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例行在家躺倒。 下午五点，肚子开始紧锣密鼓地拉警报，开了封的饼干就在沙发那头，可我不愿起来，就用脚使劲儿勾，然后勾着勾着……脚就抽筋了。 随即我抱着脚惨叫连连。 老夏从厨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油呼啦啦的大锅铲。一通手忙脚乱后，我总算舒筋活骨了。 老夏疑惑地问我，怎么躺个尸都能把自己自残成这样？ 我凄凄惨惨地回放了案发现场。老夏一边笑趴一边给我讲清代《笑林广记》里的一个故事。 他说，过去有一个妇人极其的懒， 每日饭食， 及平常生活林林总总杂务，都是丈夫在做。她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有一日，丈夫要出远门，五天后才能回家，担心妻子挨饿，就烙了张够吃五天的大饼，套在妇人颈项上，作为五天的饭食。丈夫于是放心出门了。 谁知等丈夫回到家，这懒妇人已饿死三天了。原来这妇人只将脸前接近嘴边的地方啃了一个缺，其他地方依然一点也没动。 老夏讲完后看着我说，哎，估计你最后也是被自己懒死的。 我气得扔一个抱枕过去，老夏稳稳接住，然后帮我从沙发那头，挪来了饼干，还多添了一杯水。 我接过来，扭一扭，舔一舔，以致敬奥利奥的方式，继续躺尸。 老夏宠溺地看着我，这眼神，估摸着跟《笑林广记》的那丈夫一个模样。 如若不是知晓着老夏的真心，我都差点以为，这是老夏在谋划着一个旷日持久的杀妻计划，先把我养成一个废人，然后找个机会外出，然后……我就把自己懒到歇菜。 这时，老夏翘指尖着嗓子问我：“娘子，今日要点何菜？” “相公，红烧鱼一条，猪蹄儿两对，大鸡爪四双，外加蛋花汤一盆，完毕。” “你吃得了这么多吗？”老夏表情夸张地看着我。 “那是我个人选择，你不是说我是懒死的吗？那我偏要换个死法，撑死。” 老夏白了我一眼，一扭屁股，钻进了厨房。 不过，我真心想申冤，在认识老夏之前，我可没这么废柴，曾经还有过单手扛米的记录呢。 那时，是我毕业工作的第一个月，住进了公司统一安排的公寓里。 从小被老妈惯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从学校一出来，就足足吃了一个月的外卖。一开始那叫个爽歪歪，每天下班门一关，鞋一扔，电脑打开，一边追剧，一边吃着各种重口味，最后来一杯凉到骨子里的冰可乐。 总之一句话，就是把自己往死里作。 有一天半夜，我突然被如刀绞般的肚子痛折腾醒，第二天一早一个人哼哼唧唧地撑到了医院。 “急性肠胃炎，小姑娘，最近是不是乱吃东西了。”医生大笔一挥，一大袋子的药砸到了我面前。 “年纪轻轻地，不要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要不然有你后悔的！”带上门的一瞬间，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老医生突然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晚上回家，我当即网购了十斤大米，下决心自力更生。 第三天，当我一脸懵逼地等在公司门口，看着快递小哥扛着一袋米朝我走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前天下单竟忘记把默认地址改到家里了。 晚上下班我故意磨蹭了一会，然后在保安小哥们错愕的眼光中，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大米走出了公司大门。此刻不远处的公交站，等待下一辆班车的长龙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我也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了，赶紧钻到了队伍的末尾。 “只要没有人认识我就好。”我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左右换着肩膀。 事实证明，心存侥幸就会事与愿违。没过多久，一声响亮的叫声在身后响起， “郑菲菲？” 我回头看见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桌子的男同事，年龄不详，身份不详，每天挂着标志性的笑容，从我身边来回好几趟。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也没工夫认识身边的闲杂人等，不过他的名字我倒记得，好像叫……夏令。 不过我马上机智地转身装不认识，暗暗念叨，笑你个锤子。 班车上，等我上去的时候只有最后两个位置了，老夏和那袋大米一起挤在我旁边。 “现在会自己做饭的女孩子，不多了。”老夏自来熟地跟我搭话。 我眼皮都没抬，但不是心高气傲，而是心虚。 老夏尴尬地往座位里头缩了缩，无奈空间太少，他的屁股并没有挪多远。 突然，车猛烈颠簸了一下，随即轰隆隆地暴响，然后安静的趴窝了。 司机一脸生无可恋地站起来宣布，汽车故障，原地待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晚饭还没吃的我，又开始肠胃绞痛，冷汗湿透了薄薄的外套。老夏一开始还一脸认真地看手机，没多久发现了我勾着腰像个小虾米，在一边不停地哼哼唧唧。 “怎么了？”老夏俯身问我，脸快贴到米袋上去了。 “没事儿，胃病犯了。”我说。 老夏立马拉我起来，往车头走，走了两步，想起了那袋米，无奈地叹口气，腾出另一只手，扛了起来。 而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下车了，然后又迷迷糊糊地坐上了出租车。疼痛让人没有办法理会眼前的窘境。 老夏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我要吃饭。 老夏说，你这个样子，恐怕不适合去外面吃了，我给你做饭吧。 一个小时后，我窝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一盆奶白奶白的鲫鱼汤。 真是神奇，当我一口热饭下肚，肠胃绞痛立马偃旗息鼓，接着我神采奕奕地干完了两大碗饭。最后才想起正在对面坐着的老夏。 “要不你也吃点？”我望着只剩下半颗头的鲫鱼，不好意思地指了指。 老夏还真不客气，抄起厨房里仅剩的另一个碗，不客气的开吃了，我在一旁目瞪口呆。 最后，老夏一推筷子，问我，在你病好之前，需不需要一个免费厨师？你买菜，我做饭，这分工多经济实惠啊。 我估摸着被刚刚那一盆鲜美的鲫鱼汤给收买了，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他一抹嘴，一脸坏笑地说，那我走了。 等他带上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后知后觉得想到，这都是一堆什么事儿啊。 事实证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是铁板一般的真理。 事实还证明，人懒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代价就是我的真心。 都说女人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老夏却把这条黄金定理拿捏得死死的。随着蹭饭次数越来越多，我越来越离不开老夏，就像上学那会离不开老妈一样。 老夏的宿舍就在楼对面，每天他雷打不动的下班后，跑来做饭，然后用网罩罩好后，带好自己的那一份就离开了。一开始我是因为肠胃炎，真的需要这样一位关心我健康的厨师。可是眨眼间，两个月过去了，我吃得是珠圆玉润，中气十足，再这样让人家不计回报地付出，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于是我退了一步，在饭做好后，邀请老夏一起吃，再后来，吃完饭后，约着一起散步。再后来，吃完饭，散完步后，老夏约我看宿舍楼下的晚间电影。 我心甘情愿地配合着这个蹩脚的套路。 第一次看的电影，是一部周星驰的怀旧喜剧，我和老夏都笑得前俯后仰。可是笑着笑着，老夏的表情不对了，他看着我，我瞪着他。 然后，他……俯身吻了我的额头。 然后我炸了，不是脾气炸掉的炸，而是炸烟花的炸。我顶着满头彩在那里发呆，一时没有回魂。 老夏以为我是吓傻了，赶紧不停摇晃我，还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看着老夏吓得煞白的脸，我噗嗤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吧唧亲上去。 作为背景板，电影此刻正演到男女主修成正果的关键时候，而我和老夏在漆黑的电影房，也交代了各自的初吻。 回去后，我假装嗔怪地说，既然一直喜欢我，怎么之前装得那么一本正经。 老夏瞪大眼睛，一脸认真地说，我爸说了，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像对待炉灶上的老汤一样，要细火慢炖才能熬出头。 这比喻，你品，你细品，多有人生哲理啊。 我突然恍然大悟地问，你爸是干嘛的。 “厨子。” “……” 那就是说老夏是厨子的儿子了。 我是没有问题，因为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一个厨子，这样，我就可以吃遍天下美食。老夏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厨子，但作为厨子的儿子，也算是实现了我二分之一的人生理想。 跟老夏谈恋爱的第三个月，有一回我跟爸妈视频，老夏刚好推门进来，被爸妈一眼瞅到了，我连转移镜头的机会都没有。 我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而老夏这个傻小子，见是我爸妈，还生怕镜头不够C位似的，愣是挤在我身边。我爸妈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以几十年的修行，很快掩饰了过去，笑眯眯地问老夏是干什么。 “我跟墨菲一个公司，我是干技术的。”老夏抓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你爸是干什么的？”我爸接着问。 “哦，是个厨子。”老夏全然不顾我在一边使眼色都快眼皮抽筋，把家底全部兜了出去。我两眼一黑。 果然，接下来的聊天像是被挤干水分的海绵，干巴巴的。爸妈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匆匆挂了视频。老夏再怎么脑子缺根筋，大概也明白了我父母的态度。 他闷不吭声地带门回去了。 五分钟后，我收到了老爸发来的信息：“菲菲啊，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要想清楚。” 我惆怅地丢掉了手机。 年底临近过年，我一想到爸妈那态度就不想回家，老夏却抢到了两张车票非要去我家。我说你是要撞南墙？ 老夏抱着我说，别说是南墙，就是刀山，也要一头撞上去。 不过老夏在进我家门的一瞬间，还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他是紧张了。 开门的瞬间，父母看见了我，高兴劲儿刚提到了半空中，却看见从我身后站出来的老夏，表情立马停滞了。 老夏乖巧地叫了声叔叔阿姨，爸妈僵硬地挪出了空档，放我们进门。 一进门，我愣住了。我是不打招呼回来的，不知道此刻七大姑八大姨已经挤满了客厅。 我其实蛮担心老夏的，于是又使劲儿捏了捏他的手。 这时，老妈喊我去厨房帮忙，我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是想兴师问罪。 这时老夏挽着袖子，按住了我，然后一头钻进了厨房。 我知道，厨房就是老夏的江湖，所以放心地随他去了。 果然，在随后的两个小时里，老夏从厨房变出了十几个菜，老妈笑得是合不拢嘴。 一段饭下来，老爸发现找到了喝酒的好对手，唠唠叨叨的本性暴露无遗，拉着老夏说个不停。老妈的在一旁，听着一群七姑八姨的连连称赞这准女婿又能干人又长得标致，喜得是红光满面。 离家的前一晚，爸妈拉着我的手，却看着老夏。 “我们家菲菲啊，从小就娇生惯养，你可要担待着。” 老夏这小子还算反应快，赶紧说：“叔叔阿姨，你放心，我会往死里惯她。” 老爸老妈的脸上都被哄出两朵花来。 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很诧异，老夏这个家伙，竟然就这样搞定了我的父母。 后来我私底下问老妈，怎么这么快就认同了老夏，之前不是很嫌弃人家吗？ 老妈白了我一眼说，我和你爸是那么世俗的人吗？我们一开始没有好脸色，是怕你因为年轻而莽撞地跟了一个不靠谱的人。现在看着老夏，我们就放心了。 就这样，我和老夏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第二个七夕，老夏说怕我每天吃他烧的饭，腻烦了，就建议出去吃一顿。我撒娇说自己懒得动，还是麻烦您老亲自动手。 老夏于是又穿着花围裙在厨房里忙开了。而我躺在床上发呆，发现床头的白墙上站着一只蚊子。 我起身，反手一拍，蚊子立马横尸床头，还喷出点点血渍，场面有点凄惨。我喊老夏快点过来，这里有只蚊子。 老夏从客厅跑过来，到处找蚊子。我用眼神指引了方向，老夏吃惊地说，这不是已经死了。 我撅着嘴说，它流着我的血，当然需要你回来厚葬了。 老夏一边叹气，一边用纸巾小心地把蚊子马革裹尸。 我问他叹气干什么。他说老黄历里说，今天本来是宜婚嫁的好日子，但一旦沾染血光，就不灵光了 我笑嘻嘻地说，啥时候，你老夏转行当算命老先生了。 老夏说，算命老先生也要有春天。可惜啊，今天的良辰吉日被这只蚊子糟蹋了。 就算是再傻的人，也听出点弦外之音了。我跑出了卧室，看到了蜡烛餐桌，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不过玫瑰花的旁边是一盆油光满面的红烧肉，有点煞风景。不过没关系，我喜欢，烟火里的幸福就是要这样的俗里俗气。 老夏站我身后扭捏地说，我又掐指算了一下，下个月的初一，又是一个宜婚嫁的好日子，那时我再……求婚？ 还等什么啊，今天就开始啊。不过你等会我去换一身漂亮的裙子。 从房间里出来，一抬头发现老夏定定地看着我，眼眶红红的。我吓得要死，以为他是遇到什么大事儿了。 他慢慢走过来，动作像是电影慢镜头回放一般，用两只坚实的臂膀拥住了我。 “谢谢。”我感觉有一两滴泪水淌进了我的脖子。 第一次看见老夏哭，我有点不知所措。老夏哽咽地说：“直到刚刚，我都还在担心，你会不愿意嫁给我这样一个无趣的人。” 我推开锤了他一下：“你真是一个大傻瓜，像你这么好的厨子，我绑架都来不及呢，干嘛不同意。” 老夏看着我，嘴角开始弯曲，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开，跟那天第一次从背后打招呼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然，我一直没告诉他的是，那一次回头，我就被他的笑容俘虏了。不过，这是个永远的秘密。 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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