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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瑞瑜：此物最相思 此物最相思 每当节日，招待来访亲友，除吃点糖果以外，我总爱端上一盘松籽：“吃吧，松籽最好吃。”我很爱吃松籽，爱那松脂浓郁的幽香，爱那大森林的泥土气息，吃着它，心头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 几年前的一个金色的秋天，我到我省小兴安岭原始森林里采访。浩瀚的森林，那么旖旎，那么神奇。当你走到密林深处，幽静得令人感到开阔、豪迈；当你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又闻远方有阵阵松涛在隐约作响，像海潮呼啸，此起彼伏——是森林在呼吸？还是红松在欢笑？森林美丽动人极了，那笔直挺拔的红松太高了，高过白云，直插蓝天。我们仰起头来，遥望树头，帽子掉了，眼睛花了，却还望不清树梢几多绿枝。 “有多高？”我问。 “少说有四十米，超过北方大厦楼顶了。”陪同我来的林业工程师老李回答说。 那溜圆粗壮的红松太粗了，粗得两个人伸臂搂抱不过来。 那密密层层的红松林太密了，密得遮住了天上的阳光，无边无际的浓荫，织成了遮天盖地的绿纱帐。啊，绿树的海，财富的海！只有来过这林海的人，才理解祖国的伟大、富饶、辽阔和美丽！ 在我们的面前，突然从树上落下来一团东西。 “这是什么？”我尚未看清，一边抬头仰望那森林奇景“一线一天”，一边惊异地问。 “是大菠萝蜜！”我正在莫名其妙，老李俯身拣起它，呵呵地笑出声来，“你看像不像南方的大菠萝蜜？” “啊，松塔！” “松塔多像大菠萝蜜呀！”说着，他满有兴致地把那个忪塔里的松籽一颗一颗地往外抠，抠了半天才抠完，他数了一下，整整一百零八粒。 “一个松塔有这么多松籽！”我惊喜地说。 老李点点头，笑了笑，喀吧一声用牙咬开那松籽壳，把松仁取出来扔进嘴里。他一边吃着一边说：“吃吧，这样生吃，最香！” 我像他一样嚼着那松籽，嘴里溢出一股天然的松脂馨香，果然好吃极了。 “随便拣吧，够你吃的。”老李用手一指，我才发现地上有不少松塔，我跑过去拣了起来。霎时，我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拣起松塔来，就像在海滩上拾贝壳、拣海螺那样欢乐。 走在下山的路上，老李告诉我说：”过两天，刮起风来，松塔落得满地都是，几分钟就能拣一袋子。” 在我们乘上吉普车，返回住地的途中，忽然被一群穿花衣裳的青年妇女挡住了——原来路中央有她们放着的一个个装满松籽的麻袋。老李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客气地喊着：“请闪开！”然后又拧过身子对我说，“她们拣的松籽背不动了，在等亲人的自行车来驮呢。” 我感叹地说：“那么多松籽，咋吃得了？” 老李眼睛一亮，提高嗓门说：“卖呀，一个林业工人家属，拣一秋松籽卖，可以收入几千元呢！” “啊，这么说，在林区只要能劳动，就能富起来！”我赞许地说。 老李点点头，饶有风趣地说：“家家自行车带冒烟儿，缝纫机带码边儿，进口表带星期天儿，电视机、照相机、沙发、立柜、写字台、靠边站，几大件，件件不缺。” 我禁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老李和司机跟着也笑了。我们的笑声和车旁拣松籽的妇女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林间。 这一天，我像贪吃花生仁似地吃了好多好多松籽，晚上还做了个梦，我依稀也变成了一粒松籽埋在了地下…… 从此，我就爱上了松籽。后来林区的同志告诉我，松籽是一种富有营养的果仁，它本身含有多种维生素成分，吃它可以降血压、健睥胃、治疗神经衰弱。妇女食用，益处尤多……这些说法，找没有细加考证，但我知道市场上有一种精美的盒装“松籽糖”，是深受人们欢迎的，已经像我们黑龙江出产的大马哈鱼籽罐头一样，远销国外，那松籽正出于我们的小兴安岭森林里。 当年曾陪同我到林区去采访的那位老李工程师，不久前，获准携带夫人、孩子去美国探亲。他父亲是国际上着名的学者，来过几封电报要他去。他去了，带去的礼物有我们黑龙江出产的山参、貂皮、鹿茸、刺五加、木耳、猴头、黄芪，还有松籽。多少人以为，这个十年浩劫中惨遭非人迫害的林业专家是去而不返了；然而他在美国却只呆了三个月，他放弃了那里优裕的生活条件，拒绝了那里亲友诚恳的挽留，毅然决然地同妻、儿提前归国了。 当我最近在哈尔滨见到他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沉思了半天，深情地说： “祖国是母亲，孩子怎能抛弃母亲？树高干丈，落叶归根！那三个月，我人虽在大洋彼岸，心却还留在我转了三十年的东北大森林这正似李白诗中说的：‘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我是一糊松籽，要扎根在小兴安岭的泥土里……” 提起松籽，我又好奇地问：“你带去的松籽，旅美亲友爱吃吗？” 他绽开满脸笑纹答道：“他们特别喜欢，爱吃极了，问我‘祖国的松籽为什么这么大？’我父亲还特意把我带的松籽用信封寄给他台湾的一位朋友，把它比喻为‘相思籽’。这松籽该勾起海外游子多少思乡之情呵！” 多么有趣而珍贵的松籽呵！当我们吃起它的时候，能不动情吗？于是我仿王维诗句，凑成五绝： 松籽生北国， 秋来缀满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作于1981年8月 作家简介： 门瑞瑜（1937——？），著名作家。山东省广饶县人。著有散文集《漠河白夜》、《瑞瑜散文选》、《北国情思》，散文诗集《屐痕点点》、及专著《秦牧研究札记》。中国作协会员。哈尔滨工业大学、黑龙江大学兼职教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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