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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筑梦 | 邱晓刚:执着而不走寻常路的修复师

 碎片雅歌 2020-07-20

南京市莫愁中等专业学校古籍修复中心的大教室里,不仅配备有讲台、黑板、桌椅、多媒体设备等,还有整齐排列的纸张、水盆、糨糊及各种各样的手工工具,教室后方还接了自来水,以便修复过程中随时取用。更引人注目的是,十几位充满朝气的少年男女端坐其中,全神贯注地埋首于破损古旧书叶的修复之中,让人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就是在这样一间教室里,记者见到了正在与助手四处巡视,不断指导学生操作的邱晓刚。

邱晓刚是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江苏省古籍保护中心传习所导师,曾先后在南京图书馆、南京大学图书馆承担古籍修复工作,同时是莫愁中等专业学校古籍修复中心创始人之一,从事古籍修复工作已经有40余载。从研究到实践,从修复到教学,邱晓刚为古籍修复事业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如今已从南京大学退休的他,仍然在开班授徒,传承技艺。

邱晓刚:执着而不走寻常路的修复师

文 | 刘晓立

两个问题:糨糊和纸张
1979年,邱晓刚来到南京图书馆工作。因为自身性格内向,当得知古籍修复不用经常与人打交道时,他便毅然入了修复这一行。“一开始对古籍修复根本不了解,也无从下手,后来大概是19807月,正好有机会参加了文化部(现文化和旅游部)委托上海图书馆举办的古籍图书修补训练班,当时得益于潘美娣老师的指导,积累了大量对古籍修复的初始认识。回到南京图书馆后,也是听从潘老师的建议,从订书开始,边实践边不断深入对古籍修复的认识。”邱晓刚说,在订书的过程中,接触了大量南京图书馆馆藏的古籍文献,了解到古籍中存在的纸张老化、虫蛀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在他此后几十年的修复实践中都普遍存在。


邱晓刚不光喜欢在工作中记录问题,还习惯回过头找问题。他说,修过的书,过三五年要拿出来看一下:之前的修复是完好的吗?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出现?如果有问题,该如何进一步完善?“那时候我就发现,很多之前修过的古籍出现了发霉、虫蛀的现象,细看的话,这些问题集中在所有用到糨糊的地方,这让我对之前的修复方法产生了怀疑。”当时的图书馆古籍库房还没有如今这样完善的温湿度调控设施,更没办法有效防止古籍存藏过程中糨糊的生霉虫蛀问题,邱晓刚只能从少用或不用糨糊上想办法,但古籍修补不用糨糊用什么呢?

邱晓刚求助了在江西参加培训时拜师的张士达先生,“张先生认为可以用羧甲基纤维素,这种材料是从棉花里提取出来的,不仅可以用于古籍修复,在国外还被广泛用于食品、药品、造纸工业当中。”尽管张士达先生已经在实践中用了很长时间的羧甲基纤维素,没有发现问题,但毕竟是化学物质,“我自己在南京图书馆用于古籍修复时仍然非常审慎,经过实验,并跟踪研究,确定没有问题,才广泛应用于古籍修复实践”。

糨糊的问题解决了,在修复实践中,邱晓刚又遇到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纸张材料与原书不匹配,也就是业内常说的配纸问题。古籍修复所用补纸要选择与原书帘纹、薄厚、颜色相近的纸张,有一点儿不合适看上去也非常不和谐。那时候南京图书馆古籍部的毛俊义先生一直在做用纸浆修书的实验,邱晓刚对此还专门写信请教张士达先生。“纸浆是一种非常好的修复方式,应该去研究”,张先生的这句话,给了邱晓刚很大的触动与鼓舞,促使他秉持着前辈们的理念坚持研究了几十年,终于将纸浆修复技艺应用到了实际工作当中。“这何尝不是传承最好的体现呢?!”邱晓刚感慨。


“手工纸浆修复解决了配纸难的问题,修复工作者只要知道书的载体是什么纸,再把同样类型的纸还原成纸浆就可以进行修复了。”邱晓刚说,现在手工纸工艺恢复得还是很不错的,采用纸浆修复的方法,将新纸还原成纸浆,是一种衰减,降低了新纸的强度和特性,再拿来修复古籍就没有影响了。

 两项研究:纸浆修复和剖夹加固

邱晓刚从1982年就开始研究纸浆修复的方法,“刚开始实验的时候,受到信息和材料的局限,一直没有办法了解传统手工造纸是怎样的工艺流程,很多时候都是从书本,尤其是潘吉星老师的《中国造纸史纲要》一书中去学习。实际上把纸张还原成纸浆并不难,难的是浓度的掌握。不管是用勺子挖,还是用针管吸,纸浆的浓度都过大。”一个浓度的问题,让邱晓刚从1983年到1992年走过了整整十年的研究岁月。

浓度之外,还有一个竹帘的问题。手工纸是有纹路的,那怎么解决纸张的纹路问题呢?“其实这两个问题的症结,在1989年我终于有机会去手工纸厂参观后,彻底得到了解决。我们当初想纸那么厚,纸浆肯定是很干的,所以一直从这个方向开展实验。但实际上纸浆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再经过过滤、晾干等很多工序才能成为我们看到的手工纸,而这个捞纸的过程就给我们研究纸浆的浓度提供了很好的思路。”邱晓刚说,“当时还从手工纸厂直接获得了竹帘,解决了纹路的问题。”有了思路,又经过了多次实验,这两个关键问题彻底得到了解决。1991年,邱晓刚将纸浆修复技艺上报江苏省文化厅(现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立项,之后在苏州大学、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做了大量前期实验和效果跟踪,最后于1992年通过了鉴定。 1993年就举办了一期全国性的、关于纸浆修复的培训班,“参加的人很多,反映也比较好”。


后来为什么没有得到更广泛的推广呢?“或许还是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吧,很多人习惯于用纸 糨糊的模式,但其实在我看来,用哪种方法都没有问题,我做纸浆修复也只是为了多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至于在碰到类似问题时束手无策。”邱晓刚认为,对古籍修复来说,没有一种包治百病的方法,每种方法都有一定的适用范围。纸浆修复则更适用于在没有合适的补纸或虫蛀面积非常大且密集的状况下使用,以提高修复效果及效率。

纸浆修复之外,在学习前人经验的基础上,邱晓刚在修复实践中还摸索出一种“剖夹加固”的修复技艺,并获得了专利认证。“‘剖夹加固’是在修复上海音乐学院一批音乐手稿时想出来的办法。这批手稿纸质非常厚,有0.9毫米,我第一眼看到这批手稿,就想也许可以通过把纸剖开来进行加固。”邱晓刚介绍说,其实“剖纸”的方法在中国古代书画装裱中曾经使用过,当然没有实物和记载,大多是口口相传;现在在杜伟生等修复专家的著作中能看到把纸一分为二的记载,但至于分开之后的应用却少有记录。

通过对各种不同厚度、不同类型纸张的研究实验,邱晓刚发现,一些民国文献,尤其是散页的报纸等非常适合采用剖夹加固的方法,而且效果非常好。“当然这是一个伤筋动骨的做法,是一种有损的抢救方式。关键还是要把握好一个度,把破损的危害降到最低,这是我们修复人员需要考虑且必须做到的。”邱晓刚说,“至今,这个方法也还有需要完善和进一步研究的地方。比如在加固的过程中,我们现在用的是胶粘剂,胶粘剂有很多种,哪一种更合适呢?我们现在剖纸用得是糨糊,那可不可以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把纸张剖开,以免在去除表面糨糊时,影响到用于夹层加固的糨糊的强度?”
 

两种模式:师带徒与学科教育

邱晓刚做了一个粗略统计,全国有古籍修复相关专业的职业学校和大专院校现在可能有50多所,仅南京就有4所,包括他一直任教的南京艺术学院、莫愁中等专业学校等。将传统以师带徒模式传承的技艺纳入学校教育中来,好不好呢?邱晓刚认为,有利有弊。


“实际上莫愁中等专业学校算是较早把传统师带徒模式纳入职业教育当中来的,我也算发起人之一。因为我是从师带徒这种模式中走出来的,我深知其中的不足,比如师生之间缺乏深入交流探讨,这会给学生带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问题。”邱晓刚说,“当时我想,进入学校就不一样了,学校可以请全国的修复专家、古籍保护专家过来授课,这样学生的思路是敞开的,而不是封闭的。老师们把问题和现状告诉学生,也能让学生少走弯路,比如纸浆修复的研究我当时花了十年的时间,如果放到现在,搞明白了手工纸的工艺,也许只用9天的时间就可以研究出来,这是非常不一样的。”

当然,将传统技艺纳入学校教育中来也有一些弊端,主要是用人机制的问题。“我们不妨回过头来看看,这么多年,每所学校每年至少有30位古籍修复方向的毕业生走向社会,可是能有多少是真正在从事这个行业呢?这是一个需要关注的问题。”邱晓刚说,以莫愁中等专业学校为例,受到学历限制等因素的影响,从2001年到现在,可能只有不足20名毕业生进入公藏单位或者其他机构做修复工作。当然,进入民营企业从事修复工作或者自主创业也是古籍修复专业毕业生的一个发展方向,但目前民营企业也存在一些难题。邱晓刚说:“莫愁中等专业学校有一个对外开放的修复中心,可以承接一些公藏单位的修复项目,如果能得到一些政策或资金上的支持,形成一个比较固定的合作模式,也许可以做一个‘蓄水池’,先给毕业生一个缓冲的时间,等待以后自主创业或者应聘到合适的单位从事修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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