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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志】纪东亮丨百锁爷爷

 昵称71028402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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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锁爷爷

□ 纪东亮 / 文

百锁爷爷姓崔,是同村我大姑夫的父亲。

百锁爷爷脸膛黝黑,身材魁梧,嗓门很大,而且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年轻时,因思想先进、热爱集体、干活勤快,曾当过生产队的队长。“四清”运动期间,驻村工作队多次上门动员他到村里当“干部”。只因他在当生产队长期间处理一件事时,情急之下曾说过一句:“以后,我要再当干部就叫俺娘再生我一回。”为了捍卫自己的誓言,驻村工作队员硬是没做通他的工作。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全村人都知道他是生产队赶汽马车的好手。

百锁爷爷有四个儿子,姑夫系其长子 。大姑和姑夫成婚后没几年,百锁爷爷就中年丧偶,三个孩子都未成家立业。由于生活压力和家庭负担,导致他心烦气躁,脾气越来越怪(厉害),时常板着一张没有笑容的脸。百锁爷爷家居村子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南北向、分上下两院,面积虽然不大但布局合理建造精致。南屋五间房子(带一间过道)住着百锁爷爷和他的几个小儿子,西屋三间草房住着大姑一家六口,东屋为厨房及杂物间,堂屋住着另一人家。当时因家庭琐事,百锁爷爷同大姑一家的关系很僵。因此,孩童时期每次去大姑家玩耍,自然听不到关于他的好话。而自己心里更是觉得他相貌凶悍、脾气粗暴,很是恐惧。


小时候快乐总是很简单,甚至一草一木、一虫一蚁都能让人乐翻天。四合院外南屋墙根的那棵老槐树陪伴我和表哥、表妹、表弟从阳春到初夏,大我两岁的表哥总是给我们采摘树干最高处、最鲜嫩的槐花;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结的是农村少有的“葫芦枣”,我们仰视它从初秋到中秋,直至被我们肆虐得枝残叶落才算罢休;院内东屋门前有个高约一米、直径半米类似兑臼的青石圆柱状老物件,柱体周围雕刻有龙凤图案,顶部系一朵呈凹陷状盛开的荷花,十颗花瓣栩栩如生。有人说它是富贵人家养植睡莲的花盆,有人说它是庙宇里的香炉,有人说它是药铺捣制中草药的兑臼。无论它曾经是啥,在当时它就是我们和泥放炮的操作台。那嘭溅的泥块炸开了我们的笑脸、惊飞了枝头的麻雀、震落了七彩的云霞!

尽管玩得开心,有时快乐也会戛然而止。“小羔的儿,又上恁高,你给我下来了没有?”百锁爷爷扯着大嗓门训斥着树上的表哥。“你管俺了呀?就不下去!”表哥在树上一副洋洋得意,犟着嘴和他一顶一腔。“你再不给我下来,我一石头蛋就冲死你了!”说罢,便弯腰假装从地上捡石头的动作。后来,一向胆小懦弱的我,只要看到百锁爷爷出现在院子里,总是急忙跑进大姑家西屋躲在竹帘后,弓着身子、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扒成缝隙,目光扫视他在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尽管他在院子里做着和我毫不相干的事,内心也十分害怕。大姑发现后总是呵斥着说:“咋就怕成卓?你出去叫我瞧瞧他会不会吃了咱!”有大姑撑腰壮胆,从那时就觉得姑姑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而最令人恐惧、讨厌的就是四合院里那个“黑大个儿糟老头子!”


后来大姑在西屋后墙临街打了个门洞,先是卖油条后是经营小商店。不久又新建了五间瓦房且是独门独院,去大姑家玩耍再也不用担心碰到百锁爷爷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疯玩了。再后来由于我离村上学,每年去大姑家也是次数有限,百锁爷爷几乎淡出了我的视线、滑出了我的脑海。

百锁爷爷的次子二顺叔,早年应征入伍在东北某市军分区官至正团,任后勤处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听大姑说他到东北颐养天年了。

一九九六年春季,我婚后在老宅的基础上对房屋进行了翻新扩建。新房和百锁爷爷的小儿子四增叔一家庙前一家庙后,同街相隔不足五十米。

一次回家休假,从石庙方向传来声音,百锁爷爷拖着大嗓门喊我的乳名。我疾步走近,两人见面后他先是给我递烟,然后以长辈的礼数过问我工作、生活的现状。接着向我叙说了这些年他在东北生活的情况。他说:东北澡堂里的水清澈见底,比咱村大众煤矿澡堂里的水干净多了,且多数人都是站着洗澡的;东北的商场好多都是三四层楼,上下全是电梯,很多东西都没见过,比咱村的供销社地址大、东西多。他还说:东北的冬天室内外温差很大,室外滴水成冰,室内暖气开放,晚上热得睡不着。虽然二顺叔一再挽留,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还是想住回自己的老家。

常言道,沟通交流是化解隔阂、增进感情最有效的方式,何况我与百锁爷爷之间原本就没有隔阂。其次就是源于他内心的孤独,人老话稠好叙旧,想寻觅一个忠实的聆听者。基于上述缘故,每次我回老家在石庙前他总要与我唠上一阵子。古往今来、天南海北,倾听他的岁月过往、陈年旧事。

他说有一年冬天,起五更赶汽马车到安阳县铜冶供销社送砂锅,赶车进安阳县境内铺岭村一个长约一里地的长坡时,由于村民头天晚上浇地水漫(流)至长坡路面导致结冰,三头骡子全部滑倒在地。费尽全力把拉套的两头骡子扶了起来,由于车子的部分重量压在驾辕骡子身上,怎么也无法站起来。因长途跋涉骡子浑身是汗,看着卧在冰面上的骡子,百锁爷爷担心它着凉,于是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骡子身上,然后拿锹铲土往冰面上铺散。骡子终于站起来了,可路面光滑,无法在冰面上起步。最终,他把自己的棉大衣铺在冰面上,让骡子踩着起步。


百锁爷爷说,牲口多数情况下是通人性的,需要主人的善待。牲口有“三打三不打”,三打即:偷啃树皮庄稼时打、偷懒耍滑不出力时打、争食抢料撕咬同伴时打;三不打即:早起上套时不打、饥饿难耐时不打、得黑回家时不打。关于打牲口,要像下雨的前奏“雷声大雨点小”!在大声吆喝的同时,甩出去的鞭子不能打在骡子脖颈上,更不能打在脸上。鞭子在空中回旋后,鞭梢形成的响声要落在骡子耳朵附近,越近越好、越响越好,主要起到吓唬作用就行了。关于饮牲口,特别是出门在外时,最好的水是提桶到没有养猪的农户家收集泔水!有泔水不用池水,有池水不用河水,有河水不用井水。因为井水冰凉、性寒,牲口体力劳动后饮用井水容易肠道不适,赶车路上很容易拉稀!

他还说,骡子通常记性都好且擅长走夜路,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无论多远都会自己回家。而他最惬意的就是得黑返途时,呈半睡半醒的状态躺在颠簸的马车上,听着有节奏的骡铃声和它们一起回家。

一九九七年六月份的一天,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百锁爷爷走了!按照老家风俗我们作为他儿媳娘家人,算是少后家,需要去给百锁爷爷烧纸、吊孝。

那天我匆忙赶回老家,到墓地百锁爷爷的棺木刚下葬,隔着墓穴看了看那口枣红色的棺材。

望着墓穴从坑槽呈平地,从平地逐渐呈圆润的土堆,又从土堆变成标准的墓堆。我默默无语,眼里浸着泪水,内心起伏跌宕,脑海里上演了一部“百锁爷爷的电影”—从四合院里那个令人恐惧的“糟老头子”一直到石庙前那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天堂遥远,但百锁爷爷并没有走远!他为集体、为家庭操劳了一生,他只是躺在马车上听着骡铃声酣睡了……

         

 ——  The  End  ——

纪东亮     芝兰园签约作者   

网名黎明。70后,林州市横水镇人。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安阳市摄影家协会会员、林州市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工作之余喜欢摄影、写作。在《检察与审判》《安阳日报》《红旗渠》《芝兰园》等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情缘》《清明时节忆奶奶》《感谢您,亲爱的党》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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