两个层面:‘技术进步’与‘艺术自信’。巴黎有大量可以帮你提高技术的老师,帮你解决实际问题,提升演奏技法;另一个层面在艺术诠释领域,你需要去拜访求教那些凤毛麟角的顶级专家,有点儿像《教父》里面的马龙白兰度。具体到一部作品,一首乐曲,你得到他们的指教,他们的认可就得到了整个行业的认可,因为那就是权威。这会给你之后的演奏带来极大自信——至少在演奏那些他们曾经认可的作品时。”

“这有点儿像老版《亮剑》里,李云龙的独立团向山崎大队喊话,‘你们的(日本)剑道不过是中国剑术的皮毛而已,师徒名分早在唐朝就有定论…’对不对?”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我们彼此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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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法国长笛大师拉里奥先生(Maxence LARRIEU)

《北京人在纽约》的开篇有句经典的画外台词:如果你爱她,就把她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就把她送到纽约去,因为那里是地狱。在王伟眼里,巴黎就是全世界艺术家的“纽约”——如果你爱我就把我送到巴黎去,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我,就把我送到巴黎去,因为那里是地狱。“只有心中对艺术的那份执念永远炙热,对长笛的挚爱永远不变色,才能在巴黎闯荡出一片天。通常一个巴黎人问你从事什么工作,若回答说:‘我是个音乐家。’他会本能地不屑一顾,‘OK!?’然后再加问一句,‘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这并不代表巴黎不尊重音乐家,她只尊重真正的音乐家。​你必须在这座城市里做出成绩,成为真正的大师,她才会向你抛出橄榄枝。在此之前,不论你是二百多年前的莫扎特,还是一百多年前的肖邦,她都将对你一视同仁。”

王伟用了近二十年,让巴黎记住了他的笛声,“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可以了呢?是越来越多的国际邀约不再因为我来自东方、来自中国;而仅仅因为我是名长笛手。2008 和2016年分别受邀成为法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多元文化节的常驻长笛演奏家、法兰西大岛国际竖琴音乐节,这是荣誉,更是认可。我们何时才有资格自称艺术家?当你的演奏让大家忘记肤色和瞳色之差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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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爱人故乡促成山西省首次长笛艺术节

巴黎成就了王伟的长笛事业,他回报这座城市的是多年之后再办长笛比赛。“决定留学法国,其中一个原因:这里是郎帕尔的故乡。”王伟笑着说,“当年登上飞巴黎的航班,真有一种朝圣者心态。郎帕尔在有生之年一直坚持举办长笛比赛,影响力甚至成了巴黎文化热点。可惜大师辞世后,这项伟大赛事于2011 年戛然而止,更可惜的是之后多年,巴黎居然没有长笛比赛。举办比赛是件事无巨细的苦差事,巴黎人这点儿上挺像北京大爷们——苦活、累活不愿意干。很多年了,巴黎居然没有长笛比赛……”

“所以当年那个朝圣的少年如今拾起摩西的拐杖?”我追问。

归去来兮,笛音袅袅

回家乡

“不敢当!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想做些有意义的事。今年,我作为秘书长和比赛评委与身边一众长笛名仕长辈共同筹办的巴黎长笛比赛得到了各界支持,王教授不远万里也送来祝福。这是第一届,是次大胆尝试,但它成功了——巴黎市立音乐学院和有千年历史的圣日耳曼大教堂都支持我们把这项赛事做大做强。比赛落下帷幕时,巴黎人说,‘这么多年巴黎没有自己的长笛比赛,反倒让一个中国人牵头重现筹划了起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作为拉赫玛尼诺夫音乐学院长笛老师王伟,依旧在寻找着艺术的真谛。在巴黎的教堂里,在王伟放下手中的长笛,吹起家乡的乐器“埙”时,他在构建在巴黎的桃花源落成了——那里没有国界,没有肤色、瞳色之差,那里“十旬休假,胜友如云”。

文/茶茶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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