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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解析《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悲剧的必然性

 昵称70964099 2020-07-24

当我们谈及华语影片的巅峰,那么在这二十多年里,我们讨论的都是上映于1993年、由147万人给出豆瓣评分9.6的《霸王别姬》。

由陈凯歌执导,李碧华、芦苇编剧,张国荣、巩俐、张丰毅领衔主演的《霸王别姬》,主要讲述了程蝶衣与段小楼这两位京剧伶人的悲欢人生:

两个人约定在台上唱一辈子《霸王别姬》,奈何程蝶衣成了真虞姬,段小楼做了假霸王。历经沧桑的程蝶衣,最终以虞姬的扮相自刎于戏台,结束了这悲凉的一生。

好的作品像一面镜子,里面可以映射出世间百态,《霸王别姬》亦是如此。你可以在里面看到动荡的大时代里人是怎样的渺小;你也可以在里面看到传统国粹背后深刻的文化底蕴与人文关怀;你还可以在里面看到对人性的刻画、思考与反思。

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任何人都可以透过不同的角度看《霸王别姬》,从而望见不一样的景象,我想这也正是经典为何能久盛不衰的重要原因。

以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解析《霸王别姬》里程蝶衣悲剧的必然性

程蝶衣是《霸王别姬》里完成度最高、也是最具艺术性、最具讨论度、最令人怜惜的灵魂角色。毫无疑问,他的一生都是悲剧性的,仅有的几抹瘠薄温暖也只是为了反衬凸显生命中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主要状态。

人是具有同理心的生物,当我们看见小豆子(幼年的程蝶衣)蒙受的苦难,就忍不住盼望他成年之后功成名就、幸福美满,以此来弥补童年的伤痕。而这个愿望受到阻碍时,我们就禁不住排斥怨恨破坏这个美好幻梦的人,比方说段小楼解过围的菊仙、程蝶衣救过命的小四。

这种排斥心理并不少见,就如同我们不喜欢林黛玉与贾宝玉之间多出个薛宝钗,王宝钏十八年寒窑等待后在薛仁贵身侧旁立了个年轻美貌光彩照人的代战,诸葛亮摆好续命七星阵却闯入了走路带风的魏延。

若是没有菊仙或者没有小四就好了!我们总是忍不住这样长吁短叹。事实上,如果真的没有这两人的存在,程蝶衣命运的齿轮能不能朝另一个方向运转?很遗憾,结论居然是不能。我将以知名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观点,对程蝶衣悲剧的必然性进行解析。

程蝶衣的生命意义

阿德勒所著《自卑与超越》中,开篇便是阐述生命的意义:

我们人类对于事物的体验不会是抽象进行的,而总是以自己的角度出发去体验、去观察,以此来形成我们对于事物的最初“经验”。

我们对世界和个人的总结与解读会贯穿在我们每个人的每一个细小的行为动作当中。当我们认定“我是这样的,宇宙是那样的”,这就是我们观察以及思考的结果,同样是我们对自己和自己所理解的“人生意义”的一种判定。

在小豆子学戏时,有一个经典片段,也是众人理解中悲剧的开端:

小豆子唱《思凡》,总是唱出“我本是男儿郎,却不是女娇娥”,戏班子师父再三训诫教导,都改变不了他的唱词。众人气愤恼恨之下,小石头将烟斗塞进小豆子口中狠捣出血,终是令小豆子正确唱出了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却不是男儿郎。”

而这正是小豆子对自己认知错误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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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人以不同的个人理念认知世界。在包括小石头在内的戏班子众人心中,无论是“男儿郎”,还是“女娇娥”,都不过是一句戏文,因而他们无法理解天赋极佳的小豆子为何会在如此简单之处表现出一种带有愚笨感的执拗。

而小豆子此处的异常表现,正是对他“人戏不分”的直接刻画,这样的行为举止正是在向我们传递他对人生的解读方式:他认定自己是男儿郎,便只能唱出“男儿郎”;当小石头令他唱出“女娇娥”时,他的认知也跟着扭曲了——只有做一个“女娇娥”,他才是正确的。

目光看去,小豆子无疑是常人眼中的痴人。常人不以小豆子的眼光看世界,自然理解不了小豆子,只能送他一字“痴”。这也算得上某种层面上的曲高和寡。

这样的小豆子,成就了程蝶衣。至于程蝶衣,无非是一位虞姬的化名。这位虞姬择了段小楼做自己的楚霸王,想要与之共唱一生的戏:

“说好了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叫一辈子!”

而这位霸王的回应却是笑着道:

“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他将程蝶衣的这种状态称作“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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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段小楼是不可能懂程蝶衣的。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个真霸王。

阿德勒强调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重大,同时也谈到了早期记忆对认识人性格的不可或缺性。

虽然一个人的经历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但是的确会对他的命运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而从记忆本身,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这些零碎的记忆就是在提醒我们某些事情是极其重要的,是需要被记住的。

对程蝶衣有重大影响的人生记忆,至少有两段。

一段是他的母亲因妓女身份放弃了他,将他留在戏班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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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胆怯的小豆子弱气地向自己的亲娘表达自己的害怕:“娘,手冷,水都冻冰了。”

无论是对被母亲抛弃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害怕、还是对针砭入骨的严寒的生理性抗拒,应该都没有瞬间被母亲斩掉第六根手指的疼痛更让他记忆深刻。

以至于多年以后,离开母亲的日子比在母亲身边几倍的光阴还要长的时候,戒毒戒到痛苦万分精神恍惚的程蝶衣,在另一个妓女菊仙的怀里瑟瑟发抖:“娘,手冷,水都冻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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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记忆为何重要?阿德勒提出了两点原因。

第一点是,这一时期的记忆,是自己对于周围环境的最初印象,也是第一次将对自己以及对他人的态度综合起来进行评价;第二点是,这是一个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观点,他们在这一时刻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记忆。

透过程蝶衣的早期记忆,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周围环境最初的印象是寒冷。这种不适的寒冷让他向自己母亲请求更多的庇护,却不料得来的却是断骨的疼痛。于是程蝶衣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初印象出来了:寒冷,得不到庇护。从记忆的这一刻起,这种不安全感便伴了他终生。

第二段重要的童年记忆是小豆子从戏班子出逃后看戏台子表演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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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虞姬同霸王生死相随的桥段时,小豆子被深深地打动了。

我们知道,长久以来,小豆子心中都强烈地缺乏安全感,而这一刻,生死至情的纯粹让他感受到了踏实:只要变成了虞姬,就会有永远爱护她的楚霸王。

于是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的小豆子,自投罗网回到了戏班子,这一切的行为背后,都在于他要成为角儿,站在台上唱霸王别姬。

要成为一个角儿,背后得付出多少,又得受多少罪?我们只看到小癞子对这即将承受的苦难感到绝望,继而自杀;我们只听到戏班子师父随口就说出教导徒弟的话来:“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程蝶衣人生三大问题:职业生涯的断亡,交际圈的破裂,段小楼的琵琶别抱

阿德勒指出,个体心理学将人类面临的问题归为三类,即职业、交际和两性。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这三大问题,程蝶衣当然不会例外。显然,以世俗的评判标准来看,三个问题,他一个都没处理好。

先说职业。身为伶人,并不是说程蝶衣只要负责唱得好就算成功了。要想要一段长期且完美的职业生涯,他得做到:

一、分清戏文与人。若是混淆在一起,如庄生晓梦迷蝴蝶,必然会与周围所有人拉大隔阂,寂寞独自愁。

二、 懂得融入时代,不然总会被误伤。霸王别姬的背景正是设置在最动荡的大时代下,先是日军侵国、接着政党交替、再有就是特殊的举报之风兴起时期。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的特征,若是在意自己职业生涯的人,定得调整应对方针。

但程蝶衣却自始至终不变其作风——眼里只看得见戏,尘世别的与他无干。

再谈交际。前文已然提到,程蝶衣只是一位虞姬的俗名,这位虞姬需要楚霸王全部的爱护,那他同样满心满眼只有一人——他选定的楚霸王,即段小楼。虞姬希望双方的生命里只有彼此,但是段小楼又怎会如此入戏呢?

一个菊仙的出现,便足以打破两人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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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菊仙曾让程蝶衣痛苦万分,但真正造成程段二人隔阂的,却是两人认知间的差距,真正让程蝶衣陷入绝望的,是段小楼。

若不是段小楼自己逛进了窑子,又怎会引来青楼花魁菊仙的夜奔?

若不是段小楼对从日军手中救出自己的程蝶衣啐脸并接着娶了菊仙为妻,又怎会让程蝶衣沉溺于鸦片?

若不是段小楼自己决定抛下程蝶衣,与他人台上高唱霸王别姬,又怎会让程蝶衣再次失去安全感?

若不是段小楼在程蝶衣陪自己同受难时,反而向众人检举程蝶衣有多么“不堪”,还烧掉对程蝶衣意义非凡的那把宝剑,又怎会让程蝶衣曾经的寸寸丹心燃成寸寸灰?

楚霸王,是这位虞姬交际圈里唯一的人物,当他在虞姬的心中灰飞烟灭,虞姬的交际圈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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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日本的青木,无非是一个懂戏的人。对于程蝶衣来说,懂戏,就是赞同他的人生态度,他对这样的人不怀恶意,仅此而已。

人们常说袁四爷真正懂蝶衣,但是那又如何,程蝶衣为何爱虞姬与霸王?因为从一而终啊。他又怎么可能抛弃自己选定的霸王呢?

袁四爷懂他,却也只能看见“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凄艳。虞姬的痴心不是为他,注定是公子今生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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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论两性。程蝶衣的性别认知是错乱的,那么他在两性关系这点的处理上,显然不同于世俗的判定。

他本是男儿郎,却存了虞姬的情,面对菊仙这样的花魁,所怀情绪却只是被抢走爱人的恼恨与妒嫉;偏偏他认定的爱人段小楼,却无意全他这一场华丽虚幻的梦,并没有如他所愿——两人共唱一生的戏。

至于程蝶衣少年时被老太监玩弄的阴影,也是他无法拥有世俗眼中正常的两性关系原因之一。

程蝶衣的陨灭与小四的必然性

小四无疑是影片后期将程蝶衣的人生悲剧推上高潮的重大角色,无数观众悲愤着咬牙切齿:

“恩将仇报的东西!程蝶衣一开始就不该救他!就得让他冻死在那个冬天里!”

不救他,就可以避免程蝶衣后半生的悲剧?并不尽然。小四不是一个让悲剧突发的偶然性人物,而是一个时代的符号。没有这个小四,可能会有别处跑来的小五小六小七。小四背后,有着无数个小四。

关于小四,用勒庞《乌合之众》里面的观点来解释更为贴切:

在看得见的事实背后,往往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事实。可见的社会现象有可能是某种庞大的无意识机制产生的,这种机制通常超出了人能分析的范畴。我们可以把我们感觉到了的现象比喻为波浪,而波浪不过是大海深处看不见的湍流的反映。

小四只是特定时代浪潮下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只是时代背景下特定群体里一个小小的符号。

有小四还是无小四,时代的大环境不会变,程蝶衣内心追求与现实社会矛盾的冲突不会变,简言之,程蝶衣的陨落是必然。

半生蝴蝶梦醒

影片的最后,程蝶衣道:“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个时候的他,终于半生梦醒,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世间活成虞姬。他的清醒,并不意味他的改变。若他终能做到将戏不等同于人生,他便不会再念出这句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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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同以前一样,所念便是心中所想。他明白了,在这世间,他本是男儿郎。

既然,这世间的大王早已意气尽,他也做不了这世间的虞姬,那么——贱妾何聊生?

最终,他还是以虞姬的方式离开了这世间。

阿德勒说,一个人的未来,在于一个人对人生意义的解答。我们见证了程蝶衣对人生的一场作答,就仿佛旁观了一场绚烂星火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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