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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赵成录:旧事重提(一)忆我和周老(汝昌)通信徃来的日子

 妙趣横生 2020-07-17

赵成录:旧事重提(一)忆我和周老(汝昌)通信徃来的日子

忆我和周老(汝昌)通信往来的日子

  (附38年前给我的一封信)

  面对博友的《红学泰斗——周汝昌》一文,忆起我年轻时与周老通信往来的日子。回首今日,不禁感慨万千,一时瞠目语塞。让我先把周老给我的信选出一封,抄录与此,然后再说。

  成禄同志:

  惠赠之书、大稿要件、并来函,均已拜收,不胜感谢。可是我至今才得回信,抱歉极了,没有办法,请你多加原谅。

  (以上四行是几天以前写的,为事打断,一直不能续,现在又来草几句。其无法把信写好,可以不必再表说了。)

  现在顾不及闲叙了,让我就大稿说几句外行话,好吧?(原想在稿上批些拙见,但无此时间)成禄同志:

  惠赠之书、大稿要件、并来函,均已拜收,不胜感谢。可是我至今才得回信,抱歉极了,没有办法,请你多加原谅。

  (以上四行是几天以前写的,为事打断,一直不能续,现在又来草几句。其无法把信写好,可以不必再表说了。)

  现在顾不及闲叙了,让我就大稿说几句外行话,好吧?(原想在稿上批些拙见,但无此时间)

  四篇我通读过了。印象上认为文学手笔很有水平,创作热情十分饱满,是难得的,在不同文体当中,我却觉得特别是诗歌,要比散文好,如果多写写,也许成绩会更好。小说有长处,也有不足之处。我觉得比较近乎“报告文学”的手法。总停留在这个体格上和真正的较高一级的文学作品还有距离。也许你读报端的报告文学多,受其影响。该多读些别的。(我不是说报告文学不好,也有写得极高明的)人物和环境都需要“刻画”,但是形容词之类忌太多、太滥,或太一般化,不是自己从生活中提炼而得的,就显得是“从外面按上去的”。还要含蓄自然。不做作,不过分夸张。不然,反而会缺乏真正艺术力量。这方面,古典作品是很有借鉴价值的。不要“怕读者看不出作者意图,因而竭力表白”。——总之,由于你年龄关系,还有显得不够“老到”的地方。这需要磨练,会越来越成熟的。

  四篇我通读过了。印象上认为文学手笔很有水平,创作热情十分饱满,是难得的,在不同文体当中,我却觉得特别是诗歌,要比散文好,如果多写写,也许成绩会更好。小说有长处,也有不足之处。我觉得比较近乎“报告文学”的手法。总停留在这个体格上和真正的较高一级的文学作品还有距离。也许你读报端的报告文学多,受其影响。该多读些别的。(我不是说报告文学不好,也有写得极高明的)人物和环境都需要“刻画”,但是形容词之类忌太多、太滥,或太一般化,不是自己从生活中提炼而得的,就显得是“从外面按上去的”。还要含蓄自然。不做作,不过分夸张。不然,反而会缺乏真正艺术力量。这方面,古典作品是很有借鉴价值的。不要“怕读者看不出作者意图,因而竭力表白”。——总之,由于你年龄关系,还有显得不够“老到”的地方。这需要磨练,会越来越成熟的。

  我是瞎说一气,由于你谦虚下问,很诚恳,所以我才乱讲一些。千万不要认真,只供参助而已。等我再找找对现代创作有水平的同志看看,提提看法,人家会说出些道理来,我外行,不行,因为不是搞创作的。北京今年热极了,而且也热得早。又旱,几乎无雨。可能北边普遍旱,担心会影响农功的。黑龙江如何?最近有个重庆出差到哈尔滨的,路过这里,在我这里借住了几天,为了在首都观光,本想托他给你带信,但他不可能到宾县,因此就仍由邮寄了。此人是天津文艺界同志介绍来的,可惜他本人对文学不懂行。不然我会想法让你们见面的。——以上都是废话闲扯。

  请再次接受我的的感谢,我当保存赠书,作为友谊纪念。

  有空再谈,祝你

  日进无疆!

  周汝昌

  (72年)           六月廿日

  周老给我的信摆在这里了。该说些什么了呢?说周老的名气如雷灌耳?说周老迷醉一生的治学精神?还是说他的著作等身,“学贯中西,信手拈来皆妙语;时穿古今,随心挥洒俱宏篇”的学识才能?——有博友闻斌的《红学泰斗——周汝昌》一文在,我再说,就是画蛇添足了!

  我与周老的通信往来日子,是从1963年开始的,到1976年,断断续续共13年。

  1963年我20岁,是一名高中毕业,才开始爱好文学的农村小镇的无业青年。那年10月,为理想(应改为梦想)当一名作家而读书——《三国演义》时,突发奇想:“何不向名人请教一下”?便冒昧写信,给周汝昌先生送去了一个麻烦。1963年,周先生45岁,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部编辑。是继胡适之后,新中国研究《红楼梦》第一人。宏篇研著《红楼梦新证》已出版并且轰动了十年。十四万字的《曹雪芹》(即后来增订的《曹雪芹小传》)正处在最后编辑,即将出版之际……这样的一位京都“红人”、名人、忙人,当他的案前摆上了一封来自农村而又是个无名鼠辈的信件时,我现在的想象,他完全可以不屑一顾,置之不理。烦躁者,甚至可以“呔!”的一声:“哪里来的毛贼!”之后,扔进纸篓了事。然而,周先生不!他打开了这个毛躁的小伙,其实是吻错了地方的求爱信。“展读”之后,说“……你是个有志的青年……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学习途径……你的文笔书法都很好,是有造就前途的青年,不要急于求成,可也不要自暴自弃,扎扎实实地自己充实自己,这是最要紧的。我对你抱着期望和关怀,只恨我对你的帮助是太小了!极匆忙,草草不尽。”

  ……从此,我便与周先生有了通信往来。以后,我向他求教:一个文学青年应该读些什么样的书?怎样读书?怎样写作?甚至向他索书。每次,我都会收到他的亲笔回信(钢笔字。周先生还是一位书法家,那字绝无当代明星人物签名时的毛糙难辨)。我有了工作,向他报告,他回信表示祝贺,并嘱咐我要处理好工作和业余写作的关系;我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告戒我自学愈加艰辛,不可半途而废。周先生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他曾给我写到:“现在东北已寒冷了吧?你的小孩子们都长得茁壮可爱吧?你爱人十分辛苦,要把孩子们带好,安排他们的学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我在周先生的关怀指导下坚持自学时,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而来。建国十七年以来的几乎所有文艺书籍和作品,由鲜花变成了毒草,作家、文艺家、教授、演员几乎都成了牛鬼蛇神、反动的学术权威,挨批判、关牛棚。周先生也因为在燕京大学读书时与老师、反动文人胡适有过交往,而他的《红楼梦新证》又是“繁琐的考证”而不能幸免,下放到湖北咸宁五七干校。而这个时期的我,与周先生失去联系后,虽然还在学校工作,但要停课闹革命,也就无书可读,无东西可写了。

  1972年,全国文艺界的形势有所好转,以新闻为主的报纸上开辟了副刊,诗歌、小说、散文、演唱等文艺作品死而复生……中断五、六年业余创作的我,旧病复发,也就自然想起周汝昌先生,但我没有条件去京打探。恰巧那年我的同事要去北京看病,(同事的姐姐家住北京),我便写一简函,交待了周先生的家庭住址,委托他务必前往代我探察。如果能见到周先生,就把简函交出,其他便可面谈了。如果情况有变,则可溜之大吉,另作打算了。真是老天有眼,我的同事有福,他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周先生!清癯瘦弱,54岁已白发满头的周先生,热情地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并与他谦和地畅谈了一个多小时。辞别时,周先生把他送到门口。

  之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寄自北京的来信,当我一眼瞧见信封上是周先生的字体时,激动的心情难予言表。信中,周先生问我:“张华同志(即我的同事)已回去了吗?见面请代我致问候之意。”接着向我介绍了他已从湖北干校回京,暂在出版社“打杂”的现状。他一一回答了我的简函里的提问,在回答他喜欢的书籍时,说“特别喜欢有关清代历史东北地方风俗、满族掌故的笔记随笔一类杂书,”嘱咐我“如果偶然碰上,可随意收之,但千万不要为此去费大力气,因为这都是闲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当然,还是少不了对我的鼓励和支持:“你教学之余,努力创作,争取有所贡献于祖国。对你的志愿我是非常支持的,可惜我对你没有任何可以贡其助益之处,说到此点,倍增惭愧。”

  周先生的这封信,成为了我坚持业余创作的里程碑、加油站和新的起点。

  出于敬仰,出于报恩,出于礼尚往来,随即,我翻出家里一本最古老的藏书——精装铜版印刷的《春秋三传》,加上四篇(首)的小说、诗歌、散文习作,再写一封长信,一股脑地赠给了周汝昌先生,来了一次熊的服务。

  万万没有想到,过了一些时日,周先生就又回信了。(即我抄录在前的这封信)

  亲爱的博友,如果你已读过此   信,千万不要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绝对没有“拉大旗做虎皮,包着自己,吓唬别人”之意。我是个什么东西?你看信中,周先生提及的所谓“惠赠之书”、“大稿要件”,前面我已做过交待,那《春秋三传》的赠与,对于潜心研究《红楼梦》的学者周先生来说,有何可用之处呢?那四篇“大稿要件”,纯属垃圾一堆,还没皮没脸地硬要人家给予“批评斧正”……然而,周先生是怎样对待我的呢?他认真地读过之后,对我三种形式的“大作”一一作了评价,尤其对我“近乎‘报告文学’的手法”的小说,给予了那么多的笔墨侍候。读过这段文字,博友,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心里点头、击节赞叹呢?从而驳倒了周先生“我外行,不行”的自谦之词!这就是“红学泰斗——周汝昌”先生的人品情操吧!

  在与周老(汝昌)通信往来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他还是一个很讲诚信的人。这封信里,他承诺的“……等我再找找对现代创作有水平的同志看看,提提看法,人家会说出些道理来……”不久就兑现了。这一年的十月,周先生病中来信。好在不长,让我抄在这里,以为佐证:

  成禄同志:

  久不通讯,实为忙病交并,想能见谅,不罪罪。今寄上《天津文艺》刊物一册,聊备参阅。天津文化局有涂宗涛同志者,系弟好友,主编刊物,你如欲和他联系,可函津市四川路八号天津市文化局创作评论组,说明是我介绍通信的即可。你可说明向他请求对创作有所指教,他自己很忙,可由他转烦别人看稿指正。这样总会受教益。因我太外行,故作此想,不知你意以为可行否?望酌夺。病仍未好,百忙中草数字,谅其简率可也。

  敬礼!

  周汝昌

  谨启

  七二、十、二九

  上次所说古典文学中写人物云云,还望善领其意,只是借鉴其优长之意,却不可有意模仿,此非数言可了也。

  按照周先生的引领,我和涂宗涛先生取得了联系。从此以后,我又有了一位与周先生同样德艺双馨的导师……

  1974年2月,我从一所农村中学被调到县文化馆任创作辅导员,我把这一成果装进信封里,分别寄给了我的二位恩师。惭愧的是,信封里装的只是文字,而不是一沓一沓的辅导补课费。

  文革结束后,广大的文化艺术工作者得以彻底解放,年近六旬的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新证》增订本出版,之后,他依然沉醉于红学研究,并在诗词、书法、戏曲、音乐诸多领域,造诣极深、成就斐然,誉满全球,被尊为红学泰斗,国宝级人物。

  如今,周老健在,虽年逾九旬,思维较前毫不逊色,每日仍笔不停挥,著书立说。

  祝周老万寿无疆!

                                    2010-11-11 于宾州

  【注】2012年6月24日,宾县一中百年校庆之日,张华老师由北京赶回宾县参加校庆之余,到我寒舍叙旧,对我说,周老先生95岁,去世了。我见过他三次,那么大的一位学者,还那么平易近人!你和他通信十多年,该写点纪念文章!我说,周老去世的事我是知道的,是5月31日在家去世的,对吧?至于纪念文章,我早就写好了。张华老师看了我的纪念文章,又看了周老给我的十几封亲笔信,感慨地说,投出去,投出去!可是,我一直没有发给任何报刊,我沮丧地想,现在的人们都很忙娱乐游戏,忙于赚钱,那还有功夫看书学习呢?那这篇纪念文章一压又是几年……

  今年8月6日,宾县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老文友聚会宾州,我因年龄和身体原因没能参加,提前到来的文友知道后,到家看我,提起当年的创作热情,无不知晓周老对我的厚爱,现在周老离去已五年之久,问我何时感恩?我愧疚难当,于是便把旧搞掸去灰尘,发给了文化范儿。

作者简介

  赵成录  黑龙江宾县人。1943生,1963年参加工作,历任农村中学语文教师,县文化馆创作辅导员,县广播站编辑,宾县一中语文教师,县计生委宣传站编辑、副站长。退休后,被聘县地志办《宾县志》编辑。

  爱读书、写作。有故事收入上海文艺出版社《建国以来新故事选(1949——1979)》,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故事会丛书”《新笑话集锦》,单出头收入春风文艺出版社(沈阳)《东北二人转选集》2007年,经学生赞助出版综合文集《雪泥鸿爪》33万字。作者曾是原松花江地区作协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

《文学视角下的民俗文化》(暂名)征稿

征稿内容:

   流行于各地各民族,民间的、具有鲜明地域特征(或申遗价值)的方言(包括方言类别的科研,典型方言、人称、物称、方言点、方言岛、方言井现象的描述与考证),民谣、谚语、谜语、歇后语、童谣、儿歌、民歌、民谣、故事、传说、民俗(包括礼仪、禁忌、传统节日习俗、祭祀、婚嫁、丧葬、乔迁、交际、交易、生产、生活等),以及具有一定科研价值的专业论文等。

征稿时间:

      从征稿启事发出之日起,至2019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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