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井古盐道的前世今生 文/姜晓 在从大方县城向北沿大纳公路走八十里,有一个曾经作为川盐集散地繁华的集镇—-瓢儿井,就是现在的瓢井镇街,从瓢井街上往北走经连坪村的店子、上寨、下寨、过大桥、长干、双石几个村寨连接位于长石边界的山王庙之间,有一段掩映于荒草和枯枝败叶之中的古盐道,一个一个拐耙(一种背盐人用来歇气的工具)在沉重的盐巴压迫下钻出的石窝儿,是古盐道上背盐人在日晒风吹雨打的岁月留下的深深痕迹,记录着曾经沧桑的故事。 一 瓢儿井得名于明末清初。明朝中叶,瓢井街上已逐渐形成牛马交易集散地,明朝晚期,因约定戌日集中赶场,遂称为“金狗场”。后因迁入人口增多,居住地由水井湾逐渐扩展到垭口上,市场规模扩大,店子上路旁有一口水井呈瓢形,过往行人口渴难耐时俯饮其中。后有好心人家将一把木瓢长期置于井口之上方便行人取饮,年长月久,饮过井水的人们给水井取一个悦耳的名字—--瓢儿井,此井至今犹存,后以水井名称代其地。解放后,当地人逐渐去掉 “儿”字,称为“瓢井”。 从先秦开始,因为交通闭塞,川盐入黔主要仰赖于河川与古道,至明清形成川盐入黔的四大口岸。那时的运输,除了船运,只能靠人背马驮。于是,按照当时的每日行程,步行每隔30里或50里,便形成了一些供行路者休憩的大小集镇,最初的瓢儿井盐号便是这种集镇中的一个。 据《瓢井镇志》记载:明朝初年,奢香从四川古蔺嫁大方,逐渐开辟古蔺到大方的“奢香通衢”。明永乐十一年(1412),驿道畅通进入贵州境内,有一条由小河至普宜,再经山坝、瓢儿井、打鸡阆(今达溪)、锅厂至大方的盐道。 这条千年古盐道,既是古代贵州最早的运输通道,也是孕育贵州通道文化的摇篮之一。明末清初,盐运业逐渐形成,“奢香通衢”辟为川盐入黔的通道之一, 瓢儿井成为川盐入黔集散地之后,古盐道上运盐的人马川流不息,从瓢儿井到四川叙永二百八十华里盐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瓢井的古盐道便是这漫长盐道上的一个片断。 二 运盐业的兴盛,造就了瓢井贸易集市的繁华和腰缠万贯的商贾,也造就了被称为“盐巴老二”的背盐人的血泪和辛酸。据当地老年人回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运盐队伍浩浩荡荡行走在古盐道上,他们用背架子或篾背篓盛盐,用拐爬字歇气,十个一群八个一伙在领帮的皮鞭下负重前行。至今,在瓢井镇连坪村山王庙的路段上还有四十七个拐爬锥造就的小圆窝儿。据当地的老年人说,背盐人在气喘吁吁时歇下气来,在黄昏的夕阳下哼上两首山歌消除疲劳。 贵州老子四川妈, 生个儿子背盐巴。 左手一个拐爬子, 右手一个苦荞粑。 …… 朴实悠远的山歌,唱出“盐巴老二”们对幸福爱情的向往和买苦力背盐巴生活的辛酸。百年之后的今天,一个落魄的书生在雨打芭蕉的日子行走在逶迤的山间小道上,寻觅古盐道的踪迹,仿佛听见曾经闪悠悠的山歌响彻耳畔。 三 关于背盐巴的过往,《大定府志》这样描述:“故无桓产者日穷而日甚。转移执事,惟有负盐一役而己,故大定之民,幼者十二三,老者五六十,无不以负盐为业也。”而生活在瓢儿井一带的穷苦百姓,与川黔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一样,为衣食所迫,世辈充当运盐苦力,以求一饱。日子之苦不堪言,蓦然回首,仿佛是历史在痉挛阵痛。然而历史就是这样的,谁能改变得了呢? 连坪村上寨组八十六岁的老人韩绍先说:那时,背盐人绝大多数为男子汉,但也有极少数的妇女和尚未成年的十二三岁少年,他们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参与丈夫或父亲出卖劳动力,以求全家糊口。今年八十岁的老人杜少珍回忆,他的父亲就是从十七岁背盐巴一直到七十岁寿终正寝才解脱盐巴的重负。《大定府志》还载:数步而肩换,三里而息喘,日食玉蜀黍之爆花,夜眠粗白菅之短席。一生无被,终岁衣缕。头鲜布巾,足惟草履。夏炙日,冬履霜。发岭穿林,冲风冒雨。一染寒疠,比户不休。此亦生民之奇苦者矣。耄耋之年的老人姜远秀说,那些年背盐巴的人如此辛苦也要去干背盐巴的活计原因一是为了养家糊口,一是为了逃避政府抓兵。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过去,为了相互照应,背盐人一般以“帮”为组织单位,集体行动,单独行动的比较少见。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或熟人组成一帮,一帮约十余人以至二三十人,数量不定,可多可少。大部分时候,一帮中由一人负责率领,称为“领帮”。休息、住宿、领盐和交售,领帮负责联系。 清光绪年间,驻叙永分巡道赵藩(云南剑川人)在《永宁杂咏》一诗中写道:负盐人去负铅回,筋力唯供一饱材。汗雨频挥搘(zhī)拄立,道旁看尔为心哀。这是对运盐人艰苦生活的生动描述。 据《瓢井镇志》载:背盐巴的人,由于负重大,又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走起来是三步两打杵,汗水出全身,走几步就要用拐耙子支撑着歇气换气,一般是上七下八平九步就需歇气,然后继续前行。背盐规矩,盐负在背上,除住宿和吃中午饭外,不能卸下息憩,只能用拐耙子拄地支撑着歇气,所以一天到晚,人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时有谚语说:“早上神背,中午人背,下午是歪嘴老妈背。”可见其劳动之艰苦。 据说运盐人群中,最苦恼的是女人,与男人同行,若要小便,需找避静地方,身上的盐巴又不能卸下,只能站着用自备竹笋壳引便,其状苦不堪言(据说还有一种竹筒做的便器,也是背盐巴女人站着引便之用)。背盐人一年四季穿的几乎是草鞋,从家中起身就要打几双随身带走,到哪里烂,就在哪里换。衣服最多两层,背盐人出门就发热,发热就出汗,无需多带衣衫。吃的是自带的包谷面、苦荞粑、包谷花,晚上盖的是秧毡、破絮。其生活之艰苦难以言表。 关于背盐工具,也就是现在我们也常见的几样简单农具板凳儿、背篼、拐耙子等。据《瓢井镇志》载:背盐的工具有板凳儿、背篼两种。板凳儿为木制工具,上边两根主木成弧形支撑成架,上端加一横木盖于头顶,下端四根木柱装于一块木板上,底端四周嵌上小木板,成一小木盒,盒内可放置碎块盐自食,或置其他食物、物件于内。底端木板,用以歇气时放背子。再上置一横木板,作为放置盐巴的地方。背篼又称背箩,竹制工具,背盐时适于妇女儿童使用。另外还有工具拐耙子,上端为一半圆形木枋,中部打孔,安进一棵圆木棒,木棒直径4至5公分,长与脚往上过臀部齐,以使用者个子高矮而定,下端顶装上铁锥,便于触地时稳当,用以支撑板凳儿或背篼重量,让人得以歇气。再还有用竹制半环形的汗刮刮和布毛巾,来揩去迷糊眼眶的汗水,方便行进。 从瓢儿井至叙永的盐道,几乎全部用石块铺就,历史上数以万计的背盐人,长年累月行走其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拐耙锥总钉在同一个地方,时间久了,便“锻炼”成了这古道上耀眼的“群星”,这也仿佛是一滴滴悲苦重压下的汗滴或者泪滴“凝固”而成的时光影像——石头上的一个个小圆窝,那些见证历史的小圆窝。千百年来,我们无法得知也无法统计这条运盐古道上曾经演绎了多少传奇故事,诉说过多少背盐汉的辛酸情结。 如今的运盐古道俨然成为一种文化、一种历史和一种快要消失的记忆,在五味杂陈的脑海里,诸多故事甚至让人有点六神无主,而我们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品味这份文化、这份历史和这份记忆呢? 四 光绪年间,瓢儿井盐商形成了“八大字号”。直到上世纪40年代末,瓢井盐运业衰落,进盐数量锐减。因盐而兴的瓢井,日见萧条。尤令人遗憾的是,繁盛时期的古庙、古建筑几乎被破坏殆尽。 从瓢井北街到瓦厂垭口,一路沿线火甘坪子一带,约2米宽石板盐路,一级一级石台阶,已被磨得油光玉亮,上面杵拐印和马蹄印还清晰可见,盐路的艰险可见一斑。据介绍,这条盐道繁华时,日行人量数百上千人。 瓢井村的支书张盛善介绍,瓢井镇繁华的时候,住在镇中心的人口上万人,可见瓢儿井曾经的繁华。而现在,镇中心常住人口不过7300人左右。 川盐入黔不仅带来了瓢井的商业繁忙,文化印迹也随处可见。如今的瓢井人,半数人祖籍四川。 探访瓢井镇,眼前的景致与其它乡镇无二。曾为古盐道集散地的繁华历史,在它身上没留下多少痕迹。 五 民国年间,从四川到六盘水的交通不便,运盐十分困难,地处川黔要道上的瓢井就成为盐号集中之地。在当年繁华一时名噪一时的瓢井街上,在商海沉浮的众多盐商中,有一位从陕西三原县年纪轻轻背负行李跋涉千里赴四川永宁(今天的叙永)县“三益公”盐号当学徒,通过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三益公”盐号瓢井分号经理的人,在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盗匪横行、民不聊生,他为了保住商人的既得利益,同时又为了保住瓢井街上黎民百姓的平安,他发动盐商们出资成立了瓢井保商营,自己任营长,这个武装组织后来规模扩大为盐防军,辖三营十八个队;他发家致富不忘百姓疾苦,每到年关都会送给瓢井街上的穷人家二两盐巴过年,在“斗米斤盐” (据说是三斗苞谷换一斤食盐)的岁月,这种乐善好施的老板凤毛麟角,他却慷慨解囊;不仅如此,他还兴修“义园”,内设医疗室,免费义诊送药,给穷人家死亡之人送棺木协调葬地,时值岁荒,平粜济赈,让穷人度过饥荒岁月;民国十九年,他采纳关心女子教育的建议,出资创办了瓢井私立维道女子小学,开创了瓢井女子上学读书识字的先河;最难能可贵的是,在解放军智取瓢儿井之后,将自己仅存的3000公斤盐巴(相当于今天捐献百万元)捐献给新生的人民政府,成为当时的开明绅士,在瓢井盐商人的历史上谱写出浓墨重彩的篇章。这个人叫席绍庭,是当时盐号的督带,直到今天他依然是瓢井人心目中的一块永不坍塌的丰碑。 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冒着风雪视察毕节大方,亲眼目睹 “乌蒙磅礴走泥丸”的崇山峻岭之中的瓢井“地无三里平”的坎坷,险象环生的山峦成为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瓶颈。胡耀邦此行促成大纳路(大方至四川纳溪)立项修建。1989年5月,“大纳路”列入国家“七五”“八五”期间交通部27个重点建设项目而破土动工。大纳公路设计全长为187.8公里,大纳路穿越乌蒙山区的崇山峻岭,沿线地质结构非常复杂,经过四川、贵州两省人民共同努力,大纳路于1993年5月剪彩通车。大纳路的建成,大大地增强了321国道的运输能力,这对于川黔与沿海地区的经济、技术交流,帮助瓢井乃至整个乌蒙山区农民脱贫致富,通车后的大纳路沿着当年的古盐道逶迤而来。 在历史的变迁中,古盐道已湮没在时间的灰尘里,只有村头寨边的一些荆棘荒从中,偶尔寻找到那么几段残存的影子依稀可见,溜光的石板路面刻着岁月的面孔。大纳路剪彩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乘车从当年的古盐道上的重镇瓢井到四川叙永只需几个小时,当年浩浩荡荡的背盐巴队伍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穿梭在大纳路上的是成百上千的大小车辆彰显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古盐道周围的人家不再是曾经的断壁残垣,取而代之的是新农村建设的漂亮院落和豪华住宅,欢歌笑语取代了曾经的汗水和泪水…… 作者简介:姜晓,汉族,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1970年6月生于大方县高店乡龙场村箐梁子大山深处一个叫岩头寨的村庄。自幼酷爱文学,勤奋创作,但天赋平平。仅凭执著感动了一些好心的编辑。因而偶有诗歌、散文、小说见诸报刊。自1990年以“荒原”的笔名在《毕节报》上发表处女作《一支柳笛》后,坚持笔耕。作品散见于《大方报》、《西望》、《毕节日报》、《贵州日报》、《写作》等报刊杂志。3次获省级奖,1次获国家级奖。现为毕节市作家协会会员,大方县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贵州省大方县新闻信息中心。 平台启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