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不一样的春节 || 作者 张世强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不一样的春节

作者  /  张世强

又在怀着很多美好记忆的失落中告别了春节。

春节,这个让人一路走来一直牵肠挂肚的节日,年年似乎一样,年年又似乎不一样。二0一八年的这个春节照例是如此。

这是腾格里大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县区,进入腊月,街上比往日繁华热闹多了,让这寒冷而漫长的冬季有了些许的生机。红红的对联、红红的灯笼挂满了街道两边。大枣、籽瓜,土鸡、香水梨,本地的各种珍品上市了,无不提醒着每一个过往行人:该准备年货喽!老娘要的是灶爷和香裱,儿子要的是擦炮和航模,媳妇要的是葱姜肉米油。一切准备妥当了,感觉还缺点什么,情不自禁地来到茶叶店,下决心为自己买一盒好茶叶,犒劳一下自己。世界那么大,我没有走出去看一看的资本,远方放不下肉身,此地依然安不下灵魂,只有在自斟自饮那一杯香茗时才可以沉醉一下。

此起彼伏的礼炮声,漠视着禁令,宣告着人们对过年的激情和礼遇。听过很多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暂社会就是好了,天天过年着呢,过不过都一个样。但大家照例在除夕开始贴对联、挂门神,放炮、接灶爷,团聚、吃大餐。手机微信朋友圈中满满的都是各种诱人的年夜饭,每个微信群中毫无例外的都是抢红包,朋友们之间都互相传递着激情洋溢、感动满满的祝福语。尤其让人高兴的是,通过微信,大家联系上了远在新疆塔城的二爷这一族。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大家未曾谋面,但是割舍不了的亲情很快让大家的交流变得其乐融融。二爷解放前参军,跟随王震将军部队入疆,后来落户塔城,全家一直在工作生活,因了各种原由,至今才全部联系上,算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团圆年了。之所以说象征,是因为爷爷弟兄三个,三房人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在一起团聚过,心中有着解不开的疙瘩,加上对去世亲人深深的怀念,让人免不了仍有很多很多的愁绪袭上心头,凝结在胸口让人情难自已。花灯初上,看大家交杯换盏,把酒言欢,不胜酒力的我斟一杯清茶,独坐于阳台,静看流光溢彩的夜色,意马心猿,心思早飞到了那大山深处的故乡。

小时候在老家过年,为了除夕晚上的“跳火群”,我和小姑、妹妹总会在三叔、四叔的威逼利诱和恩威兼施下,怀着满脸的委屈和满心里的喜悦、兴奋地去田埂边剁野刺枝(因为野刺枝干透了耐烧,火势旺)。冰天雪地的山屲上不好找刺枝,我们往往是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窜到邻居南家爷爷的上房后面崖面上,那里的野刺长得又密实又高大,人够不着的崖面上还有很多的麻雀窝。我们抓紧时间胡乱剁上一些悄悄挑回去,以为就此完成了“军令状”。但是我们永远逃不过南家奶奶的“法眼”,第二天,就会听到一声接一声回响于半个庄子的“咒骂”,我们几个吓得瑟瑟发抖,仿佛到处都是躲不过去的眼睛。但不过半日,总会毫无征兆地碰见笑眯眯的南家爷爷奶奶说:“周几个擦疙瘩孙为色着躲个哩”。我们知道,这又是奶奶的老面子起作用了。

终于熬到了除夕晚上,“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贴好了对联,接了“先人”,贴上门神,吃罢了丰盛的年夜饭,开始准备“跳火群”了,我们把剁来的野刺枝压瓷实,用干麦柴引燃,霎时间,火光冲天,火星点点,映红一家人的笑脸。在这熊熊燃烧的火堆上,一家人按照辈分跳过火焰,驱走往年的邪气,迎来干净吉祥的新春。弟弟不敢跳,看着窜得老高的火苗躲得远远的,爸爸抱起他跳过去,弟弟兴奋的哇哇乱叫,三叔、四叔抢着抱起弟弟跳过来跳过去,我偷偷地往火堆里面扔几个炮,“啪”的一声巨响,正从在火焰上方跨越的四叔猝不及防,一下子跳到火里面了,气得呼哧呼哧的跑到光亮处查看他抖地哗啦啦的“的确良”新裤子是不是被火星烧了洞洞,惹得大家哗然大笑。爷爷出奇地懒,除了给骡子填草料外,总是习惯性地侧睡在炕上,左手展开垫在左脸下面,右手照例攥着他那视如宝贝的搭在烟盒沿上的玛瑙嘴子铜头子的旱烟锅,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墙上挂着的白银市人民政府授予他的“三十年教龄荣誉证书”,外面的热闹惹得他大声干咳着。奶奶坐在靠近窗户的炕东头,两只手捧着一根大骨头,一边撑起身子看烟火,一边满含柔情地大声“斥责”着爷爷影响了她的食欲。

这庄严隆重而又热闹有趣的的“跳火群”仪式结束后,各人有各人不同的守夜方式:父亲和他的邻居兄弟们约到一处“掀牛九”,妈妈和妯娌们开始煮骨头,准备第二天的大餐,少年们则三五成群奔东家、窜西家疯去了。

我和小康、大象约了几个发小去铜娃家玩。铜娃父亲正在窑洞里熬罐罐茶,看见我这个年龄小的“长辈”深夜造访他家,仿佛很是荣幸,很高兴地拿出糖果招待我们。我趁大家高兴的当头,把一个有大拇指一样粗的纸炮悄悄地从兜里掏出来,把捻子对准炉子下面掉出来的红碳渣上,只听地动山摇一声巨响,整个箍窑都在颤抖,随着铜娃父亲一声“啊呀”,他手中熬茶的曲曲罐“呼”的一下飞到了炕角,铜娃吓得脸色煞白,我早笑得滚了一团。铜娃父亲的脸色很快由愠怒转为哭丧的笑脸,苦笑地斥骂着:“啊呀,周个少千,差一点把个地个窑炸塌了”,我们几个趁势从门上溜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哈哈大笑着,铜娃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把个吓死了,个~~个当着个~~大肯定~~会打你呢”,我似乎看见铜娃的眼角挂着泪滴。

疯了一夜,终于在酣畅的梦中被大人们叫醒了,爷爷又是一边大声干咳一边用悠长的调子喊着我的小名,让我抓紧洗了手脸随他到庙上去上大年初一的高香去。吃过了丰盛的大餐,回味着暖锅的香冽,大家穿上新衣服,不约而同地来到井渠,参加一年中最盛大的社事活动——出新,羊角上、驴脖子上都拴上用彩色纸扎好的扇形花环,被集中赶到“喜神”所在的方位,炮声轰鸣,鼓乐齐奏,阴阳先生看准时辰,吆喝一声,于是,全庄的男女老少们齐齐朝着“喜神”所在的方位焚香奠酒,磕头作揖。男人们互相寒暄问候,递烟握手,女人们互相晒摆着梳妆打扮,窃窃私语着家长里短。大家在热闹祥和的氛围中有意无意地走向庄间有高寿老人的家庭中去拜年。或一斤白砂糖,或一包红纸包着的点心,给主人给足了面子,大多数人是两只空手捧着一颗红心,主人家照例很高兴,庄稼人看重的是逢年过节走动的一份心意。

……


急促的手机铃声霎时间响起来,把我从少年时美好的回忆中唤醒过来。原来是老家的堂弟打过来的,他带着责备的口吻说:“大哥,老家过年这么欢,你们怎么不上来?冷冷清清地蹲在城里有啥意思啊?大家都在等你们回老家过年来。”听说老家几个社里各临时组建了一支篮球队,堂弟非要我把弟弟和家人叫上回老家打篮球,为我们社里争光。我正在犹豫,他又打过来电话催促,还说晚上要耍社火呢,经不住他的再三蛊惑和忽悠,大家都按捺不住急切的心了,我们开上四辆车浩浩荡荡地奔向老家。原来坎坷颠簸的县道变成了畅通平坦的国道,回老家的路成了康庄大道,我们的心情格外愉悦。其实即便是羊肠小道,回老家的路永远是温馨和幸福的路。

当车子翻过又一座厚重的的黄土大山时,我心头一阵按捺不住的激动,连忙给儿子指看远处的山头上赫然兀立的那熟悉的烽火台,那山头下面就是老家了。儿子雀跃欢呼着,说他这次一定要领上伙伴爬山看烽火台。当我们马不停蹄地来到老家篮球场时,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周人,在外打拼的游子们回来了,时髦靓丽的年轻媳妇们来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们来了,大家都为各自的队伍呐喊助威。队员们暂停时,总会有人一箱一箱的赠送来各种饮料,我的内心涌出来莫名的感动和温暖。这还是几年前凡事斤斤计较的老家的庄稼人吗?这还是几年前聚集在大呼小叫赌博的老家庄稼人吗?变了,新时代到了,老家的一切也紧跟着新时代在发展。我看不见别人所说的农村到处是棋牌室、麻将馆的景象,我看到的是一幅幅热情洋溢、精气神十足的新农民!忽然间发现那些年轻的面孔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感人心扉的问候和祝福,时光如梭,岁月如歌,一眨眼,我离开家乡在外奔波二十年了。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年,成为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时间的打拼,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奋斗?还有什么理由阻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晚上,杏花社的社火队要到我们旧张家社的庙上“烧马”(就是朝拜之意)来了。三叔是“山主”,他在庙上打来电话催我们赶快下来,说是人家社火队的“探马”已经来过了,社火队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急急忙忙出了家,果然夜空中传来铿铿锵锵的锣鼓声,隐隐绰绰的灯火像游龙一样从堡子前面的坝边上逶迤而来。旧张家湾里,南家咀上,周家垴上,阳山屲上,到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家家户户照例挂起了红红的“高灯”,宛若人间仙境,整个小山庄沉浸在过年的流光溢彩中。小庙的周围的滩上,已经是人山人海,飞扬的尘土中,“山主”和庙官毕恭毕敬的端着“香马盘”,虔诚地跪在半道上迎接,焚香奠酒。“仪程官”(但是我从老家一些上了年纪的文化人跟前了解到,我们老家称为“驿臣官”,我没有考证出来那种说法有道理)身穿大红氅袍,头戴大红礼冠,手摇扇形糜草笤帚,面戴三缕长须。只见“仪程官”扇形笤帚朝着头顶用力一挥,鼓锣立时暂停,喧嚣的人马瞬间安静下来。“仪程官”喝道:“不该不该实不该,不该年兄接个来啊,不该年兄接个来”。起身来到庙门口,“仪程官”喝道:“高山有庙门不开,叫声会长开门来啊,叫声会长开门来”,进到庙中,又是虔诚的焚香奠酒。随后,“仪程官”喝道:“双庙门儿单扇开,队队秧歌闪上来啊,队队秧歌闪上来”。我们老家把秧歌称为“载蜡花”,“载蜡花”的队伍每人左手中掌着灯笼,右手拿着扇子,扭着十字舞,和懂社事的庄稼汉门一同唱完《十柱香》。随着“啊”地一声大吼,只见马彦平额头扎着红布条,腰束大红缎,手扬红绣球,一招“海底捞月鹰勾架”,又一招“叉步右拳提膝撑”,全然看不出五旬有余的他依然能够把小红拳打得一板一眼,张振东和堂弟张军一人顶着一个狮头,时而戏珠迎舞,时而咬颈戏斗,把一对狮子耍的威风凛凛,活灵活现,引来围观的人们一阵阵的喝彩。 “喊仪程”“载蜡花”、耍狮子、跑旱船……由庄稼汉表演的这些原汁原味的乡间节目,它虽单调,但是那样的质朴,我感觉这是老家这块厚实的黄土地上开出的带着泥土清香的花朵。时间过的飞快,我还没有欣赏够这让人激情澎湃的盛典,夜已经深了,所有的仪式结束了,我们不得不在遗憾中告别这欢快热烈的气氛。


如今,我独坐于这斗室中,不时回想起老家浓浓的年味,脑海中闪现出一幕幕难以忘却的镜头。半生风雨沧桑,半生辛苦遭逢,今年才真正从骨子里体会出这与城市中不一样的年味。无论离开家乡多久,无论距离家乡多远,无论故园如何荒芜,都永远无法割舍游子的思乡情。我们犹如蒲公英的种子,无论在何方落户,老家是永远牵扯不断的根;我们犹如百花园中打拼的蜜蜂,回家的路如同花园,家乡,故园,永远为我们绽放着悠悠的芬芳。 


作者:张世强,甘肃会宁大沟镇人,现就职于中共白银市平川区委农村工作办公室。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