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死求生，书法的脱胎换骨大法】书法有一...

【以死求生，书法的脱胎换骨大法】
书法有一个诡异至极的现象，到了某个程度，就会发现，越想写好越写不好。——欲求工稳则成呆板，求生动则涣散，求秀丽则甜媚，求苍劲则淤塞，已至圆熟则变成油滑，若返生涩则变成别扭……无论你怎么用功，怎么使劲，最后，“造作”两个字就可以让你一败涂地。无论如何，你的手就是跟你脑子过不去，非跟你拧巴不可，自己写出来的字，恨不得打它一顿，或者反过来抽自己俩耳光。但抽耳光也无济于事，仿佛有一个调皮鬼捣完蛋站在一边充满嘲讽地看着你：别废那事了，你就是不行！尽情地哭吧，我就喜欢看你痛恨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哈哈！……
不是说好了努力就会有收获吗？天下为什么有这么扯淡的事，我都这么呕心沥血了，为什么跟那些大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对此，明朝大才子王世贞给了自己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说法：吾眼有神，吾腕有鬼。意思是老子对书法的认识简直没得说了，但手腕上有个捣蛋鬼，实在没办法。一般人们对这种现象的理解就是“眼高手低”，也是一个非常普遍的正常现象。——但是，普遍绝不等于正常，如果拿“眼高手低”来含糊其事，恐怕一辈子都是个眼高手低的货。
那么问题在哪呢？怎么灭了那个捣蛋鬼？苏轼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说法，叫做“无意为佳乃佳”，算是一种非常恰当的解释。但这句话也等于没说，搞不好就是那些跳大神的书法家信笔涂鸦最好的借口。我们还得好好理解，什么是“无意为佳”。
中国的学问技艺，历来讲究一个境界。什么是境界？说得出来的叫学问，说不出来的才是境界。懂得学问，那只是入门，入了境界，才是真知。而“入境”，就是一道极高的门槛，无数人穷其一生，也跨不过去。为什么跨不过去？因为始终以为思维意识就是一切，只要不断突破认识，提升功力，就可以到达更高境界。但无论怎么突破，怎么提升，它还是拧巴，还是没谱。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脑子和眼睛一样，永远是有局限性的，看到的永远是一个井口。更何况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时一念，一念一波，在不断起伏波动的念头之下，今天以为是这样，明天以为该那样，始终难以形成定论。久而久之，绕来绕去，自己也茫然了。
学习书法，一味埋头苦干，学成字匠，此路不通。就算博览群书，见识卓绝，也甩不掉“腕下有鬼”，依然不通，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从“有意”到“无意”，就是一条生死线。生死线的意思，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入境”，就必须灭了自己的意识，灭了一切心念。姑且这么理解：心念之上是神灵，所谓出神入化，那就不能让笔墨跟心念走，而是跟神灵走。既然选择神灵，那么必然就得舍弃心念。——这就是“无意为佳乃佳”的真意。借用《心经》的一个词来说，是为“无意识界”。
而这个“无意识界”，对于没有真正进入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假说，我们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意识，也不是说灭就灭了。为此，就不得不借助有意识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这个手段，运用于书法，还是动手临帖。临帖跟临帖，有什么不同？指导思想不同。别人临帖，求活，我临帖，求死。——不求变化，不求生动，不求一切机巧，只求把字写死。——但死跟死也不一样，有一种死是腐朽而死，有一种是决绝而死。用最决绝的心念，把字逼陷于没有呼吸的状态，只剩一把骨头。只要骨头被压榨到坚不可摧的程度，吹一口气，就能还魂。——向死而生，以死换生，就是书法的脱胎换骨大法。
与那些大神相比，我们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凡人，不过是一副肉眼凡胎，无论怎么努力，也蹦不过三尺。所以凡人最喜欢问：有没有捷径？——我说：有。不怕当灭绝师太，敢于绝，敢于灭，敢于以死求生，脱胎换骨，就是捷径。对于已经把字写活的人，恐怕不再愿意求死，即使假死三分钟，就想即刻活过来。然而真相往往很残酷：死得不干不净，活得也必然不尴不尬。

（图:“吾腕有鬼”的王世贞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