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影师 | Harper 文 | 卫子甄 壹 | 曾经有一位前辈说：「这个世界上的奇迹太少，悲剧太多。」 说这句话时他坐在我的对面，眼睛却看向窗外，他说得很轻很轻，像是身体里发出的一句呓语。 我们在聊犯罪，更准确地说，是人为什么会主动关注犯罪。 1996年「名侦探柯南」上映至今，已经有成百上千人在这部动画片里死去。情杀、毒杀、凶杀……每个凶手的作案动机都不尽相同，但都逃不过名侦探的眼睛。主人公在犯罪学领域是一名天才，能揭露一切真相，唯独不可掌控的是他自己的命运。 我们每天看到的世界，并不是世界唯一的样子。在地球的另一端，还有另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就是掌控我们的生活。 作为正义的对立面，「柯南」里有一个控制一切的强大组织，这个组织的样貌到现在还没浮出水面。作者似乎想说，你们只需要知道它存在就够了。 贰 | 长大以后，我开始不明缘由地沉迷于赛博朋克。赛博朋克的世界体现为一个混沌不清的罪恶都市，里面充斥着毒品、地下酒吧、妓女和低等人类，湿漉漉的霓虹灯街道伴随淡淡的水气。这个世界指派给我们的主人公始终是迷茫的，他一直在追踪，但始终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 大多数赛博朋克的故事结构，都是由一个渺小的个体挑战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控制着地球上绝大多数的资源，掌控普通人的一生。这是一个没有具体形象的冰冷存在，不容许普通人踏入他们的世界半步。 而主人公的使命和意志，就是穿过枪林弹雨，冒死闯入这个组织并与之决斗。  GIF图：电影「银翼杀手2049」 「银翼杀手」搬上荧幕后，赛博朋克文化正式从一种小众的亚文化翻身成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赛博朋克的都市也被这部影片定下了基调。这个城市“一边是肮脏、充满犯罪的物质世界，一边是明亮的网络空间；一边是大街上为了生存抗争的人们，一边是绕地球环行的贵族努力找办法填补他们人为延长的寿命……”（「赛博朋克简史」，作者Alex Spencer） 引用斯特林的一句格言来总结这些特点，就是：“底层和高科技”。 街头生活在压倒性的政治和社会力量下粉碎，催生了两种经典的荧幕角色，一种以小丑为首的黑暗反派，加速这个世界坠入深渊，另一种则是蝙蝠侠一样的英雄人物，试图用一己之力与恶势力对抗。 剥开科幻的外壳，赛博朋克本质上并没有脱离我们的世界。它就是我们世界的缩影，只不过是未来的世界。如果赛博朋克只是关于未来人类的奇思妙想，我们为什么要如此耿耿于怀呢？ 其实我们只是在用一个科幻的设定，来蠡测属于我们时代的种种惶恐与不安。 图：重庆（图片出自互联网） 叁 | 很多人说重庆是中国最具有赛博朋克气质的城市。 我去过一次重庆，大约是在1997年~1999年之间的一个夏天,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 我确信那是个夏天，因为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烤箱，每天被头顶的太阳烘烤着。这是我后来的想法，那时我还没见过烤箱，不懂它的加热方式，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体会了一片面包的感受。 连绵不断的山上有拔起的高楼，楼身都很老旧，就像被炸过一样。这些楼的根部都长着一些向天空张开双臂的杂草……哦不，应该说是劈叉的树木，这些杂草树从石砖缝里生长出来，让整幅构图看起来甚是颓废荒凉。 我远远从车上看到，感觉楼宇很高，植物和楼宇都很小，好像不真实。 在过去的20年里，重庆的样貌在时间轨迹中悄无声息地切换。大大小小山脉组成的特殊地貌，造就了重庆城市的魔幻布局。出行的日常交通工具不是汽车，而是缆车，轻轨在居民楼穿堂而过，作为全国日照时间最少的地区，终年阴雨让重庆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图：重庆（图片出自互联网） 这是陈念和小北生活的城市，陈念是一名即将参加高考却不断遭霸凌的女学生，小北是挺身而出保护她的小混混。两个社会底层的孩子，没有家庭可依，也没有一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他们萍水相逢，试图凭自己的双手冲破命运。 故事的结局是小北入狱，陈念则带着两个人的生命继续生活。她顺利从大学毕业成为一名教师，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生活，但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她身上背负了多么沉重的过去。 他们只是单纯地希望活下去而已。就像里尔克所说：“哪有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这是电影「少年的你」的故事情节。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网吧打工仔吴海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与直播女郎岳淼淼喜结良缘。岳淼淼满心期待一场蜜月旅行，却不知整个相识相恋过程都是吴海和好友钟振江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们想通过岳淼淼的意外死亡来骗取巨额保险费，好解决债务危机、为6岁的儿子治病。 岳淼淼拥有美丽可人的外表，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群租房出事后，她搬入吴海在网吧的小房间，每天在一个几平米大、烟熏火燎的小屋里做网络直播。同样是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吴海，想通过牺牲岳淼淼来拯救儿子，但最终被爱情和良心改变了人生方向。 这是电影「受益人」所呈现给我们的世界。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重庆上演。 图：电影「少年的你」  图：电影「受益人」 肆 | 迄今为止，已经有超过300部影视剧在重庆取景，其中包括大量犯罪题材电影、电视剧。 「疯狂的石头」、「火锅英雄」、「少年的你」、「受益人」、「好奇害死猫」、「铤而走险」、「重生」…… 最新开播的爱奇艺迷雾剧场的6部悬疑剧里，有4部在重庆拍摄。观众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每当打开一部影视剧看到重庆时，就感觉和犯罪有关。 有网友戏称重庆是“中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市”、“犯罪天堂”、“中国哥谭”…… 而在这些影视作品里，我们看不到大人物光鲜亮丽的生活、上流社会的宝石王冠。与之相反，我们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卑贱如蝼蚁的生命形态。 在影视创作时，所有镜头的取景都要和剧情有直接的联系。奥斯卡获奖影片「寄生虫」中，导演奉俊昊通就曾通过人物所处的高度来表达内在情绪：身处底层社会的寄生家庭住在地下室里、他们需要爬长长的台阶去往富人雇主家等。  图：电影「寄生虫」 重庆城市的立体感赋予观众一种错综复杂的世界观。摄影机带领我们从天空俯瞰这个城市，那一刻，我们仿佛是上帝陪审团的一员。城市建筑的复杂性、结构性，视觉上直观表达了我们所处世界所信奉的迂回、冗乱的真理，让人产生一种循回的迷茫感。而颓废的城市面貌更是直接反应了游走于社会边缘的人们内心的疲惫与不堪。 影片里的世界有学生、有保险售卖员、有拜金女、有小混混、有会计、有警察、有父亲、有母亲、有电台情歌的播音员……他们就如同我幼时初见的重庆，像楼宇底层石砖缝里钻出来向天空张开双臂的的杂草、像被炸过一样。 他们不认命，想凭一己之力冲破牢笼、获得新的生命。如果社会不能给他们应有的保护，上天不赐予他们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那就通过自己的双手，与命运殊死一搏。 缭绕的烟雾，山地上直耸云霄的层层高楼、穿城而过的铁路，每当傍晚霓灯初上，都会点亮来自重庆都市深处的蠢蠢欲动。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们像深夜航行的游轮船尾失足落水的旅客，没人能听见他的呼喊，也没有人能把他打捞出命运的洪流，人类的船只全速向前，他只有靠自己奋力扑救、挣扎，才有生还的可能。 我不喜欢这个譬喻，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法，想起双雪涛说过，“以前很少打比方，说什么就是说什么，开始打比方是出事之后的事情，因为有许多事情突然间说不清了。” 对于这些蝼蚁一般垂死挣扎的底层人，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部分，便是他们选择犯罪的原因。 图：重庆（图片出自互联网） 伍 |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像剥洋葱一样，把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梳理出一个头绪。比如为什么没人阻止陈念被霸凌，为什么小北独自混生活，为什么陈念会接受另一个人为她犯罪这一份血光粼粼的付出，她与之交换的对等付出又是什么。 但综上所述，都不是我在选择观看一部小人物犯罪电影时内心最迫切的渴望。 我最迫切的渴望是：我希望这些蝼蚁们的冤案得到昭雪，这些人的灵魂得到救赎，萍水相逢的人能够真心相爱，最好他们还能收获一些钱财…… 千言万语浓缩为四个字，“老天有眼”。 我发现这是一种以形补形的心之所向。 在真实世界里各种求而不得的世俗压迫中，没有什么能够轻易实现。那些关乎命运的改变，人生的大愿望，都需要倚靠环境、奇迹和老天爷来完成，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金字塔底的人们出生时命运似乎已被写好，一生忙碌只为实现这个世界有条件的车水马龙。上班为了下班，下班为了第二天上班，日复一日慌慌张张只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各种慌张。你和我、还有身边所见之人，何尝不是庞大乐谱的一个音符，穷其一生成就别人的乐章。 其实我们内心所盼望的无非是：自己所经历的苦难能够被认真对待，被听到、被理解、被尊重。在我们的心里，一直在默默等待一场裁决。而当我们看到一部小人物犯罪影片时，神奇的身份转换发生了，我们化身为陪审团的一员，暗暗咬牙切齿，力争为他们平反。 摄影师 © RK 陆 | 我们所关注的，始终是小人物的命运。 人们常感叹重庆这座城市的赛博朋克气质，这个气质究竟是什么，观众自己也不太明白。 那么当我们选择一部犯罪电影、追踪一部悬疑电视剧时，我们究竟期待重庆什么？难道只是主人公的爱恨情仇、城市风貌的感官刺激，或是某个人在小巷点一支烟，对着老旧墙皮的一声叹息吗？ 都不是。 藏污纳垢的城市，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在复杂的城市面孔下，一切显得那么颓唐而微不足道。每当这座罪恶之都一出现，就会有一根隐形的线牵动某个深处的东西。人们俯视这座城市，就像在俯视脚下的蝼蚁。 这些小人物的命运在社会压倒性的洪流之下粉碎，仿佛蚂蚁洞穴被注入倾盆之水，蚂蚁们在水中剧烈挣扎，有的往洞穴外仓皇逃生，还有的，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我们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们期望他们垂死的呼救能够得到回应，正义最终能够到来，爱情能够冲破，如果不行……至少不要让死去的人在同一地方轮回。 毕竟这个世界上悲剧太多，奇迹又太少。 归根结底，我们真正想看到的，始终是一场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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