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聊聊赵燕侠的表演艺术

 戏迷知音 2020-07-19

前几天说了许多童芷苓的话题,由于我的见识比较浅,不可能全面剖析童老师的艺术,也只能是笼统地聊聊而已。我一直觉得要是谈这些艺术家的艺术特色,还是有很多话题的,比如我们可以从由《红楼二尤》拆开的两出戏《尤三姐》和《大闹宁国府》展开话题谈,从念白,表演到艺术特色,也可以通过这两出戏,领略到童派艺术的精髓所在,仔细品味,你就会觉得她不仅是在玩戏,而是把戏玩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

今天咱聊聊另一位荀派大家赵燕侠的表演艺术特色。


赵燕侠有一条清脆甜美的好嗓子,她在继承荀派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特点,进行了充分的发挥,最难得的是,为了能让观众听懂,她在唱念的吐字收音上进行了大胆改革,力求唱的清楚明白。

一般来说吧,京剧旦角的唱念都是小嗓,发音偏于尖细,所以唱起来不容易听清楚,她就从地方戏的唱念中得到启发,从字的轻重缓急,四声间隔、韵律辙口等方面进行研究改革,创造了一小嗓为主,小嗓中夹杂大嗓,用这种真假声结合的方法,使唱腔易懂又不偏离京剧。比如《碧波仙子》中“听说公爹把命丧,终日珠泪湿衣裳”其中的“听说”“丧”“珠”等字就是小嗓偏大嗓多一些,听起来显得清晰悦耳了,不看字幕都能听清楚唱的啥。唱到“咫尺天涯难相见”的“咫尺”俩字时,为了能让观众听清楚,又分开了唱。


碧波仙子这个唱念做打舞都很繁重,赵燕侠塑造了一个调皮的鲤鱼仙子形象,很多唱腔都非常好听,最后一场,有一大段唱,“实难舍”旋律丰富,跌宕起伏,诉说了鲤鱼仙子对人间美好的向往和对张郎的眷恋之情,赵燕侠通过演唱把鲤鱼仙子的情真意切的情感,表现淋漓尽致,如歌如泣。


在念白上,她也是不循规蹈矩,更不是一道汤,而是通过分析念白的主次顺序,通过四声高低,把字念准,把人物的情感念出来,让观众听着又很流利舒畅,比如《玉堂春》中那句“都天大人容禀”的念白抑扬顿挫,字字清晰入耳,特别是那个“禀”字巧妙地揉入了高派老生的“楼上楼”的风格,声音三起三落,高不滑,低不散,太绝妙了!后面的大段念白“犯妇之罪,并非犯妇所为”中,有的字重,有的字轻,有的是一带而过,念的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一气呵成。特别是最后的一句念,一字一字的都很清楚,把苏三的悲愤情感都表现了出来。


《玉堂春》是赵燕侠每到一处必然首演的剧目,也就是打炮戏,这戏也是颇受观众喜爱的,但对演员来说,这戏比较难唱,要跪着唱四十来分钟,唱腔也是由慢逐渐变快,中间穿插着王金龙与红袍蓝袍的勾心斗角,演好了也是非常好看的。这个戏是旦角的启蒙戏之一,所以很多演员都在演,赵燕侠从各流派中汲取营养,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敢以这出都能演的戏来作为打炮戏,那是很了不起的,之所以叫响,我觉得还是她那脉络清晰,清新悦耳的演唱,做戏细腻洒脱,可以说是从表演到唱都形神兼备。

赵燕侠塑造的人物很丰满,由起初的害怕,到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再到对不幸遭遇的悲哀,时而兴奋、时而忧郁,时而惊恐、时而迷惑,把脉络交代的很清楚,比如唱到:“十六岁开怀是那~~~王公子”一句的时候,“是那...”声音逐渐拉长压低,并流露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当堂上催促时,她猛然惊起,并用惊恐的声音夹杂着喜悦的情绪唱出下面的“王公子”


由此而见,她是特别注重唱念要符合人物情感的,总是把优美的唱腔,清脆的念白融入到人物的情感世界中,以声带情,以情带声,使人物更加真实感人。比如《白蛇传》也是很多人在演,她在诸多流派中,算是最后一个排演的了,但她的白蛇传可谓独树一帜,像游湖中表现对许仙一见钟情的流水,清脆明朗,断桥中表现的白素贞对许仙的那种爱,“许郎夫你莫要怕”,就一个怕字,处理的低回细微,让人感觉到了她对许仙的呵护,然后一个回笼腔,又是激情饱满,吧对许仙的感情又表现的淋漓尽致,整段唱都充满了爱怜温存。


合钵一场,有段母子分离的大段“徽调三眼”唱腔,轻轻地唱出了“亲的脸吻儿地腮”,充分地表现了母子难舍难分的情感,声音的柔软,又夹杂着一些哭泣的声音,表达了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怜爱情感,唱到最后那种难舍难离的情感,感染了观众,也成了赵派的巅峰之作。


赵燕侠有很多戏,都非常经典,像前面提到的《玉堂春》《白蛇传》《碧波仙子》,还有《红梅阁》《盘夫》《叶寒嫣》《拾玉镯》《辛安驿》以及新编戏《闯王旗》《沙家浜》《杜鹃山》等,她是一个全能的演员,一般武旦戏,花旦,花衫戏为主,像青衣戏,她很少演出,但在80年纪念马连良诞辰80周年时,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她又阴差阳错地演出了一次《龙凤呈祥》的孙尚香,完全的青衣范,为我们留下了十分珍贵的资料。


1995年,赵燕侠分别在北京、天津、上海、武汉四地举办了“纪念舞台生活六十周年”的系列演出,分别演出了《白蛇传》《玉堂春》《红梅阁》《碧波仙子》等戏,96年上海演出之后就谢绝舞台了。这四出戏,也算是赵派的经典剧目了,前面谈到和欣赏了三出戏的精彩录音,下面我想通过《红梅阁》来谈谈赵派的艺术特色。


最早看赵燕侠的《红梅阁》大概是82年左右,那时侯,我经常随祖母去戏院看戏,因为小,祖母告诉我这是一出关于鬼的戏,所以到鬼怨那一场的时候就没有仔细看,只是低头在听那哀怨的唱腔,最精彩的地方没有看,现在忆起来还觉得很可惜。

红梅阁这出戏,是根据中国明代传奇《红梅记》改编的,很多剧种都有,但也有所差异,一般都是写裴生与李慧娘的爱情故事,但评剧就有《红梅记》《游西湖》

天津评剧团演出《游西湖》,与《红梅阁》大致相同,只是改为了李慧娘没被杀死,而是被贾似道的小妾蕊娘所救,最后俩人在仆人的帮助下双双逃出贾府远走高飞。

《红梅记》的故事情节就不同了,裴少卿游西湖因折梅巧遇卢昭蓉,顿生爱慕,贾似道也看中昭蓉,欲纳妾,裴去贾府理论反被扣留,贾似道要害死他,幸有贾的侍妾李慧娘暗中相救,李慧娘竟遭恶奴毒手。昭蓉一家逃到漳州,裴生也追过去,但在赶途中遇到猛虎,被猎户所救,背到家中,与昭蓉住的地方仅一墙之隔却不知,后贾似道被元军所败,充军路过漳州,群众上街观看老贼的下场,此时裴舜卿也上街了,无意中见到了卢昭蓉,终于团圆。这个戏当年由艺文评剧团演出

其实赵派最具代表的剧目应该是《白蛇传》,为什么撇开白蛇传而专门跟您聊《红梅阁》呢,这还得从一个偶然看曲艺演出说起,八十年代中期,跟朋友一起看了一场曲艺演出,其中有骆玉笙老人的京韵大鼓《红梅阁》,一下子就被她那动听的演唱所打动,那优美的旋律,动听演唱,华丽的词汇,无不令我们倾倒。由此而想起赵燕侠老师的《红梅阁》,历经了大约十年的时间,才又重新在剧场领略了赵派的风范。两种的艺术形式,展现的是各自的艺术美,这种艺术美又是统一的,让在欣赏这些传统文化的同时,享受艺术带来的美感,这就是中国传统艺术的魅力所在。

骆老用她那铁嗓钢喉唱出了一片情,也通过她哪令人折服的婉转歌喉赞美了西湖美景,把紧锁深闺的李慧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表露出来,为她因景而忘情做了充分的铺垫。


赵燕侠的《红梅阁》则在情上多了许多意境,她不只是唱情而充分地表现情,如果说骆老是景带人,而赵燕侠的李慧娘则是以人带景:几句原版唱的平缓稳重,不失贵妇人的典雅大方,再加上她那绿色的衣衫,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仿佛是让观众也置身于游荡西湖美景之中了,特别是那“分外娇”的“娇”字,一音三颤,表现了李慧娘受宠爱的高兴心理,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虽受些晓风残月沾恩惠,怎奈她怨语愁云总断肠”所以她的表情是介乎于麻木的,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感,当她听到空中的鸟在鸣叫,她轻叹息了一声,唱出了“水中鱼儿空中鸟,来去自由认逍遥。”想到自己虽受宠爱,但贾似道反复无常,她也想跟这“水中鱼儿空中鸟”一样,向往自由生活,所以她唱的这两句散板稳重大方,丝毫没有乱的感觉,从这两句唱中完全可以感觉到她的向往与无奈。

当李慧娘看到裴生“文而雅貌堂堂...”的时候,不禁“眼凝秋水....”脱口而出:“美哉,少年”甚至于连贾似道故意试探的言语都没有留意,当听到贾似道哼的一声,她才从意境中惊醒,骆老是通过语气来表现李慧娘此时形态的,时而闪板唱,时而拉慢节奏唱,时而轻跳跃唱,把李慧娘的由喜变惊的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赵燕侠用一个凝目和颤抖的动作,把李慧娘此时的心情表露出来,真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虽然是简单的一个过场,但京韵大鼓的这段词也写的很经典,从贾似道命人将船拢岸,到姬妾们的神态,再到回府的情形,都叙述的很简介明了,把贾似道的怒,姬妾的怕都交代的很清楚,还不忘记叙述了一些景。

杀姬的戏很短,赵燕侠表演的却很细致,她首先是战战兢兢地出场,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念出了:“相爷一声传唤,使我胆战心寒,想必西湖事犯,还需巧言答辩”这里可以看出,李慧娘还对贾似道有些幻想;贾似道用言语试探她,又增加了一分李慧娘的害怕情绪,唱出的四句散板感觉是有些乱了,正好符合李慧娘的不安情绪,接下来的“请息怒莫生嗔....”几句散板,唱的不紧不慢,在唱到“发落从宽”时候,在“发”字上加入了颤抖的声音,身上也略带颤抖,这样把李慧娘冒死开脱,希望能够得到宽恕的心理表现出来了;后面的二六转流水唱腔,委婉动人,让听众感觉到了李慧娘真实情感,也增加了大家对她的同情。

当李慧娘得知贾似道饶恕她得时候,她如负释重地连说两声“谢相爷!”转身缓缓走下,给人的感觉是并非轻松,没想到贾似道从背后下了毒手。“霎时间摧残了花容月貌、断送了娇娘。”

《红梅阁》的重头戏是鬼怨,这出戏最早叫《西湖阴配》是小翠花的代表作之一,这场一般都是踩翘唱的,所以难度很大,或许是赵老师早年练过翘的缘故,她在这场戏中,虽未踩翘,但也给人一种踩翘的美感,她充分利用了她深厚的功底,给人一种飘飘然的感觉,那旋风步、太极图,无不令人赞叹,大段的唱腔中,更是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声情并茂,把李慧娘的哀怨、凄楚表现的淋漓尽致。特别是她走的那三个大圆场,把水袖垂落,昂头挺胸收腹,越走越快,虽腿在走,但你感觉是无腿在走,飘飘然,象一阵风一样,一身素衣服,加上跟踪的舞台灯光,真是美的感受,我们不禁感叹中国戏曲所带来的无穷魅力!


骆老通过一些排比句以委婉的歌喉唱出了为鬼后的李慧娘“报讯”的情景,给人的是一种凄凉的美,这首鼓曲的作者韩小窗,把词写得很美,很多情节写的也细致,他是清代的一位作家,创作了大量弟子书,他的作品,词句都很清新华丽,刻画人物景致都很细腻,感情抒发的又很充沛。比如这段送信,借助于景色衬托出人物,这是这段鼓曲的独到之处。

赵老师的报讯一场很简练,只是用一个二六转流水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当唱到“用宝剑他将我”一句时停顿一下,然后转摇板唱出“他将我要挥为两断”然后又是流水板,这种巧妙地插入,表现了李慧娘怕裴生知道自己是鬼而担心受怕,所以编造了谎言,虽然没有谈及李慧娘爱慕裴生的话语,但不难看出她的心思,跟后面《分别》一场叙述爱慕之情来比,这里好似中国大写意绘画一般。

京剧这场的救裴戏只是一个过场,很短,而京韵的救裴却是很细致的叙述,或低音,或急促,或放慢,用腾闪跳跃的演唱,把李慧娘救裴舜卿逃离贾府的细节都交代得很清楚,让听众有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

分别一场,最脍炙人口的就是那大段快三眼,赵燕侠唱的凝重忧郁,感人肺腑,把一个向往爱情,但又不能在一起的情感唱的很透彻,诉说了对裴生的爱慕,更诉说了李慧娘对人士间的留恋,满腑的哀怨与无奈,之后李慧娘把被害的事情告诉了裴生,当五更鼓响的时候,李慧娘感觉那催魂时刻到了,在无奈中唱出:“幽冥路上难亲切,顷刻间天离地隔两处分,拜别裴相公只身远影,梦魂中重相聚月朗风清”李慧娘飘然而去,这去的动作加之那意犹未尽的“月朗风清”一句唱,仿佛给我们留下了一种挂念和一丝怜悯与同情,这就是赵派艺术的魅力所在。


回过头来我们再听下骆老的这段分别,很短,却很言情,特别是那句“有限的光阴难留恋,无情的风月更堪伤”真是如歌如泣,感人肺腑,把李慧娘的那种眷恋,那种无奈都表露了出来。

据说赵燕侠早期演出该戏的时候还有许多的场次,而且有许多高难度动作,比如借扇,要从三张桌子上翻落下来,要踩翘唱鬼怨开始的以后场次,还有救裴的吐火彩表演等等,只是解放以后许多场次都删减了,特别是吐火彩,现在更是因为什么安全隐患考虑,而被剧院和消防部门禁止了,很多老艺人传下来的技巧,就这么被逐渐地流失了。


文革后赵燕侠又对这个戏进行了重新加工处理,在加上李慕良先生设计唱腔,所以成为一出难得的好戏了。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一些影像资料,都是她晚年演出的,由于身体原因,又做了一些删减。不仅是赵燕侠这样,其他一些艺术家们也是这样,在他们的晚年演出中,都根据自己的条件做了适当的删减,由繁化简,是因为他们有深厚的功底在,这跟现在的乱改是两回事,即使如此,也不可以这些晚年的影像资料做范本,这只是参考而已。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