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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记 · 叁 | 长空舜水成儒风

 弘益茶道美学 2020-07-22


银阁寺


清水寺

日本御茶水有一处名叫汤岛圣堂的地方,这里立有一座3米高的孔子像前,这座圣像的树立远远早于中国人大量涌入日本的明治维新时期。可见,儒家在日本的兴盛,要追溯到更早的年代。

    

里千家茶道行茶步骤之一(洁器)

汤岛圣堂的历史要追溯到1690年,德川幕府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统治日本的时期。这位日本政治军事实际的掌控者,患有软骨发育不全症,据考证身高只有124厘米。然后,他却是位标准的儒学爱好者。他下令把江户幕府儒学教师林罗山的宅邸内的夫子庙扩大建设,作为江户幕府的官办学府。从那时起,他下令与孔子相关的一系列建筑在日本都要被尊称为“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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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7年,汤岛圣堂又进一步扩大规模,在其中开办“昌平坂学问所”。这座建筑的原型借鉴了在日本大名鼎鼎的中国明代学者朱舜水为德川幕府设计的孔庙模型。

朱舜水,一个中国人,本在故国默默无闻,却成名在东洋。况且,这样的故事并不是发生在交通便利的现代,而是闭关锁国的数百年前。其历程的传奇与背后的深意都值得我们今天来细细讲述。

朱舜水成长在明清之际,清兵入关后,流亡在外参加抗清复明活动。南明亡后,东渡定居日本,在长崎、江户开坛讲学,传播儒家思想。

准备制作和果子

和果子制作工序之一(取材)


和果子制作工序之一(压条)

日本史家流行一句话,“德川二百余年太平之治,始于舜水”。舜水,是他在日本取的号,意为“舜水者敝邑之水名也”,以示不忘故国故土之情。日本幕府执政者德川家康的后人德川光国把他请到江户,执礼甚恭,不敢直呼其名,以“舜水先生”号称,一直敬重。

而舜水就是先生中国故乡一条河,又名姚江。

一部古代中日交流史,在唐宋明时代是日本到中国的留学史。到了清代至民国,就急转直下成为了中国到日本的流亡史,

朱舜水流亡日本长崎,中华不在,故土已逝,常面向故乡泣血,背朝北方切齿。


里千家茶道课堂中的和果子


学员制作的和果子

1665年,德川光国,这位当时日本的王者礼聘为朱舜水为宾师,迎至水户讲学。几年后,朱舜水的声誉很快传遍日本各州。德川光国亲率文武百官执礼,奉为国师,并亲自拜在座下成为授业弟子。德川光国对朱舜水礼敬如神,每次到他家门口,无论舜水先生在否,都要下车下马,无一例外。在朱舜水生病时,德川光国亲临病榻问候。德川光国造的中国式园林“后乐园”,是朱舜水亲自设计的。意为“后天下之乐而乐”。在1669年11月12日朱舜水70寿辰时,德川光国干脆把这座园林赠送给朱舜水。“后乐园”一直保存至今,成为日本三大古典名园之一。

日本尊朱舜水为“泰山北斗”,许多年老的日本学者也扶着拐杖前去听他讲学,有如“七十子服孔子”,朱舜水的学生遍布整个日本和朝官。后来形成以“舜水学”为宗旨的日本“江户学派”,一直影响到“明治维新”,推动日本社会的进步,他亦成为日本“维新致强最有力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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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岛圣堂不仅是根据朱舜水的《学宫图说》监造,圣堂供奉的孔子像更是朱舜水从舟山带去的三尊孔子像中的一尊。这尊孔子像曾传到大正天皇手中,后又从皇宫回到圣堂,成为日本国宝。

朱舜水的思想之所以在日本产生深远影响,除了他具有的中华儒家君子所特有的人品气节感化人心外,也有日本社会的历史原因,十七世纪的德川家属创立了“德川时代”,但幕府与皇家、幕府和藩属之间矛盾交织,学派纷呈,思想混乱。日本儒学处于矛盾交织的时期,王阳明正在日本被树立为偶像。在这样的背景下,朱舜水反对门户纷争,主张兼容并包,扬弃程朱空洞理学,取中华浙东学派的经世致用,深深契合了日本当时时代发展的需要,舜水学风很快被日本各界所深深接纳吸收。

    

和纸制作工序之一(绘图)

    

学员的和纸作品展示

1682年4月17日,83岁的朱舜水客死日本江户,德川光国用厚礼将他葬于日本茨城县常陆太田市的瑞龙山德川诸侯家族墓地,这是极为崇高的国葬礼仪,墓碑由德川光国亲笔用隶书体题写“明征君子朱子墓”。

朱舜水,成为了日本第一家族德川家墓地中,惟一的族外人士。

朱舜水客居日本总共24年,他“尊王一统”的国家思想,被日本史学称为对“德川二百余年太平之治”,影响十分深远”。日本明治维新大业,能不流血而告成功,与朱舜水的思想影响也有很大关系。梁启超曾评价朱舜水说:“中国儒学化为日本社会道德基础,也可以说由舜水造其端。”“舜水人格极为高尚严峻,所以日本知识阶级受其感化最深。”

日本的汤岛圣堂与中国人朱舜水,见证了日本人是如何努力学习儒教,将它作为一门安身立命、经世济用的学问去钻研践行。令人赞叹,令人唏嘘。

里千家茶道行茶器具

认真赏器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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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加耐人寻味的是,鲁迅年轻时也曾到访汤岛圣堂。他在日留学期间,进入了专门招收外国人的弘文学院。在那里学完日语后再升入高级学校。一次,弘文学院的老师的带领他去了汤岛圣堂。

老师善意地告诉鲁迅:“看!很怀念吧。好好敬拜贵国最受敬仰的孔圣人吧”。可在鲁迅日后的文章中流露,他此刻的内心恰恰充满厌烦,心想已经受够了孔子腐朽的儒教才来日本,难道到了日本后还要继续拜孔子吗?当时中国正值大革命前夜,去海外留学的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反儒思想,可日本人却误以为只要是中国人就都是虔诚的儒教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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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明清知识阶层,朱舜水原本曾是一名默默无闻的乡儒,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没有潇洒的行止和浪漫故事。直至到了民国,学习日本的先进时,梁启超才对他惊为天人,将他列为明末清初五大儒学导师之一,与黄梨洲、顾亭林、王船山、颜习斋比肩。可在日本,早在数百年前,他就因为深厚的儒家学养,中华知识而备受尊敬。和日本人无比敬重的王阳明一样,无论这两位大儒在中国是隐还是达,相比日本,我们都低估了我们诸多先贤的能量与智慧。

鲁迅以及鲁迅们曾经对中华传统的反思与轻视,是在弱国求存的时代中,中国人无奈的思想大革命。今天,在大国崛起的新命题下,我们已经稍显陌生的传统精神与智慧,值得我们再一次去反思。而这次反思的主题不应是革命,而是复兴。

清水寺一角

去或留,兴与衰,面对传统,我们无比迫切的需要全新的文化理解与生活语境。

时不我待,故人与大洋对岸的例子都在警醒我们的新选择。

若干年后,希望我们的年青一代,在日本见到孔子像时,不会再有鲁迅一般的轻视与厌烦。

李乐骏

2016年8月12日

于京都二条城 


净土寺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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