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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传说(二) || 作者 张宗强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7-23


爷爷的传说(二)
作者    ‖    张宗强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爷爷的传说(一)》《庄间人(五):尕爷》《庄间人(四):二爷和三爷》《庄间人(三):马支书》《庄间人(二):二太爷》《庄间人(一):五太爷》

弟兄俩一路打问要着馍追赶家人,太太的脚有伤病,走的路一长就疼,走的慢,晌午过后在石峡湾梁顶就撵上了。一会合,多半天的时间,要来的馍馍不够压饿气。

就这样边要边逃,一路询问着,哪里天年好点,哪里就能要上,爷爷和四爷茫无目标的走在前面边问路边要口,太太和奶奶都是小脚女人,抓紧走路都撵不上爷爷,傍晚时候,弟兄俩等着一家人会合。


沿途看到的都是拖家带口的逃荒要饭队伍,一个个衣着破烂,面黄肌瘦。饿的走不动了,走走停停,路边三个一堆,五个一家的睡着躺着。每天还会碰到因饥饿而倒在路边的大人娃娃,路过的村庄都是十庄九空,早已逃荒在前了。剩下守着的都是有吃有喝的大户人家,有些敲门半天都不开,有些把大门开了,多少给点。逃荒的走着走着人多了就结伴而行,说是路上有个照应,但要到的都很少,人家从门缝里一看,人多给不起,门都不敢开。一个两个了还可怜可怜一碗半碗的打发你赶紧离开他们家门。爷爷弟兄俩尽量单走,算是幸运的,一碗半碗面,或者是半块一块馍馍,有麦面,荞面,豆面,莜麦面……五谷杂粮,应有尽有。有些人专门为逃荒要饭的准备了杂粮面的焪馍馍,给的都是善念善举,感恩不尽。

这要饭的也免不了问店投宿打扰人家,有时候贪心多要点,错过了饭时,还得借用人家的锅灶,用要来的杂面刷几碗汤安顿肚子,然后在门房草房过夜,躲避春寒。多时候是吃几口馍馍,就几口要来的凉水,在那没有主人的塌庄子烂窑洞里凑合一晚。


逃荒路上天天掐指头算着出门的日子,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才打问着来到了太爷的故乡徽县的一个叫碾子门的地方。到了村庄里面,按照太爷的吩咐找到了老家的亲房人。太爷弟兄三人,大太爷(病逝葬于老鸦沟)有一儿子在老家,人也憨厚老为,日子凑凑合合;三太爷有三个儿子,人都聪明,在老庄子里面生活,光阴红火。老庄子很宽大,分成前院和后院,前院亲房人(张儿湾的老家)远了一步,太爷是后院人。爷爷来到门前,说明原委,亲房人的表情有了变化,勉强答应暂时住下。三太爷的大儿子腾出了大门外的两间柴房“暂时住几天,过几天你们想办法”。住下的头几天,爷爷和四爷还是以乞讨为生,白天出门方圆庄口要点馍馍和各样面粉,天黑回家还勉强糊口,太太和奶奶在屋里接待着来访的称作老家的亲戚们。
住了有半个月的日子,亲房爷见住下没有走的动静,不情愿的给太太说了几次,爷爷知道后,就有点不高兴,找亲房爷评理,弟兄俩你一言我一句的吵上了。爷爷说:

“二大走的时候啥也没拿,都归你的家业了,我们有难暂时住几天你都赶的不要。”

“二大又没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怕你们是冒名抢占家产来的吧。”爷爷一听,亲房人怕分家产,就提前下手赶的不要了。

呵!话说到这节骨眼了,爷爷可不像太爷那么老实,任人宰割,就在庄里找来了有名的李大善人,这李大善人家庭富有,为人仗义,乐善好施,同情穷人。爷爷一说原委,李大善人主持公道出面说话了:“这后院老二多少年没信息了,今日举家逃难,认祖归宗,是天大的好事,你们三房理应热情接待招呼,帮扶度过年成。万万不可给后辈们留哈话把啊。”李大善人在庄里是大人物,说话是有分量的。经他出面就给爷爷在大后院(有三小院)分了一院房屋。这坏事里面有好事,一家人总算有地方住了。

李大善人了解到爷爷来多少天了还转的乞讨为生,就给爷爷说:“你一天半天要口还可凑合,长年不是个事儿啊,你们弟兄俩到我庄上来干活,一年混个口给家里还有点垫补,你娘和屋里的到祠堂里帮个忙也不闲吃饭,罢了我给管家说一声。”出门了还是好人多啊,爷爷和四爷第二天就去李大善人家下苦干活了,李家势大业大,务农打杂的人不少,爷爷和四爷主要是帮的务农。太太和奶奶也就去他们家祠堂的灶上帮忙,切菜擀饭,揉面蒸馍,刷锅洗碗。祠堂忙消停了就去他们家里干些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女工活。这样在太爷的故乡开始了避难混口的日子。

在李大善人家里干活只要踏实,给下苦人给的能吃饱。爷爷原本在庄农行里家务活上没有能挡住的,各样粗重活都是能拿得起放得下,因逃荒来到这地方,李大善人又有恩于咱们,爷爷为了报恩,弟兄俩更是不惜力气的干上了,李大善人常常查问家里的吃喝问题,还时不时的打发人送来一升二升的包谷面,说“让娃娃们吃饱,逃到这儿了就不能饿着。”

缺吃少喝了,那日子真是度日如年,饥渴难熬等不到天黑,吃饱肚子了时间过的就快,一晃多半年过去了。到了九月二十前后,那天晌午过后,爷爷正在地里收玉米,来了老鸦沟的马先生老太爷,他老人家也逃荒来到这地方了,专门找爷爷,说大爷一家饿的守不住,走起多日子了,也快到这地方了,饿的走不动,让爷爷去半路接一哈。爷爷听了马先生的话,抬头看看天色,快黑了,只能第二天去接了。收工到李家给管家打了声招呼,回到家里和太太说了情况,让奶奶做了一锅包谷面的焪馍馍,准备好去接大爷一家子。


第二天鸡叫头遍,爷爷起来,喝的吃了些就动身了,肩膀上搭个布袋,里面装着有半升穹馍馍,乘着后半夜的月光急匆匆赶路。天色大亮了,辨认了走的路,方向没错,就没歇缓的加快了脚步。快到中午时候,路过一个村庄的戏楼,老远看到戏台上顺三倒四的躺着逃荒要饭的人,爷爷也没注意的低着头走过,

“三爸!”

“三爸!”

“是我三爸!”

听到熟悉稚嫩的声音在喊叫,爷爷停脚扭头一看,在戏台的前沿上站的是俩侄儿子,爷爷转身快步来到戏台上,只见上面还有五六家人斜躺顺卧的各自休息着,大爷大奶和儿子们都在戏台的前面坐着歇缓。相互问候了,爷爷赶紧把背的吃粮取下来放在眼前,让大哥和侄儿子们吃,他们都说饱着,刚刚吃罢白面锅盔。

原来大爷看到这地方能要的吃上了,恰巧早上有一卖锅盔的吆喝着从街道里走过,就忍疼把自己心爱的一件二毛皮袄换了白面锅盔,两年了没见过白面,更别说亲口尝的吃了,大爷看着儿子们扑愣扑愣的眼睛,给孩子们解馋换的吃了,还剩点问爷爷吃不。爷爷说给娃娃们留着,自己抓的吃了些背的焪馍馍,边吃边聊,乏气缓过,就起身赶路了。

老家原本就没有啥吃的了,六七口人的家庭,大爷眼瞅着喝不饱汤的一家人,最终和太爷商量决定放弃死守,树挪死,人挪活,逃出门或许是活路,大爷提前几天走起往这边赶过来,太爷随后就来了。

说说话话的带了点夜才赶到家里。饥荒年馑全家人一个不少的流落在他乡团圆相聚,有多少说不完的欣慰,也有多少说不出的辛酸,太太见到了大儿子一家,静静地看着大儿子,又拉着大儿媳的手只说着“来了好!来了好!”,然后挨个儿摸着几个孙子的头,“把我的娃饿坏了。”奶奶早准备好了包谷面饭,即是给大爷一家接风洗尘,也是一家人的团圆饭,虽然是逃荒,这顿饭吃的也是高高兴兴,大人娃娃都得到了安慰。

第二天爷爷去干活的时候,见到了李大善人,把大爷到来的情况说了,特意说清了大爷会治病,能写会算。李大善人听了,乐意要大爷在他们家帮忙,因为马先生也问过了,就特意把这俩人安排在祠堂里帮忙,帮的写写算算。太太也没闲着,去李家干活的时候就给大奶找了活,让大奶顶替她老人家的活儿,太太在家忙个家务了。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能干点啥了,爷爷就问了管家,联系的承揽了几个大户人家放牛的活儿,尕爷和大伯父几个都有干的了,早上去各家把牛集中赶到山上树林里放牧,傍晚时候又一个个吆回去,给主人们打声招呼,也相互放心了。

过了半个月多,太爷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刚回来的时候转的拜访了亲房户内的几个长辈和庄间的老人。六十多岁的人了,就在家里帮着太太忙个乱劳,十多口的大家眷逃荒到这个地方,都能自食其力的挣口饭吃,对老俩人心里是个安慰;对爷爷更是稍微减轻了肩上如山的负担,稍微安抚了心灵深处的焦虑,一家老小逃出门了吃饱肚子的奢望得以实现是最大的安慰。

虽然说放牲口是轻松活儿,但是对于几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也是苦辛的,尤其是那么多的二三十条牲口,有时候还会因为放牲口拔草遇到危险。二伯父就遇到了一场劫难,那时候十一二岁,性格内向,不善言语,闷头闷脑的只是下苦干活。

一次放牲口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半人深的树坑里有牲口爱吃的冰草,绿茵茵的有一尺多长,如获至宝,一步跳下去,双手抓住用力只是拔,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只觉得左脚食趾似针扎了一样的疼,赶紧拨开草丛一看,一条拇指粗的麻长虫速溜溜的窜入深草里去了。那时候家穷,夏天就从来没有穿过鞋,二伯父赤脚进入蛇的领地,遭到了蛇的防卫进攻。那声叫喊,尕爷和大伯父都听见了,立马跑过来看。眨眼间,脚趾火烧火燎的钻心疼,扑速速的肿大了。一听二伯父的诉说,二人赶紧扶上树坑,背起来就往家里跑。

好处距家不远,进门让太爷看,整个脚都肿了,小腿也慢慢的胀了,太爷赶紧要来了太太的缠裤脚口的带子,在二伯父的干拐子上缠的扎紧,日急慌忙的跑出门去,喘息时间叫来了庄里有名的“禁匠”。       

这“禁匠”一进门,看了二伯父的伤势,脚趾已经肿的青紫青紫的快要胀破了,整个脚到小腿都是青红色的了。解开了缠的带子,要了个清水碗,让把病人扶好,“禁匠”对着二伯父的伤脚连吹带唾,手执念诀,脚踏法步,指蘸清水,弹洒伤处,口里咪咪嘛嘛的念着咒语,折腾了一锅烟的功夫。说是这么用法术一禁,蛇的毒液被禁住不入内了,这究竟灵不灵,谁也不敢问,反正那时候就这么个条件。

“禁匠”又让赶紧找来了两个大蜘蛛,抓的放在了被蛇咬的烂处,它闻到了血腥味,好像找到了新大陆似的,一口扎进烂处一个劲的吸食,只见蜘蛛的肚子慢慢的变成了黑疙瘩,赶快捉的放在清水碗边,那畜生还真灵性,对着碗里的清水吐出来了黑红色的毒水,瞬间,圆滚滚的肚子成了空皮胎。这个吐毒水,那个早捉的放在伤口处吸食,两个蜘蛛一前一后轮流上阵。五六个回合后,二伯父也不呻吟了,大疼过后慢慢的睡着了。青紫的脚趾变了色气,馒头似的脚面不再胀了。

“禁匠”见蜘蛛吐出来的是血水是红色的了,就捉开蜘蛛,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瓷瓶,倒了点药面敷在伤口,包扎好了说“别跳的挣了,过几天就好了。”罢了的时候,人家啥也不要,“你们是逃难人家,不容易啊,以后让娃们小心着。”果真十多天后二伯父的脚好了,又跟着放牲口了。

不知不觉又过去一年多了,“长安虽好,不是久留之地”,爷爷和太爷天天没忘记的考虑着,虽说相安无事的一天能混个饱肚子,但在这无有立锥之地的“老家”寄人篱下不是个事儿啊,经过再三斟酌,太爷和大爷提前动身回老鸦沟,去老家务点庄农做好准备,一家人好回去有个热窝,有口热汤喝。

第二个年头(民国二十年)过了年,太爷和大儿子准备点路上的口粮,借的打凑了点盘费就动身了。天年渐渐缓过了,沿途也能要的吃饱了,人吃饱了就有精神,十多天就回到了老家。爷儿俩来到自家的大门口,一看傻了,大门敞开着,恰似一桶凉水当头灌,把回家来的热情浇的冰冰的了,加上路途的劳累,太爷一下瘫软在门口。

原来太爷在走的时候把大门在里面用碗口粗的桃木门闩划着,又把两扇石头磨子搬下来顶在两边,还叫来了亲房人帮忙吊的从大墙上翻下来,把大门在外面又锁了的,临走给亲房人(后来也逃荒走了)打了招呼,让路过的时候照看着。看到眼前的这景象,咋不心凉呢。大爷几步跨进院子一看,院里的景观更是惨不忍睹,满院蒿草丛生,牛粪驴粪到处都是,大小六七个房子的门都被撬开了,上了台阶转的各屋子里一看,更是寒心啊,屋里的家家俱俱俱,东东西西没有一件剩下的,炕上的那些烂毡破套的也是一根毛都没留下,大爷不甘心的又在院里仔细查看了一圈,几个填炕用的推把子都被拿走了,唯一没有偷去的是一个烂尿盆,在一个炕眼门里面隐藏着,躲过了宝物移主的劫运。
大爷看罢,神情沮丧的出了院子,给老父亲汇报了,太爷听了只是摇头,心情黯淡,不一心的爬起来,挪动沉重的双腿进去看了一圈,自言自语的说着“缺德啊!太缺德了!”大爷跟在后面说:“哼!要让他们咋偷去的咋拿来。”气头上的话谈何容易啊。逃荒要饭的这一走,十几口人吃喝拉撒用的物件被人扭门剜锁,顺手牵羊的全拿去了。爷俩看着这一无所有的家底,长吁短叹,连根折筷子都没留下,这来了咋的生活啊。

那天晚上爷儿俩借住涝坝口哈,第二天又借了铁锨扫帚,收拾打扫了院落屋子。一无所有,锅碗瓢盆,铺盖毡套,农用家俱,东家借西家要,该借的还得借,一切从头开始,一大家子人等着要来在这儿张口吃饭啊!
太爷和大爷开始了艰难的重新创建家业的酸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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