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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美文 | 雅舍情怀 ——访重庆北碚梁实秋旧居有感

 相子诗生活 2020-07-25

人的情怀似乎与住房面积的大小质量的高低无关。孔明躬结草庐而三分天下,陶潜结庐人境而地偏心远,杜甫身居茅屋而心忧士寒。多年以前母亲说过,宁要心宽不要屋宽。那时年龄尚小涉世也不深,不甚明了其中的意义。而今,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天空中还飘散着细雨的午后,我来到了一个名叫雅舍的地方,感受到了人的情怀真的与好多外在的东西无关。

雅舍,是梁实秋先生在重庆定居时的宅名。以雅舍冠名的散文集《雅舍小品》便是他的代表作,以后又出版了三本续集再加“合集”,奠定了他作为散文家不可动摇的地位。抗战期间,国民政府迁往重庆。1939年5月,先生随教育部中小学教科书编委会迁至重庆北碚,秋天,与友人吴景超在北碚主湾购置平房一栋,遂命名为“雅舍”。“雅舍”面积不大,筑在半山腰,简陋,低矮,仅能蔽风雨,又不能全蔽风雨。“雅舍”之雅在于有月光或烟雨入窗相亲,嵌镶着一幅“米点”山水,这名字包含着先生高雅的情怀和高尚的追求。1940年,先生在此写成《雅舍小品》。

我是读了先生的散文集《雅舍小品》后知道在重庆有个地方叫做北碚。那时我还是一名大学生,还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着,为自己的情怀积蓄着。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也就是说要探知一个人的心灵须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但是,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其作品就是他心灵与眼睛的交融物。我读先生的《雅舍小品全集》时,就仿佛感受到他的心灵、他的人格、他的气质、他的神韵、他的艺术追求,仿佛与他有种感情的交流、精神的交流、思想的交流,有种美的享受。那时起,我就想象着有那么一天能够到先生的小院走走,到先生的雅舍看看,与先生的眼睛交流的愿望。此时我就走在北碚的街头,四处打听一个叫做雅舍的小院,想亲自感受一下梁先生的雅舍情怀。浓重的重庆方音总是与“鸭舌”相近,他们误认为我们在寻找卖重庆名小吃“鸭舌”的地方,几次将我们指引到卖熟食的店铺。后来说出梁实秋先生的名字,热情的重庆人终于明白我们到底要寻找什么,放下手中的活儿给我们带路,来到位于闹市区的雅舍门口。此时我们才发现,我们就在离雅舍不远的地方转了好几个圈,雅舍原来是那么的不引人瞩目,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座小院。与先生的文章相比,真真天地之间。我惊诧于给先生带来巨大声誉的《雅舍小品》就是在这样一座小院里完成的。

此时,天空中飘着微雨。雅舍的四周十分安静。院子的中央站立着一株大树,叶子不多,枝条繁盛。整座小院看不到一个人,我轻易地就踏进了小院的大门,用相机记录捕捉先生曾经生活的印痕。屋子很干净,墙面上布满了与先生有关的文字和照片。正屋的中央有一书架,陈列着先生的著作和先生喜欢的部分书籍。窗户下面摆放着先生当年使用过的书桌,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依旧生动鲜活,就好像先生昨天晚上还在伏案写作一样,或许就是在写作《雅舍小品》吧。这部小品集时时都是新的,任何时候阅读都好像是刚刚写成的一样。就如现在,我站在先生的书桌前想象着先生挑灯写作小品时的情形,想象着先生典雅高尚的情怀,想象着先生在小品中的有关句子。

先生“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先生的散文如出水芙蓉,一切诸如清丽隽永简洁深邃之类的评语,都不足道出其全貌。其内容大多来自生活琐事,写男人女人、小狗小猫、下棋麻将、理发洗澡、吸烟喝茶、烧饼油条,先生信手拈来即能妙笔生花,将在生活中的所感所悟借助些许小事娓娓道来,道人之所不能道,或将人之所能道者道至极处。多读几遍,一些梁氏之经典名句即可以脱口而出。譬如他写女人——“女人确是比较富于说谎的天才”,写女人打毛衣——“至于几根蔑棍,一上一下地编出多少样物事,更是令人叫绝”,写男人——“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脏”、“有些男人,西装裤尽管挺直,他的耳后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于种麦!”,写打麻将——“贵在临机应变,出手迅速,同时要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有如谈笑用兵”。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先生散文以小见大,绝不板起脸来教训人,更不故弄玄虚。平实之间,灵性自现,智者益其智,贤者益其贤,而不肖者对号入座自然不免悚然自惭。

我们应该记住梁实秋先生,虽然我们只能从字面上来了解一下梁实秋先生。梁实秋(1902—1987),中国散文家、文学评论家、翻译家。原名治华,以字行,浙江杭州人,生于北京。1915年就读于清华学校(今清华大学),1923年留学美国。回国后,曾先后任教于东南大学、暨南大学、青岛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主编《时事新报》副刊《青光》、《益世报.文学周刊》、《中央日报》副刊《平明》等,一度主编《新月》月刊。创作以散文小品著称,风格朴实隽永,有幽默感,以《雅舍小品》为代表作。1949年后曾任台湾省立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主要著作尚有散文集《雅舍小品》(续集),文学评论集《浪漫的与古典的》、《文学的纪律》、《秋室杂文》,译著《莎士比亚全集》等。主编《远东英汉大词典》。从这些长长的文字介绍中,我们可以知道梁先生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大家,作家、评论家、翻译家,倘若能够做好其中的一个,也许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些都厚重地结合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都做得很好时,也许我们就不得不瞪大眼睛了。

我始终不太明白鲁迅当年为什么要对梁实秋先生那么刻薄,那么尖酸,那么戾气。看先生那么文质彬彬,慈眉善目,文采幽默含蓄,谈吐高雅深邃,追求恬淡自然。站在先生当年的照片前,凝望着先生深刻坚定的目光,我似乎明白了先生当年选择北碚写作《雅舍小品》的原因,也似乎明白了先生不容于鲁迅的所在。先生行文旁征博引,纵横捭阖,中西逢源。就其想像力而言,谓之“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不算过分。虽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但谑而不虐,在调侃的背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先生雅致的生活态度,悠然自得,自贵而自信;更可以看到一种深可回味的士林精神,直言不讳,忧国而忧民。这种精神和情怀在当时中国文坛实在难得,即使现在也难见这种精神和情怀的踪迹,这也是我景仰先生的原因之一。尽管鲁迅被称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但大家公认的20世纪中国的四大散文家却是胡适、梁实秋、林语堂和周作人。这几个人好像都被鲁迅骂过。我不知道鲁迅知道这样的说法后做何感想。

在新的居住地,我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屋面积与雅舍大体相当。但我感觉房子太小,仿佛限制了自己的思想一样,有许多想写的话,有许多想读的书,有许多想做的事,好像都因为房子太小而一再往后推移。于是,我设想着再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甚至设想等房子买好后,一定首先完成曾经想写的话,想读的书,想做的事。就这样,在日子中过着日子,生活的味道和情趣似乎少了许多。更遑论钻研学问充实自己了。时间就这样悄然爬上额头,变成了12根白发。在突然发现12根白发的瞬间,我曾惊问过自己,难道“朝如青丝暮成雪”仅仅只是对时光飞逝的慨叹吗?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万事俱备后再去行动,殊不知这样只会拥有“空悲切”。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为房子的大小发愁,其实真正应该愁的是:我的胸怀足够宽广吗?我的情怀足够高尚吗?我的“人”字足够端正吗?高尔基关于“人”的形象时刻在我眼前浮现:我看见他高傲的前额、豪放而深邃的眼睛,眸子里闪耀着大无畏的思想的光辉,雄伟的力的光辉,这力量能在人们疲惫颓唐的时刻创造神灵,又能在人们精神振奋的时代把神灵推翻。在先生的旧居前,我想这样的话不算多余。

说实话,雅舍是没有多少风景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清。我在先生的小院前后停留40分钟,先后有4个人前来拜访,其中有一对好像还是恋人,或许是到这里来寻清净的。若不是那部《雅舍小品》的存在,不是因为先生的名字,注意到这个偏僻的小院的人可能会更加稀少。人生多苦辛。看风景是人生短暂的中断,是不带惊惧地逃跑。我不是来看风景的,也不是来逃跑的,我只是来完成心愿的,来和先生交流的。但先生此时已挂在他旧居的墙上,用他那依旧深邃生动的目光告诉了我许多。我知道了我应该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一种什么样的情怀,一种什么样的行为了。

于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有了上面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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