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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

 昵称BbprGMTQ 2020-07-19

从码字开始就琢磨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可是直到最后,哪怕反复思量,还都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似乎没有一个词语是合适的,似乎稍微一点点修饰、一点点指向都会有束缚感。名字有时候也许可以点睛,也有的时候更像是监牢。于是草草了之,不好,但至少它是自由的。

如果把时间往前推五年,只需要五年,我就没有自信能够看懂松子的一生。

所以好在最初因为不喜欢这个名字——《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所以没有将那部颇有些名气的电影列入观影名单。

看不懂,看来何用呢?沦为只会指手划脚的一员么?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吧,所以庆幸。

这世上可能有些人是与旁人不同的,她们天生就知道一些事,就懂得坚持一些事——一些人本质上该有的事,而不是被社会规范过的事。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多半与社会难以兼容,所以她们比别人艰难,就像山林野猪的精瘦和圈养家猪的肥硕的区别。她们经常变成可怜和嘲笑的对象,就像笼子里聒噪的鹦鹉看着窗外雨天里瑟瑟发抖的麻雀的优越感。有趣的是圈里待宰的肥猪却往往大谈什么“鸿鹄之志”,其实有什么志不志气的,先学会做好一只猪——而不是人类食物的原料——也许更好吧。

不知该说庆幸还是不幸,多少能够懂得一点松子那壮烈的一生,懂得这个虚构的人物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匪夷所思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一生。

被田所强暴的松子就已经表现出了某种与众不同。任何人都知道,当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女孩,发现“我将手指放在光线下,上面有血”的时候,意味着什么?然而松子虽然也是愤恨的——这一点毫不奇怪——但她却似乎没有认为天塌了。换句话说,失贞这件事并没有大到足以让天塌了的地步。对松子来说,似乎遭遇强暴失贞,与一般性的被侮辱,与一般性的身体伤害,没什么区别。被强暴是伤害,但却没有附加任何额外的意义。所以她对道貌岸然的田所校长表现出来的只是厌恶和鄙视,而不是那种就像对夺走自己贞操的恶徒的刻骨仇恨——那是一种弱者的恨。本质上来说,松子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蔑视,是在说“原来你这么肮脏丑陋”。如果我们从女权主义的角度来理解这件事的话,那就是松子天然的没有把女性贞操当成某种不可再生的资源。

松子处理龙洋一偷钱事件的做法笨拙到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一件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硬生生被她自己完全揽在身上,任谁都会觉得这女人简直难以理喻的笨。但是如果你换个角度,也许就没那么奇怪了。在松子看来,她所要做的是避免这件事对学校声誉造成影响。她没有考虑其他,或者说她只是想到了这个——没有深思熟虑,没有综合考量,没有理性计算。在松子的处世逻辑里,不存在“不要引火烧身”的信条,她的世界里只有对错和黑白,只有努力把对的事情做好——她凭心做事。可惜的是,就像有的人本质是坏的,但他们却只做正确的事。而松子本质是好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做坏事。因为我们的社会并不要求对错或者黑白,它只要求人们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罢了。而松子似乎从未想过如何在充满恶意的社会中保全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充满恶意社会的惩罚机制的连坐性质——惩罚不会仅仅只针对她自己,还有她的家人。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彻也都是个无法托付终身的人,懦弱、暴力和一事无成,可是松子却为了这个男人,不惜去应征土耳其浴女郎。被菅野玩弄也是一例,一无所有的松子哪里有与别人竞争的资本呢?被小野寺欺骗又是一例,“小白脸”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感情呢?接下来依次遇到的岛津、龙洋一……松子一次次因为男人的诺言跌倒,似乎只要别人说,她就信,一生不渝。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她、相信她——松子所要的只不过是个爱她并永远陪在她身边的人,可男人们却始终想的是:我能不能赚到钱?我有没有给你幸福的能力?殊不知那根本就不是松子想要的,她只要永远在一起的爱。

“白夜”的工作是事实上的皮肉生意——卖淫。出卖身体有尊严吗?自然是有的,至少在松子看来。如果你将土耳其浴女郎只简单视为一种职业,那么它也有职业技能和爱岗敬业。在松子看来,不管是什么工作——教师、收银员还是土耳其浴女郎——要做就要做好。所以做教师,不惜自己背上偷钱的罪名;做收银,成为唯一一个可以同时照顾三条传送带的收银员;做土耳其浴女郎,用三个月的时间做成“白夜”的头牌。松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是选择了要做的事,就要做好,不管什么事。所以在小野寺看来“明明是个土耳其浴女郎,却还那么傲慢,妓女还要装清纯,装模作样!”其实松子根本就没有装,她只是从来没有像世俗众人那样的看待问题罢了。她不懂得傲慢,也没有想过清纯,更没有装模作样,她只是没有世人想象中定义的肮脏下贱的妓女应该有的样子而已。

松子的与众不同还表现在分明无论如何也没必要做的事,可她就是做了,并且不出意外的付出极大代价。例如八年的刑期,终于在五年五个月的时候,得到一次假释的机会。任何情况下,不管成功几率如何,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逃跑。但是松子却跑向大门……你永远无法理解。就算是弟弟纪夫完全不顾松子的死活,就算是支撑松子的岛津的爱情的破灭,似乎都不足以让人作出如此自取灭亡式的行为。但是松子就是匪夷所思的做了,然后付出代价——多坐了两年三个月的牢。那么,为什么呢?我想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率意而为——想跑而已,就那么简单。就像甩在纪夫妻子脸上的巴掌,就像掐住久美的脖子,就像身背命案却没事人一样与岛津同居,就像把独自一人的小女孩带回家,就像向旅馆谎称偷钱的是她自己,就像毅然投身色情洗浴职业,就像做菅野的情妇,就像三番五次相信男人不可靠的诺言,就像拒绝赤木和其他人的帮助。所有这些选择都没有太多的理由,只是想做而已。想一想,整本书里,松子自杀过几次呢?没有一次死成——想自杀就自杀,不想自杀了就不死了。在松子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因果关系,没有太多的长远打算,没有什么深思熟虑。所有那些行为的动机呢?没有。只是当时当下的率意而为罢了。

昭和四十九年八月,松子因为杀人入狱,法庭的判决书有段话几乎是对松子一生的概括“……但是以自我为中心,任意而为,目光短浅地建立人际关系,被告的性格缺陷乃是最主要因素,可以说是自作自受。被告的这种个性……种种行为均令人难以理解。

好吧,那让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松子要避免她那被“嫌弃的一生”,她应该做什么改变呢?首先必须要放弃自我,至少要隐藏起来,换句话说要做假的自己,要戴起社会提供的面具。其次要放弃自己的心灵,她不应该想着自己想要什么,而是这个社会允许她做什么,她不应该追求她想要的,她所要做的仅仅是社会允许她扮演的角色。最后要懂得建立长远和有用的人际关系,她不应该想着爱什么和爱谁,而应该以是不是值得为目标来建立人际关系。如果松子这样做,那么她的人生肯定是另外一种样子。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短片,说全世界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一个男人做了可怕的事情。于是这个男人被全世界的人厌恶、恐惧甚至伤害,他的枕边人也因为无法面对他而离开。可是,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做过,他没有任何过错,但就因为这样一个所有人共同的梦,他就被迫要接受世界的惩罚。这个短片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别人的眼睛里是什么样的人。这就是我们身在这个世界的悲剧——世界看到的你的样子,就是你的全部,至于你实际上是什么样儿,对世界来说没有意义。

加缪曾经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这样一句话:“在我们这个世界,如果你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就有被判死刑的危险。”山田宗树笔下的松子和加缪笔下的默尔索出奇的相似。对《局外人》的世界来说,母亲的棺材前不能抽烟,母亲葬礼的第二天不能和女人调情,不能和“皮条客”做朋友等等都是社会的游戏规矩,不按规矩行事,就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就会受到社会的惩罚,成为强化社会规则的祭品和众人审判的目标。

松子那“被嫌弃的一生”不恰恰就是被社会嫌弃的缘故吗?她之所以被嫌弃,唯一的原因可不就是她那不受社会约束的率意而为吗?于是,就像默尔索一样,松子最终也没有逃脱成为强化社会规则祭品的命运。

那么率意而为就是好的吗?被社会所约束就是坏的吗?恐怕又没有那么简单的对错。杀死松子的那三个大学生可不就是酒后的率意而为吗?如果率意而为的践踏他人,践踏生命,又该如何呢?明日香被松子的命运所刺激,决定放弃率意而为的生活,立志去追逐理想中的未来,这又是好的还是坏的呢?对于“我”——书中的讲述人——来说,是跟随内心继续和明日香做男女朋友,谈一场凶多吉少的远距离恋爱呢?还是趁着彼此的存在还没有变成沉重的负担,带着快乐的回忆分手呢?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但是松子是让人心痛的,因为她没有这些疑问,没有这些考量,没有这些犹豫,她的世界里只有不管不顾的率意而为,一生未渝。

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的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这样的松子为什么就没能得到幸福呢?

因为如果松子没有被嫌弃,如果率意而为的松子能够幸福的度过一生。

那将会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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