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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散文】我的洋芋我的魂(作者:会宁曹志佐)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我的洋芋我的魂

文\ 曹志佐

出门在外,乡音难改,工作期间交集天南海北的人,一听我说话,甚至一看脸型便说:“你是甘肃人!”,我会自豪地说:“对,是甘肃洋芋蛋,红军长征三军会师的地方会宁人!”。我一直不明白一些人出门在外为什么忌讳自己是甘肃人,好像甘肃人低人一等,好像会宁人是还未开化的猿人。

洋芋蛋是我引以为荣的身份名片,我的血液里饱含洋芋蛋的营养,我就是妈妈用洋芋蛋喂大的那个土孩子。

早先的会宁其实茂林修竹,从厚重的黄土层出土的野牛化石考证,从历史典籍里得知,以前会宁是雨水丰沛,草莽林深的风水宝地,否则,庞大的野牛每天上百公斤的食量何以支撑,那些一人难以环抱的出土古木从何而来。是沧海桑田的变迁,让这里成为“苦甲天下”的干会宁。

听老人们讲,就是在近代,会宁的黄土地异常地出食,扁豆、莜麦、洋芋等小杂粮年种年收,附近人多地少、土地贫瘠的临近州县的老百姓,纷纷来会宁做生意,以瓦盆、陶土罐、针头线脑换取会宁的小杂粮裹腹。记得小时候,全大队只有一家代销铺,全村的油盐酱醋茶都依靠一孔土窑洞里的杂货保障。小百货的紧缺,催生了民间货郎市场,秦安的货郎手持货郎鼓,走村串户,“猪鬃猪毛换颜色来——”,悠长的吆喝声,拉长人们的脖子。

有一个姓崔的货郎,但凡来我们村子,总要来我家,和我父亲攀缘“出门在外”之道,半盘煮洋芋、两碗洋芋莜麦面焪馍馍、一碗果树叶凉滚水下肚,很“阔气”地留下一点针头线脑,嘴里念叨:“噶——曹老哥,你是我出门在外见过的最仁义的老哥——”,挑起货郎担忽闪忽闪地走了……

每次,我好长时间心疼那些我好不容易洗干净、煮熟的洋芋和洋芋莜麦面焪馍馍。

我进学堂念书的最初记忆,便是从妈妈清晨下田时放在我熟睡的枕头边的煮洋芋蛋开始的。上小学那些年,陇中连年大旱,全年人均口粮最低时两百来斤,长年累月喝稀的,外加苜蓿、苦菜、榆钱填补才可勉强度日。母亲下地挣工分走得老早,等不到我睡醒,每次在我的枕头边放两三颗拳头大小的煮洋芋,作为我上午的干粮。上学的路上,土豆就装在书包里;上课的时候,土豆就躺在桌箱里;下课的时候,就偷偷地拿出来,放到嘴边闻闻一一真香啊,淡淡的泥土香味,刺激得小肚子咕咕叫唤。不能吃早了,不然熬不到放学回家。我至今不大喜欢吃零食,也许就是这时候养成的习惯。

人们习惯上认为洋芋是甘肃的特产,甘肃人喜欢吃洋芋,洋芋是甘肃人的代名词,那是因为洋芋不止一次让许多甘肃人度过了饥荒,也因为只有洋芋不嫌黄土地的贫瘠,能够在滴水生烟的黄土地里健壮地生长。十年九旱的陇中一带,人们把洋芋叫“宝贝蛋”,是因为每当兵荒马乱和天遭大旱时,人们可以随时随地从土地里刨出土豆来当救命的口粮。

其实,洋芋可以在任何地方种植,各地人都喜欢吃洋芋,只是由于种植效益、土地适应性的差异,甘肃种植洋芋的地域更广、品质更优而已。

 洋芋原产何地,笔者寡闻,但家乡至今流传着一个故事。成吉思汗远征到欧洲,一次惨烈的战斗失败,被迫撤退,断了粮,许多将士伤病加上饥饿一个个倒下,还有许多人因为饿得发慌,吃了不知名的野菜野果中毒。大汗发现所有的战马在啃吃一种植物的枝蔓,个个很快恢复了精神。大汗好奇地拔起这种植物的茎叶,不料从泥土中带出一串大大小小的白色块茎来。“这东西能不能吃?”,一个姓于的千总自告奋勇,点起篝火,烧烤这种不知名的果子,以身试食。结果,不但没有中毒,而且吃得那样香甜。大汗这才命令军士大开吃戒。找到了丰富的食源,铁骑得到休整恢复,  回马枪打了大胜仗。班师回朝,军士们带回了大量的“救命粮”的种子。因为这种植物产在欧洲,是于千总冒死验证可食,人们就给它起了个名字“洋于”,因为是植物,后来人们改叫成“洋芋”。

传说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洋芋成了粮菜兼用的宝贝。风调雨顺、粮米丰足时洋芋当菜;遭遇灾年、口粮紧缺时洋芋当粮,成为主食。

我的村子人多地少,但无论如何,生产队每年要留足种洋芋的地,每家每人三分的自留地,虽金贵无比,但也要种些洋芋。村里家家户户有菜窖,说是菜窖,其实没有其它的蔬菜可窖藏,只能窖藏洋芋。10月上旬挖洋芋、窖藏洋芋,如果遇上丰收年,谁家满满当当地窖了一窖洋芋,就好像拥有一窖银子,踏实无比。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就没有吃饱过一顿饭,即便是逢年过节“喋饱”上一肚子有油水的饭,但眼睛里透露的还是一个“饿”字。连续喝上几天的汤,看到我们兄妹狼一样盯着洋芋窖里熟睡的土豆的眼神,妈妈便咬咬牙,狠狠地煮一大锅洋芋。我们兄妹爬在锅台边,看着柴火在灶膛里舔着锅底,贪婪地嗅着锅里冒出的洋芋香气,在肚子咕咕声和此起彼伏的吞咽唾沫的声音中,迎接土豆起锅的时刻。

那时节,家乡很多人吃煮洋芋是不行剥皮的,否则会遭人嫌弃。童年吃洋芋变着法子,吃出了花样。其一是拿起一颗就吃,两三口就下肚,往往饥不可耐, 被烫得龇牙咧嘴,食道疼好几天;其二是将煮透的洋芋放在碗里,用筷子细细地捣烂,撒上些盐,就着大葱吃,满足无比。妈妈发明了一个更绝的法子,偷着爸爸,将留种子的胡麻籽分一小碗,炒熟、捣细,和上盐撒在我们兄妹的土豆泥碗里,浓浓的清油味顿时弥漫在土屋里。至今想起来,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它更美味的了。

那时,生产队每年分给社员的清油,每人只有4两,除了过年,妈妈很少将土豆给我们用过多的油炒着吃。什么红烧土豆片、拔丝土豆、醋熘土豆丝等什么的,闻所未闻。

记得在村小学读五年级时,学习毛主席诗词《念奴娇·鸟儿问答》“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我们几个小伙伴流着口水议论“土豆烧牛肉”的事情。我的高论: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伟大,驳斥苏修一针见血。土豆(洋芋的别称)怎么可以当柴火烧呢?烧熟一锅牛肉,得浪费多少土豆呢!现在想来,我的无知让人脸红。

妈妈做洋芋饭的手艺很绝。记得那年的年景好一点,家里腌制了好多大白菜、莲花白泡菜,过年时还宰了只鸡,年三十的饭菜很丰盛,其中的主菜是鸡肉菜汤洋芋丸子。将土豆拉成丝,和上适当的荞麦面后剁成泥状,然后加上油和调料,做成小丸子,同鸡汤、泡菜烩制的汤同煮,汤中有饭、饭中有菜、汤菜相济,别有风味。

三年自然灾害,土豆救过好多人的命。听爸爸妈妈讲,大跃进、浮夸风最严重的时期,家乡的男劳力被调到甘肃某大型水利工程一线去了,生产队里的农活主要依靠妇女来干。隆冬时节,队里大量的洋芋没有及时收获,被封冻在地里。翻年开春,青黄不接,人们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就从洋芋地刨寻冻死的洋芋。没想到,冻死在地里洋芋,竟然成为一颗颗白森森的小面疙瘩,生吃在嘴里,还有一股淡淡酒香味,磨成面,可以烙饼、烧汤、做菜团子。

现在,家乡的洋芋被精米细面替换下了主菜单,大量的洋芋用于外销创收,有的地方还创汇,陇中的洋芋市场彼彼皆是。

洋芋富含淀粉,甘肃洋芋淀粉、粉条成为当地的名优产品,口感顺、滑、筋,长时间汤煮,柔而不粘、筋而不烂,陇中名吃靖远羊羔肉就是以特产洋芋粉条做配料,享誉京城。新疆有小吃店卖水晶粉,我暗暗发笑,什么水晶粉,不就是洋芋粉嘛!

在外公事,常年不能回老家看勤劳一生的爸爸妈妈,如今恩重如山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在外打拼,时常在睡里梦里回到那个小山沟,和爸爸妈妈以及和兄长、弟弟、妹妹在一起围着炕桌吃洋芋。虽然在外常常出饭局,每每有秀色可餐的新疆大盘鸡,我总是先挑拣里面的土豆块吃,但总是吃不出干会宁的洋芋味道来。

童年的洋芋,如同一根长长的丝线,牵动着游子的双脚,让人无法走出爸爸妈妈的呼唤:娃哎,洋芋煮熟了,吃饭了......

(作者:会宁 曹志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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