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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子花脸铜锤唱 详解郝派《夜审潘洪》唱腔

 cxag 2020-07-23

京剧《审潘洪》:宋将杨继业,忠勇抗敌,因被主帅潘洪陷害,致粮尽援绝,碰死于李陵碑。其子杨延昭,进京告下御状。此案初由刘御史审问,因受潘妃(潘洪之女)贿赂,被八王赵德芳勘破,用金锏打死。宋王又调寇准进京复审。寇准时为县令,闻金牌急调,甚为疑惧,终宵不能成寐。陛见时,擢升为御史。潘妃又往行贿,寇准坚辞不受,并告之赵德芳。开审时潘洪甚为傲慢,且供词狡赖,坚不吐实。寇准乃佯言开脱其罪,另与赵德芳密议,设酒劝醉潘洪,假设阴曹,夤夜提审,诱以甘言,潘始实供,案情遂大白。


翁偶虹先生

著名京剧编剧 戏曲评论家



一般架子花脸演员,【西皮原板】尚能胜任,【二簧原本】只能唱四至六句。郝寿臣则以架子花的本工,能唱【二簧原板】数十句,纯宗金派而气不馁,声不嘶,音不飘,韵不减,渊厚凝重,一气呵成。例如,他唱《夜审潘洪》,从【导板】“潘仁美跪殿角一言告禀”起,接【碰板】、【原板】、【散板】,共22句之多,【原板】均用金腔,叫散后还以富有姿态的七句【散板】,结束全唱段。

《审潘洪》戏画

他的嗓音,当然没有金秀山那样的浑金璞玉、厚而又亮,宏而又醇的天然之韵,但是他的吐字驭声,完全师法金派,别具浑厚宽沉之音。在【碰板】“尊一声阎君爷细听详情”的“情”字上,口鼻共鸣,如珠映海底,光透波澜。一下【原板】“皇王爷设下了天齐大会,我的儿小潘豹摆擂访名”,“设下了”的“了”字,昂扬上挑,“我的儿”的“我”字,仍鼓余勇,接力上拔。“杨七郎逞英雄我儿丧命”的“雄”字,以鼻音运转迂回小腔。下接“因此上打子仇怀恨在心”的“恨”字,用欬音一放,“心”字用鼻音一收,暂敔其节,下仍接唱。

郝寿臣

谈到这里,感慨系之。现在演《夜审潘洪》的演员,都是在“逞英雄”的“雄”字上利用鼻音拖长音节,尽力使腔,博得彩声之后,下句草草,即接“我心中只恨那仇人三个……”,以五句【散板】而结束全唱段,删去了若干【原板】,制使唱段不整,交待不清。郝则不然,他在“杨七郎逞英雄我儿丧命,因此上打子仇怀恨在心”之后,仍接唱【原板】“因北国萧银宗打来表本,她要夺我主爷锦绣龙庭”,在“宗”字上又以鼻音使腔,“她要夺”三字,仍按金派唱法,昂扬高拔,下再接唱“在金殿也是我挂了帅印,委杨家父子们以为先行”,“杨家”二字,接力又拔,“为”字用欬音放出,表现轻蔑的心情。


下再接唱“两狼山打一仗他父子被困,命七郎回大营搬取救兵”,“两狼山”的“狼”字,“命七郎”的“七”字,均用高音,而“打一仗”的“仗”字,则用“江阳”归韵于“中东”的吐字方法,别出小腔;下再接唱“我一见小畜生想起了打子仇恨,因此上绑芭蕉乱箭攒身”,“小畜生”的“生”字,以鼻音运转大腔,迂回萦转,表现出恨而思计,包藏祸心的思想过程,腔后换气口,掭板唱“想起了”三字,再接唱“打字仇恨”,表现出苦思得计,急待报复的心情,“因此上”的“上”字,再拔高音,“乱箭攒身”的“箭”字,以尖音切齿,两音融为一体,多层次地加重了切齿之仇、报复之狠的表现。唱到此处,潘洪的自状口供已近结束,下即以“我心中只恨那仇人三个”,倾泄出面对现实的狂傲心情。

郝寿臣《清官册》剧照

那假扮阎罗的八贤王顺流直下地诱问何人,潘洪接唱【散板】“第一个恨的是八主贤君,第二个恨的是御史寇准,第三个恨的是六郎仇人”,这段唱的结构章法,是郝寿臣别出心裁创造出来的。郝之所以改唱【散板】,是为了用不受拘束的【散板】节奏,在字音上浓厚地渲染潘洪的狭隘而狠毒的内心,所以在“八主贤君”的“八”字上,用炸音,拖长腔,在“御史寇准”的“寇”字上,用擞音,使滚腔,在“六郎仇人”的“人”字上,用重音,使顿腔。这就是一般的唱工秘诀,所谓“一段中有一段的务头,一句中有一句的务头”。

“务头”两字,虽是昆曲的唱则,而广义讲来,也就是所有戏曲唱法中的点睛之处。郝寿臣抓住了这三句中的“务头”,把气力用在刀刃上,既点明了潘洪的内心世界,也赋予听众以声腔之美。“仇人三个”既已唱明,而情绪勃勃,蓄势未已,紧接着再唱“害杨家都只为打子仇恨,因此上公报私灭他的满门”,在“恨”字上,用复沓的鼻音再加重渲染内心之恨,为潘洪的凶戾行动找到根据,自认为是满有道理的“以公报私”,所以下面的“灭他的满门”,用斩钉截铁的节奏,唱得干脆,表现出恶人干坏事的心安理得。

郝寿臣《清官册》剧照

在心安理得之下,促使他争取侥幸逃脱罪名,因而下面结尾的最后两句,郝寿臣用同中有异的声腔,刻画出潘洪的哀求心情,这两句“望阎君开龙恩放我回转,从今后在阳间(呐)我改学好人”,第一句发声较低,“开”字、“恩”字唱得委婉,“我”字稍扬,“回”字虽用擞音滚唱,但比“御史寇准”的“寇”字低沉得多,柔和得多,鲜明地表现出“寇”字的擞音滚唱,是狂傲的咆哮,“回”字的擞音滚唱,是凄楚的哀求;下一句“从今后”三字,又用金派的高拔唱法,表现气势,紧接“在阳间”三字,拔而更高,表现潘洪假作决心的狡狯,同时把“我改学好人”的“学”字,用欬音喷出,跌宕地逐渐下沉,再做一次暗送秋波的表态,最后在“好”字上稍稍上扬,小作揉腔,在“人”字上用沉重的鼻音,截然而止,总结出从今后再学好人的决心。

这是一个完整的唱段,从剧本唱念结构的层次上,理当如此。既曰“夜审潘洪”,审必有审的结果,结果自然是潘洪亲口详招的供状。回应全剧中的“清官册”一场,老奸巨憨的潘洪,出于蔑视寇准的心理,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反以“六郎诬告老臣”翻云覆雨,迫使寇准用几大段念白,揭发他的罪恶行径,舌敝唇焦,毫无结果,无可奈何地利用迷信心理,假设阴曹,诱潘招供。从安排唱念的技巧来讲,无可非议地应用潘洪之唱,回应寇准之念。也就是说,前面寇准念了多少,这一场潘洪必须唱出多少,这是处理唱、念艺术的基本常识。初审用白,阴审用唱,不但要唱,还要唱得完整,唱得酣畅。

郝寿臣深识剧理,每演此剧,从不偷工减料,用郝派声腔塑造出潘洪完整的音乐形象,决不象那位比郝寿臣还红极一时的大净,演到此场,只以“阎君容禀”叫起【急三枪】牌子,一“吹”了事;也不象现在一般演《夜审潘洪》的演员,巧借讨俏之名,暗图惜力之实,在“杨七郎逞英雄”的“雄”字上,以鼻音拖长腔,猎取肥彩之后,删去若干【原板】唱句,即转【散板】,假托学郝,等于污郝。明眼人溯昔衡今,不只小巫大巫,不辨自明;而且忠实于艺术之诚,相差不可以道里计,更谈不上“架子花脸铜锤唱”的风格了。(摘自翁偶虹《郝寿臣艺术论》)


【二黄导板】
潘仁美跪殿角一言告禀
【二黄碰板】
尊一声阎君爷细听详情
【二黄原板】
皇王爷设下了天齐大会
我的儿小潘豹摆擂访名
杨七郎逞英雄我儿丧命
因此上打子仇怀恨在心
因北国萧营中打来表本
他要夺我主爷锦绣龙廷
在金殿本是我讨下了帅印
命杨家父子们以为先行
两狼山打一仗被贼围困
杨继业命七郎回朝搬兵
我一见小畜生想起了打子的仇恨
因此上将七郎乱箭穿身
剩下了杨六郎逃回本郡
八贤君扶保他面奏当今
我心中只恼恨那仇人三个
【二黄散板】
第一个恨的是八主贤君
第二个恨的是那御史寇准
第三个恨的是六郎仇人
害杨家都只为打子仇恨
因此上公报私灭他的满门
望阎君开龙恩放我回转
从今后在阳间改学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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