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文诗论《不尝味道，只闻香味》

  

作者简介：

      陈廷文，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海南省诗词学会理事，海南省诗书画家学会副会长。《东山诗苑》执行主编，《东山文艺》副主编，《海南诗书画》副主编。诗作多次获得省和国家级大奖。2007年开始在《中华诗词》上发表诗词作品，其中《托物寓情，典型取象》入选全国第28届中华诗词研讨会优秀论文集，《不尝味道，只闻香味一一浅论绝句的写作特点》入选第2届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优秀论文集，《循法先入，脱法后出一一浅谈格律诗的章法》荣获《诗国》2015年度诗论奖（全国仅7人），受到中国著名诗论家的好评。

文/陈廷文

不尝味道，只闻香味

—浅论绝句的写作特点 

 

    绝句也称截句、断句，乃截取律诗的一半而成。它是最常见、最难写的诗体。

    绝句难写，难在字数很少，篇幅太短。要想在这“方寸之地”里纵横捭阖、任意铺陈、畅抒豪情、大发高论等等，定会感到手脚如缚，力不从心，甚至技穷才尽，无所作为。

英国斯托雷奇认为，欧洲诗多半让你“尝一尝味道”，而中国诗则只让你“闻一闻香味”。这话套在绝句的写作特点上，宛然“量身定做”，尤为贴切。

     所谓不让你尝味道，只让你闻香味，是指绝句创作，只反映一点，不总括全部；只描写细微，不追求浩大；只表现序幕，不注重结局；只提出问题，不阐明答案等。非给品味，唯让闻香，使人垂涎三尺，口馋难忍，“思饼充饥”，“望梅止渴”，展开丰富的联想，采摘感悟的佳果，收获诗美的雅趣，享受精神的满足，乐何如之，快何如哉！

    绝句仅四句，20个或28个字。要做到“不尝味道，只闻香味”，这20个或28个字应像20位或28位将军（而非士兵），个个价重千钧，发挥特殊作用，达到微中藏巨、以一顶十、节短韵长、言约情丰、物与心合、神和境会、蕴藉隽永、意在言外的境界。概而言之，要写好绝句，主要应从三个方面努力。

一、句绝意远

    法国诗人马拉美说：“说出是破坏，暗示才是创造。”诗，特别是绝句，不宜说得太透彻，应婉曲回环，留有余地，“句绝而意不绝”（元·杨载《诗法家数》），言止而情未尽，引发读者的奇思，获取欣赏的美感。如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此诗叙写杜甫与阔别四十多年的著名音乐家李龟年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偶然相遇。其时已是斗转星移，天翻地覆，今昔嬗变，反差强烈——二人均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贫困潦倒，生活凄凉。作品言完意续，余味无穷，抒发诗人国家兴亡和个人沉沦的无限感慨。起承二句回忆诗人当年与李龟年交往的情景。“岐王”和“崔九”均是唐玄宗宠幸的大臣。“宅里”、“堂前”是“开元”鼎盛时期两个文化名流经常见面之所，诗人多次听到李龟年的天籁之音。转结两句回到现在，江南风光美好之时，晚春落花纷乱之际，诗人又和李龟年相逢。“落花时节”非是即景书事，而是别有寄托，身世之感，时代之痛，尽显其中。本诗写到“落花时节又逢君”时黯然收笔，“刚开头又煞了尾”，连一句也不愿多说，却寄慨深远，诗味幽长，使人追忆开元盛世的美好，感受安史之乱后唐朝衰落的悲哀。全诗联结了四十年的时代沧桑、人生巨变、社会迁易、世运衰微，流露出诗人对开元盛世的深情眷恋和无尽怀念。

    又如今人钱明锵先生的《拂晓飞抵巴黎》：“夜魔底事苦相缠？风雨催程路九千。圣母晨钟惊宿梦，巴黎别见一重天。”首句提出诘问，交代飞抵巴黎的起因；次句承上阐发，简述航程艰难而漫长；第三句另辟新意，转写晨钟惊梦，为下句张本；第四句点明主旨，暗寓作者的思想感情。“巴黎别见一重天”是褒是贬，是喜是悲，是恩是仇，是爱是恨，诗中没有明说，让读者深思和领悟。

二、小中见大

     绝句“闻香”之说，其中一点是讲作品不要贪大求全、巨题宏写，而应细处着手、小里孕大。“以鸟鸣春，以虫鸣秋，此造物之借端托寓也。绝句之小中见大似之。”（清·刘熙载《艺概·诗概》）。先读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刘禹锡最得意的怀古名篇之一，小处落笔，涵大蕴深，借写朱雀桥和乌衣巷的今昔变化，发出升沉替代、沧海桑田的无穷慨叹。首联以“野草花”、“夕阳斜”意象，寓示旧时豪门富户的败落和悲凉。朱雀桥和乌衣巷是昔时繁华的象征，王导、谢安等大族均居于此（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桥畔野草闲花，呈现荒凉景象，昔日车水马龙的大桥已经冷落；“乌衣巷口夕阳斜”，巷口斜阳残照，显见惨淡氛围，当年衣冠往来的锦宅早成废墟。尾联“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落叶感秋，见微知著，“纳须弥于芥子，现国土于毫端”。“飞燕”形象的设计，凝聚着作者的丰富想象和艺术匠心。以小燕子表现大主题，写出社会荣枯变幻、人世沉浮难料的厚重之感。

      再读今人刘庆霖先生的《北疆哨兵》：“口令传呼站哨回，虚惊寒鸟绕林飞。秋山才褪军衣色，白雪先沾战士眉。”该诗描写北方边防战士秋天站哨的情景。“白雪先沾战士眉”意象鲜活，堪称绝妙，用笔简练，容量极大，让人联想到边防战士的艰难和辛苦，从而表达对他们的崇敬和爱戴。有评论家说：“此诗只表现了一点点，却给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犹如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就给人间一个早晨。”善哉斯论！

三、以少总多

    绝句要高度凝缩，以偏概全，用少括多，一大于十，“以少许胜人多许”（清·冒春荣《葚原诗说》卷三）先看元稹的《行官》：“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此首寥寥廿字，最是简约，而思接百年，包含甚丰，描绘古行宫的空寂之景，倾诉宫女们的哀怨之情，表达诗人对昔盛今衰的无尽感叹和对社会变迁的深刻思考。第一句写空虚冷落、无人问津的行宫，交待地点；第二句用乐景衬托哀情，写行宫中的红花寂寞地开放，暗示时令；第三句写当年青春靓丽而今鬓发染霜的宫女，推出人物；第四句写宫女们闲坐谈论，回忆开元、天宝时期唐玄宗的陈年遗事，说明动作。全诗构成一幅形象生动的感人画面，蕴藏着巨大的历史内容和丰厚的诗人感情，可谓以少总多的典范之作。

     再看今人高立元先生的《谒海瑞墓》：“旗舞东风劲，棒挥玉宇清。今朝擒虎事，说与海公听。”小诗正面描写党中央反腐倡廉取得的伟大成就，侧面烘托明朝清官海瑞无私无畏的可贵精神。第一联写景，形象地描述反腐败的气势和效果。起句的“旗舞”象征党的领导，“东风”代表清廉正气。承句化用毛泽东“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名句，写铁棒一挥，尘霾尽扫，腐败匿迹，廉洁登台。第二联寓情，表达作者对党中央的拥戴和对“海青天”的敬仰，欲把“擒虎”之事告诉“海公”。“今朝擒虎事”蕴含反腐败的内容太多，恐怕五天五夜也说不完——这就是以少总多的功用和魅力！

     以上从三个方面论述绝句“不尝味道，只闻香味”的写作特点，欲作引玉之砖，虔向方家请教。当然，绝句的写作特点不止这些，还可从其他方面进行探讨。总之，绝句创作勿在直、露、大、全上费精神，应从曲、隐、小、少中下功夫。

 

（本文刊发于2017年第4期《中华诗词》，入选第二届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优秀论文集）